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文學》新刊推薦 人間走筆

原文刊於《上海文學》2017年6月號

喜鵲佳佳

航鷹

這不是童話，是一個真實的故事。

我家所在的大院，由兩排建於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的老樓房圍成。院子中間一字排開四棵高過樓頂的大楊樹，其中兩棵樹上各有一個碩大的喜鵲巢。七號樓四層住著我先生的堂妹和她的丈夫，及其女兒，平時大家都忙，我很少去串門，最近聽說他們家來了一隻喜鵲住下不走了，連忙過去看個究竟。

進了門，我抬頭一看就樂了——那隻喜鵲蹲在過廳牆上的擺頭電扇上端，隨著電扇搖來搖去，電扇吹得它的黑羽毛、白羽毛倒戧著翻花兒。天氣這麼熱，它倒挺會找涼快地方！

進屋落座，閑聊了幾句，堂妹一指門帘笑道：「咱們都進屋了，沒人理它了，它非進來不可！」

話音未落，就見地上有個黑黑的小腦袋拱開門帘，一雙圓圓的晶亮的小眼睛打量著我，那喜鵲試探著進了屋，跳到男主人身邊。男主人揮手轟它，它飛出門帘去，不一會兒又飛進來，又轟，又來，如此這般幾個回合，人與鵲都樂此不疲。

男主人舉起香煙盒對我說：「我把煙盒往地上一放，它就會叼起一根煙逃走，它那大嘴兒有準兒極啦！」

我有些半信半疑，男主人便把煙盒往地毯上一擲。說時遲那時快，只聽門帘呼地一響，一個黑影箭似的俯衝下來，喜鵲都未落地便伸出長嘴往煙盒裡一啄，就叼起一根香煙飛出去了。人們被這飛賊神偷逗得哈哈大笑，我這才相信它的身手不凡。

主人一家三口看我對喜鴉這麼有興趣，輪流給我講起了佳佳的故事。佳佳，是他們給喜鵲取的名字，他們還彼此戲稱是佳佳的爸爸、媽媽、姐姐。為了便於敘述，我也就採用了人與鵲之間這些親昵的稱謂。

爸爸說佳佳

佳佳來的那天是6月8日，農曆五月二十四，你問我怎麼記得那麼清楚？因為那天是我五十三周歲生日。

清晨起床，我去陽台澆花，周圍很寂靜。往遠處看，發現對面房頂上有一隻小喜鵲，過生日抬頭見喜，我心裡很高興。心裡一高興便童心大發，學著喜鵲的叫聲招呼它：「喳喳！喳喳喳！」

它朝我飛過來，落在大楊樹上看著。我又招手叫它，它便毫不客氣地飛落到我頭頂上了。我挺著脖頸不敢動彈，怕驚嚇了它。可能因為它俯衝的速度太快，或是我的禿頭皮油光光的緣故，它的爪子抓著我那幾根兒可憐的頭髮站立不穩，撲騰著翅膀落在了我的肩上。我一伸手，它又落到我的手背上，我就這樣用手背架著它回到屋裡。

媽媽一見，說：「快把它放了！聽說喜鵲氣性大，在籠子里養不活的！」

我把它送回陽台放在鐵柵欄上，它仍然不走，媽媽端出一碗新剝好的豌豆喂它，它可愛吃呢！這隻喜鵲半大不大，嘴角的雌黃未退，剛會飛又飛不多遠，不知怎麼一點兒也不怕人。這時，又飛來兩隻大喜鵲，一疊聲地大叫著尋找它，這一定是它的爸爸媽媽了。我經常看到那兩隻大喜鵲，它們的窩就在這棵大楊樹上。

真不知鵲巢里發生了什麼事情，這隻來到我們家的小喜鵲說什麼也不願意回窩了。兩隻大喜鵲圍著陽台叫了好半天，它嚇得躲到牆角花盆後面的旮旯里。晚上，它就住在我家屋裡，白天飛到樹上蹦蹦跳跳地玩耍。只要一聽見大喜鵲叫，它就藏在葉叢底下一動不動。

