穿越回去還寫個毛啊，高考作文題目都讀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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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新文化運動的旗手陳獨秀、北京大學校長蔣夢麟，都曾經是晚清參加過科舉考試的秀才。

有一次陳獨秀問蔣夢麟：「哎，你這個秀才是什麼秀才？」

蔣回答：「我這個秀才是策論秀才。」

陳獨秀臉上露出了微笑，謙虛地表示：「那你這個秀才不值錢，我是考八股時進的八股秀才。」

蔣夢麟當即作了一揖：「失敬，失敬。你是前輩老先生，你這個八股秀才，的確比我這個策論秀才值錢。」

八股秀才，是沒有廢除八股文考試之前的秀才；策論秀才，是改試策論、沾染了西洋氣息之後的秀才。像陳獨秀這樣激進的、反傳統的新文化代表，尚且因為八股而自帶強烈的優越感，可見八股文在讀書人心中的地位。

八股文又稱「時文」、「制藝」、「制義」、「四書文」、「八比文」，是從元至清幾百年間，官方科舉的正式考試項目。

八股文有一點像變相的律詩，都由起承轉合的幾部分組成，講究格律和對仗。但一首律詩最長不過64個字，而八股文到後來需要差不多700字，已經略等於今天的作文。

八股文的行文順序是破題、承題、起講、入手、起股、中股、後股和束股，但「八股」其實指的是下半身的「起股、中股、後股、束股」四部分，因為每一部分都有對偶的兩股，合起來就是八股。

看，就連考試作文也講究成雙成對、拒絕單身。

二

八股文的題目，統統來自《四書》，就是《論語》《中庸》《大學》《孟子》四部儒家經典裡面的每一字每一句。

一開始是出的一整句，比如「學而時習之，不亦悅乎？」後來幾百年這樣的考下來，歷代命題者把整章整句的都用得差不多了，歷代考生幾乎也寫得差不多了。

而且就跟《高考滿分作文選》一樣，早就有人集納了歷代狀元、榜眼、探花們的優秀八股文編成科舉寶典，作為後來考生的範本。命題者要是出到相同的題，考生可以拿來就用，你閱卷人未必能辨別得那麼仔細。

於是出題就開始往變態的路線上走了，有一年的題出的是：「王速出令反」。那一屆的考生一見之下大驚失色：難道從小背得滾瓜爛熟的《四書》是盜版？裡面根本沒有這一句啊！

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考生們紛紛以「大王趕快頒布命令使人造反」，結果一片血流成河。因為題目本應是「王速出令，反其旄倪，止其重器」，出自《孟子》。但出題人故意斷章取義、掐頭去尾，出了一道誰寫誰丟分的題目。

這種近乎兒戲的題目，也是在晚清後期才漸漸開始出現。那時整個清朝都早已在下坡路上賓士，早已顧不上全國作文題目的體面。要是換了法令嚴苛的康熙雍正時代，出題人早就被你們的四爺給咔嚓掉了。

三

廢除八股之後，腐朽、落後、荒唐、無聊、呆板……什麼髒水都潑到了八股文的身上。就算五毒俱全，可八股文有一個最大的優點：易於選拔，難於作弊。

八股文是天生的考試型文體，有嚴格的格式和程序，每一部分都有眾所周知的寫作標準，有章可循有法可依。要知道，那時每一次鄉試發榜後，所有上榜考生的文章都會刻印成《新科諱墨》，公之於眾。閱卷人的評判要接受無數讀書人的檢驗，一旦被認為不合標準，不但閱卷人的聲譽可能毀於一旦，連被皇帝滅口的可能性都有。

八股文的形式嚴苛，考生在文中發揮議論只能根據朱熹《四書集注》等內容，以古人語氣「代聖賢立言」，不能在文中提及自己身份和涉及其他內容，這樣考生就沒法事先跟閱卷人約定好做記號的位置和具體詞句。除此之外，八股文對字數、避諱、語例和卷面都有要求，就是防止考生在考前跟主考官眉來眼去、暗通款曲。

清末的張謇，年輕的時候因為一篇針對朝鮮問題的《善後六策》聞名文苑，得到朝中當時主戰的清流派大佬如潘祖蔭、翁同龢等人的擊節稱讚。大佬們對張謇青眼有加，決定要儘快提拔這位才子加入己方陣營，以後一致對外應付政敵。

張謇第一次參加禮部組織的會試，落榜；第二次，落榜；第三次，落榜。

三連敗之後，張謇有些出離憤怒了：當時不是說好了要提拔我的嘛！怎麼到了考試的時候就說話不算數了？因為主持這幾次考試的，正是那幾位賞識他的清流派大佬。

大佬們相當委屈：你以為我們不想讓你高中？每一次考試我們都在玩命一般地研究和尋找你的試卷啊！每次都猜錯了對象，我們也恨啊。這樣，你下次再來，我們一定能發現你的。

於是張謇鼓足幹勁，又參加了第四次會試，結果證明大佬們低估了八股文防串通的功能、高估了自己的眼力：

還是失敗。

四

有無數人痛斥八股之害，例如吳敬梓和蒲松齡；但不可否認的是，像林則徐、曾國藩、李鴻章這些能吏，也是通過八股走向各級領導崗位的。

要在鄉試會試這樣的考試中脫穎而出，沒有深厚的文史修養和寬廣的視野是非常難的。要想在考場上寫好八股文，除了博聞強記的本事之外，還要有極強的邏輯思維能力。錢鍾書的父親錢基博表示：「就耳目所睹記，語言文章之工，合於邏輯者，無有逾於八股文也。」

八股考試是寬進嚴出，經過八股折磨的那些人不僅是高智商，而且悟性和可塑性都極強，因為早就學會了帶著鐐銬跳舞的本事。從八股考試中走出了一大批幹練的官員和淵博的學者，並非像後人想像的那樣只會製造書獃子。

儘管如此，八股文還是已經退出了歷史舞台。固然有自身的局限，但時代的巨變才是導致八股消失的根本原因。

1896年，甲午海戰早已輸得乾乾淨淨，馬關條約的割地賠款也塵埃落定。17歲的陳獨秀參加縣考，考題是《魚鱉不可勝食也材木》。

陳獨秀連題目都讀不懂，於是乾脆來個不通對不通，他不知道該怎麼寫，於是就把《文選》上所有關於鳥獸草木的古文，再加上《康熙字典》里生僻難認的古字，上氣不接下氣地填滿了一張試卷，看上去倒也乾淨輝煌。

交卷的時候監考官掃了一眼，叫住陳獨秀：「等等。」

陳獨秀嚇了一跳，心裡惴惴不安起來，跟著開始後悔：要是被拿來做「悖亂狂言」的反面典型，今後的科舉之路就到此為止了。

監考官略略看了一會試卷，又仔細把陳獨秀從頭到腳看了一遍，問：「多大了？」

陳獨秀的聲音帶著顫抖：「十七了。」

監考官嘆了一口氣，「你還年輕，回去好好用功、好好用功。」

陳獨秀沮喪失望地回去，等待著名落孫山的噩耗，結果等來了被第一名考取秀才的喜報。

題目《魚鱉不可勝食也材木》來自《孟子·梁惠王上》，「數罟不入洿池，魚鱉不可勝食也；斧斤以時入山林，材木不可勝用也。」出題人把「材木」提到前頭來玩花樣，結果難倒了陳獨秀。

即便現在能穿越回去考試，連題目都讀不懂又怎麼下筆？

所以還是現在好，不管題目出東出西，至少全國人民都能懂，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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