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說動物的交流系統不是語言

幾乎在所有語言學入門課程的第一課老師都會告訴你：語言為人類所獨有。對於這個結論，總有學生會站出來質疑。而這些質疑主要源自我們對語言的定義有不同的理解。

如果採用一個最最寬泛的定義——語言能力就是輸送或者接受信號的能力，那麼，動物們顯然是有這個能力的。比如，紅松鼠用一系列尖厲的叫聲發出警告的信號；招潮蟹揮舞他們的大鉗子發出求偶的信號；同類相食的蜘蛛在蜘蛛網上跳一種震動舞，以告訴異性他是來交配的，不是來覓食的；節尾狐猴用自己尿液的味道來標記領地；螞蟻在覓食歸巢的路上留下信息素，告訴同伴尋找食物的路線；電鰩能夠通過自己的電信號接收系統感知捕獵者的電場信號；等等等等不勝枚舉。

誠然，動物們是有交流系統(communication system)的，人也有交流系統；但是，有沒有覺得動物的交流系統和人的交流系統似乎有著某種質的區別？這種質的區別的存在，正是我們把人的交流系統（而不是動物的交流系統）叫做「語言」的根本原因。打個比方：鳥兒能夠做出離開地面升入空中的動作，人類也可以，但我們只把前者叫做「飛」（後者充其量是「跳」）；為什麼呢？因為兩者有質的區別［1］。

那麼，這個質的區別是什麼呢？換句話說，我們把人類的交流系統叫做「語言」，那麼何謂「語言」呢？語言學家認為，語言至少具有以下特徵（不完全列表）［2］：（1）交流互通性；（2）信號符號性；（3）時空位移性；（4）由有限小單元在有限規則的指引下組成無限序列的創新性。我們來舉例一一說明。

交流互通性(interchange ability)說的是信號使用者如果能夠理解某信號，他就也能傳遞該信號。人類語言顯然符合這個特徵（不要拿失語症患者或者二語習得來抬杠哈）。但是很多動物的交流系統是單向的——比如棘魚求偶時，雄性做出Z字形舞姿來追求雌性，雌性可以理解這個信號，但是不能發出這種信號。信號符號性(symbolicity)是相對於信號形象性(iconicity)而言的。符號性就是說某信號和該信號所指的意象之間的關係是任意的、沒什麼形象聯繫的——比如「貓mao」這個發音跟它所指超萌碉堡炫酷的喵星人之間的關係就是符號型的，而下圖（左邊）裡面那個黑白畫像和喵星人之間的關係就是形象型的。這一點很多動物的交流系統也是不具備的——比如蜜蜂向同伴傳遞關於食物位置和質量的信息的時候會跳一種8字舞，這個8字中間的路線（下圖（右邊）里的彎曲部分, waggle）越短說明食物距離蜂巢越近，這裡，信號以及信號傳遞的內容之間的關係顯然是形象型的。

時空位移性(displacement)說的是信號可以用來表述超出當下時空的內容。比如我們不但能指著眼前的喵星人說「這是一隻貓」，還能說「我想養一隻貓」，「我小時候養過貓」這些超越現在和眼下的內容，甚至能表達或許跟客觀世界不符的內容「喵星人統治地球」。而動物的交流系統一般是受到時空局限的，他們交流的內容一般也局限於食物，危險，領地，和交配。

最後一個也是最最重要的特徵是創新性（creativity/productivity)，具體說是「由有限小單元在有限規則的指引下組成無限序列的創新性。啥意思呢？人類語言里的辭彙數量是有限的，語法規則也是有限的，但是有限的辭彙（即小單元）在有限的語法的指引下卻能拼接組合成無限多的句子，多到我們每天說出的話大部分都是不一樣的（除了那些固定的套話），而即便是一個之前從未聽到的句子，我們也能將其解構、重新拼接、從而理解。這一點或許是人類語言區別於動物交流系統的最重要的特徵。動物的交流系統大多是整塊的、不可拆分的——黑長尾猴有針對不同捕獵者的不同對同伴的示警信號，看到地上跑的豹子是一種，看到天上飛的鷹是一種，看到草叢裡的蛇又是另外一種；這些信號貌似無法拆分成更小的單元，也無法組合成更大的單元。

最後談到的這一特徵也可以說是當今人工智慧領域面臨的最大挑戰。我們平日里用的siri也好，亞馬遜推出的alexa echo dot也好，貌似都能跟我們進行一些基本對話，但是其原理無非是基於海量資料庫的信號探測及匹配——聽到一個句子，在資料庫里找到相應的句子，並搜索與之匹配的事先設置好的回答；這與人類自然語言的處理還是有本質區別的——聽到一個句子，將其解構成辭彙，在大腦里搜索辭彙的意思和句法信息，分析句子結構，在句子結構的指引下把辭彙拼接起來，從而理解整個句子的意思。關於人類語言處理(humanlanguage processing)和機器語言處理(natural languageprocessing)的區別，有機會我們再深聊。

參考文獻

［1］此比方出自Noam Chomsky的某段採訪

［2］Hockett(1960). The Origin of Speech. Freem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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