一連好幾天，兩隻大喜鵲都在外面招呼它，我用手背托著它到陽台上給它的爸爸媽媽看，大喜鵲一飛過來它就逃回屋去，樣子又可氣又可笑，真像個離家出走的孩子！

媽媽說佳佳

佳佳剛來時還小，爸爸為它的食物不惜花錢，把玉米面燙了加入雞蛋黃，還喂麵包蟲。麵包蟲得去鳥市買，五元錢一斤，爸爸一買就是半斤，還得在盒子里放上麵包屑喂那些活蟲子。

起初，佳佳對這種有糧有蛋有活蟲吃的待遇很滿意，但不久它就發現我們的飯菜更好吃。我在砧板上切肉絲，它在我跟前蹦來蹦去搶肉吃。一碟新出鍋的辣子雞丁剛擺上桌，我還沒來得及蓋好，它就俯衝下來啄起肉就跑。它怕長棍形的東西，我做飯時身邊得準備一個用報紙捲成的棍兒隨時轟它。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飯，得有它一份。它的「座位」在爸爸的椅子背兒上，什麼東西都得讓它嘗嘗，如果不喂，它就啄爸爸的耳朵。它不但愛吃各種炒菜，還愛吃餃子，自己會啄開餃子皮吃餡，你說它饞不饞？

喜鵲是雜食鳥類，幾乎什麼都吃，西瓜、桃、葡萄、荔枝、核桃、無花果、干棗……家裡有什麼好吃的都給它，但它還是不放心，總是偷偷地把食物藏起來，牆角里、柜子底下，扔在一旁忘記收起來的皮手套里，不常穿的鞋窠兒里，到處都有它藏的食物。最可氣的是它把麵包蟲藏在墩布條兒裡面，我用墩布時才發現蟲子亂爬。洗衣機下水管流水不暢，拆開一看，才知道它往水管里塞了很多棗、肉塊兒、豆子什麼的。把家裡弄得這麼臟，爸爸還誇它有本事，說保存食物是動物的生存本能。

有一次我的侄子來了，光著脊背吃冷食，把冰棒、酸奶都給喜鵲嘗了，它高興得直扇翅膀。後來侄子吃冰激凌，不想給它了，它就照著他脊樑狠啄了幾口，把侄子的皮膚都鵮紅了，他只好把半盒冰激凌都給了它，它這才罷休。

就這麼個不懂禮貌的傢伙，爸爸還誇它的舉止像一位紳士，只是因為它的白胸脯外穿著黑色大燕尾服。

姐姐說佳佳

佳佳成了我們家庭的一員，爸爸說我是它姐姐，我這個獨生女終於有機會給人家當姐姐了，心裡甭提多高興了！我給這隻喜鵲取名叫佳佳，因為它又漂亮又聰明，黑臉盤兒黑脊背兒白胸脯長尾巴，動作特靈活，反應特敏捷，各方面都很棒。給佳佳這個小調皮當姐姐可太累人了！如果是籠養，不會添這麼多麻煩，但我們不想把它關在籠子里。從一開始，爸爸就做好了日後放生的心理準備，讓它自由自在地飛來飛去，怕它不會飛了無法回歸大自然。

為了保持卧室衛生，早晨上班之前，我們得把幾間卧室的門關好，只許它在過廳里活動。下班回來一看，這間大房子讓它糟蹋得亂七八糟。門框上、電扇上、窗台上、碗櫥上、抽油煙機上、冰箱上……它想落在哪兒就落在哪兒，到處都沾滿它的羽毛。自從家裡多了個佳佳，打掃衛生就變成十分繁重的勞動。

最要命的是佳佳到處屙屎，媽媽在家的時候，不斷地用紙擦掉鳥糞，但怎麼勤快也跟不上它的不文明行為的速度。每隔一天我就得進行一次徹底清掃，蹲著用刷子蘸著來蘇水刷地，然後用水墩布擦地，幸虧這間屋子是水泥地面，不怕水。

佳佳特壞，我擦地時它站在冰箱上看著我幹活，等我擦乾淨了，它用爪子按著一張紙，用嘴把紙撕成一條條地撒在地上。氣得我追著打它，哪裡追得上！真弄不懂它為什麼這樣做，是喜歡看我幹活？以為我幹活是陪著它玩兒？還是認為我干涉了它的生活方式……實在猜不透，什麼時候科學發展到人與動物之間能夠達到真正的溝通就好了！

爸爸眼裡佳佳是好學生

喜鵲真是一種聰明的鳥兒，你教它什麼，一學就會！

佳佳通人性，我一拍腿它就跳到我的膝蓋上。誰說它不懂禮貌？我教會了它表示謝謝，只要一給它食物，它就舞動幾下翅膀。我也努力領會它的形體語言，每天我下班回家，它聽得出我的腳步聲，喳喳地大叫。但很奇怪，它一看見我，腦門兒就鼓起個大包，還一個勁兒翻白眼兒。為此我去請教養鳥有經驗的人，人家說只有公喜鵲的腦門才能鼓脹起來，這是見到我感到興奮的反應。我這才知道佳佳是雄鳥。

為了佳佳，每天我都早起四十分鐘，帶它到陽台上玩一陣子再去上班。我先用一個塑料小喇叭對它進行訓練，扔出去，只要它叼回來，就給它一條蟲子吃。然後我教它更深一些的課程，給它看到我把蟲子放入煙盒裡，讓它自己找蟲子。它能夠啄開盒蓋，或啄開一個洞，找出裡面的蟲子吃了。

它的模仿能力很強，看到我經常把煙蒂攆一下扔進煙灰缸里，它也學會了，但它總是把煙盒啄開，把一根一根香煙叼走，折斷了塞進煙灰缸里，真叫人哭笑不得！有一次，我在陽台上扔了個煙頭兒，它啄了回來，我給了它一條蟲子。不料這下子惹禍了——它常常出其不意地從我手指間搶走帶火兒的煙頭，不知扔到哪裡去或藏到什麼角落。咱這磚木結構的老樓房失火可了不得，以後不敢玩這種危險的遊戲了。

佳佳愛學習，每天晚上都跟我們一塊看電視。只要有電視節目，它就蹲在門框上往下看，既不亂飛，也不啄人，你說它要是看不懂能這麼老實嗎？

喜鵲通曉人意的程度，真叫人吃驚！每天清晨它醒得很早，但它怕吵醒我絕不亂叫。它知道我幾點鐘該起床，比鬧錶還准，到時候它會飛到我的卧室門外，聽到我醒了，就鑽進門帘落到我身上。有時候聽到它叫早兒，我故意一動不動，但我綳不住煙癮抽一根煙，它聞見煙味就知道我醒了，用嘴掀開門帘，飛到床頭叫我起床，好帶它到陽台上去玩，喂它早餐。

佳佳還挺愛乾淨，喜歡洗澡。我教它洗澡，端來一盆水，它就落到盆邊上，先作一下試探，只洗洗腦袋，歪著頭看清楚水深，然後跳到盆里撲騰起來。它這一愛洗澡習慣也挺懸的，灶台上的鍋里有水，它也去伸一腳，要是熱鍋就把它燙壞了！做飯時必須小心蓋鍋或把它轟開。

洗完澡，它會到陽台上展開身體曬太陽。如果正好有人打開熱水器它還懂得跑到熱水器上端去烘烤羽毛。不知道它是如何學會利用熱水器的，只要裡面的火苗一躥，它就跑到燃氣箱上方烤屁股。誰看到它那種朝外撅起尾巴烤屁股的怪樣兒，都會被逗得哈哈大笑。

姐姐眼裡佳佳是壞孩子

自從它來了，我家養的兩隻黃鷺鷺可遭罪啦！小鷺鷺一直在碗櫥上的鳥籠里平靜地生活，人家是先來的房客，佳佳卻容不了兩個可憐的小東西，經常伸進尖嘴鵮小鳥，小鳥嚇得吱吱叫，在籠子里東躲西藏，美麗的羽毛都被它啄禿了。小鳥愛吃黃瓜，放在鳥食罐里的黃瓜條佳佳一定要叼走。其實，爸爸給它許多好東西吃，還有上餐桌嘗遍美味的特權，為什麼還要這樣霸道地欺負小鳥呢？更加不講道理的是，它自己享有自由飛翔的天地，卻對小鳥住的籠子感興趣，或者它以為小鳥擁有「單間」是一種優待？它嫉妒得總去啄鳥籠的門，終於有一天把門啄開了自己鑽了進去，嚇得小鳥飛出來了，小門也關上了，它那麼大個子在鳥籠里折騰半天也出不來，差點把籠子撞散了。

對佳佳這些野蠻行為，爸爸卻笑著說弱肉強食是動物的生存本能，具備這種本領才能回歸大自然去生活。順著他的這一思路，我也開始注意觀察和研究佳佳的行為邏輯。

佳佳有許多奇怪的行為，令人百思而不解。不知為何它不許我們打電話，只要你一打電話，佳佳就用長嘴和爪子把電話線從插銷的接頭處扯斷，你得準備個長棍兒轟它。你要是手裡忘了拿棍兒，又用身子護著電話線，它就敢飛下來，一下一下啄你的衣服，好像它知道你打電話時不會去追它。我不知它這樣做是為了什麼，但很佩服它的聰明，它又沒學過物理，怎麼懂得扯斷電線接頭就斷了電，就打不通電話了呢？

它對電扇情有獨鍾，天天蹲在電扇上端吹涼風兒，弄得電扇網罩和扇葉上沾滿了羽毛和屎糞，太不雅觀了。爸爸要把電扇拆下來擦洗，這下子可把它惹急了，大吵大叫瘋了似的鵮爸爸，我在一旁用木棍兒轟它，爸爸才完成了拆洗工作。看它那個霸道勁兒，是不是它把電扇當成了樹枝，認為那是它佔領的一棵樹了？

咱們住的這種老式樓房並不是每一層都有廚房和浴室，陽台上的這間木房子足有十五平方米，兼當過廳、廚房和餐廳，還可以放一個浴缸。它可能把淋浴噴頭也當成屬於它的樹枝了，經常棲在上面。我們洗澡時可就麻煩了，不管當時它在哪裡，只要發現有人拉上帘子打開水龍頭，它一定要飛來站在噴頭上看。雖說它是異類吧，誰洗澡時也不願意有一雙賊亮的小眼睛總盯著你呀！更可氣的是，爸爸那麼疼它，它卻專門跟他搗亂。他在外面累了一天，晚上回來喜歡泡澡，放滿了水剛躺進去，佳佳一定要在噴頭上面往浴缸里屙一攤屎。得，前功盡棄！逼得我們只好關燈洗澡，它不大敢往黑處去。我們倒是給它自由了，它卻剝奪了我們的自由！真不知它那顆小腦袋瓜里怎麼弄明白的，只要往澡盆里屙屎，爸爸就洗不成澡了呢？

它還有個壞毛病，不好客，欺生、護食。我姨媽和表弟來了，它一看飯桌上多了兩個「外人」，氣壞了，又蹦又跳，兇狠地啄他們。我只好放下碗筷抄起小棍轟它，保護姨媽和表弟用餐。過去我們養過一條小狗名叫熊熊，來了生人熊熊也吠叫，但主人一制止它就罷休了，並且很快地就能以主人的朋友為朋友。作為一隻自由飛翔的大鳥，它仍然保持了野性和傲骨，絲毫沒有寵物的媚態。

媽媽說爸爸為佳佳掉了魂兒

佳佳長大了，嘴角的黃邊兒早已退盡，長嘴和大爪子越來越有力氣。因為吃得好，胸脯的羽毛雪白晶亮，頭部、背部和尾巴的羽毛黑得發藍，大翅膀展開跟個大蒲扇似的！它經常飛出去玩，爸爸下班回來見不著它就六神無主像掉了魂兒。

這一天午後，它飛出去不久下起了大雨，雨小一些時天已黑了，一般的鳥都是夜盲眼，爸爸擔心它找不著家。夜深了，我們打著雨傘穿著雨衣拿著手電筒到處找它，陽台角角落落，房頂上樹枝上院子里，哪裡都找不見。我們兩人都一夜未眠，真像孩子走失了似的。天蒙蒙亮時才打了個盹兒，忽聽爸爸翻身下床趿拉著鞋朝外跑——佳佳回來了，在陽台上喳喳地叫早兒呢！

後來又下了一場大雨，它又一夜未歸，我們又提心弔膽惦念了一宿。在我們心裡真的把它當成了嬌生慣養的寵兒，忘了它是個野物兒，而野物兒生來就具備野外生活的本能的。事實證明我們的擔心是多餘的，轉天清晨雨過天晴，它又在陽台上抖著翅膀跳躍起舞了！

這一天，爸爸下班把它餵飽了，照例逗著它玩兒。它得意忘形地跳到爸爸肩上，一口鵮住他的手背，把他啄得太疼了，怎麼轟它也死死鵮住不松嘴，爸爸一怒之下扇了過去，這才把它打走，不料這下子它可慘了，摔到地上翻了幾個滾兒不動彈了。

他這才覺察自己出手太重了，急忙蹲下去看它，把它抱回窩裡。我們給它準備的窩是個紙盒子，但平時它很少在窩裡待著。它翅膀無力地耷拉著，爪子不住地抽搐，還屙稀屎，爸爸以為它要死了，不忍再看，躺到床上直傷心。

我替爸爸護理佳佳，撫摩它，細聲細語安慰它。家裡靜極了，我和姐姐交流著眼色，爸爸心臟不好，佳佳要是真死了，他非犯病不可。一個半鐘頭以後，佳佳終於緩過來了，慢慢在窩裡站了起來。我到床邊告訴爸爸這個喜訊，他面朝里沒有說什麼，卻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以後，爸爸再也不敢打佳佳了。

自從佳佳兩次在暴風雨之夜被攔在外面之後，很長時間它不飛出去了。我認為它受不了野外生活的苦，安心在家裡待著了。可是，過些天我又發現它總站在窗台上朝外看。

每當這個時候，我總是發現窗外有兩隻喜鵲在叫。佳佳有時也答話兒，窗里窗外三隻喜鵲喳喳地不知交談些什麼。

終於有一天，佳佳跟著那兩隻喜鵲飛走了。

起初，我們還盼著它回來。它飛走了，把爸爸的魂兒也捎在翅膀上帶走了。

他每天早晨仍然早起四十分鐘，端著盛麵包蟲的盒子站在陽台上傻等……他仍然固執地用開水燙玉米面做好鳥食備用，怕它不定什麼時候回來肚子餓……看電視的時候，他會情不自禁地回頭望望，往常佳佳總是蹲在門框上和家裡人一起看電視的……夜裡他睡不踏實，陽台上稍有動靜都要披上衣服出去看看，其實那是風吹大楊樹葉子的響聲……外面有許多喜鵲的叫聲，他總是細聽一會兒就露出失望的神色，他聽得出來那不是佳佳的音色……

爸爸關於佳佳的哲學思考

佳佳是10月30日飛走的，眼看就要進入11月了，一天比一天涼了。想到它乍一出去就要面臨秋霜冬雪的考驗，我心裡就……早知如此，我該對它進行嚴酷的生活的訓練，我們太寵它了，會不會反而害了它呢？

佳佳來我們家住了一百四十四天，我很感謝它給我們帶來這麼多的快樂，使我們有機會增長這麼多關於鳥類的知識。這五個月，它已經是我生活的一部分，通過和它相處，我的許多習慣都改變了，比如說清晨起早，過去我可是愛睡懶覺的。我的許多觀點也改變了，比如說對野生動物的認識。過去我只養過狗和小鳥，它們都是世世代代經過人類馴化的，咱們人類在它們面前一直是主人地位。如果也以主人翁心態去對待野生動物，這就錯了！

咱們總以為動物只有生存本能和條件反射，沒有思維、情感、意識等等，以我對佳佳的觀察卻不是這樣。

我覺得佳佳有私有觀念，例如搶食物、藏食物。如果說這是出於本能，那它的自我意識也很明顯，要求我們重視它的存在，我想這也就是它什麼事都要摻和的原因。看電視、洗澡、打電話、來客人、收拾房間，它不是積极參与就是橫加干涉，這些已經超出了生存層面的需要。它有兒童般的好奇心和模仿能力，《人與自然》介紹過貓科動物的好奇心很強，獅子對毒性很強的響尾蛇都會產生好奇心，竟敢湊近了去看它從哪裡發出聲響。猴子的參與能力和模仿意識，更是人所共知。看起來腦瓜小小的鳥類，在這方面比起哺乳動物來並不遜色。

佳佳以它的行為告訴我，鳥類也有自尊心。早晨它叫我起床，雙休日我想睡個懶覺，沒出去和它玩，它就生氣了。等我找它時，它躲在天然氣管道上把頭扎在天花板牆角里不理我，用蟲子引它也不下來，非得我說許多好話道歉才肯跟我和好。你說它是不是也有尊嚴？是不是對友誼也有追求？

我反覆琢磨佳佳如何看待我們，如何看待家裡的東西，終於尋思明白了——它非但不認為人類是它的主人，反而有一種高傲的領主心態，認為屋裡屋外陽台大樹都是屬於它的領地，我們一家三口人都是它的臣民。它的「主權」是不容侵犯的，因此它經常為「捍衛主權」變得十分兇猛。只有找到這種邏輯，才能夠解釋它扯斷電話線、不許清洗電扇、不許客人吃飯的「過激反應」。它的高傲還表現在對自由的嚮往，不願意受到人類的干涉和約束……

雲端鵲鳴

在本文即將結束的時候，我問男主人：「說到追求自由，我有一點不明白，你們並沒有約束它，家裡吃得好，喝得好，熱了有電扇吹，冷了有暖氣烤，完全不用為了生存去競爭，為什麼最終它還是一去不復返了呢？」

他的臉上掠過一絲惆悵，繼而笑道：「這只能歸結於愛情的力量了，它長大了，到了青春期了，家裡留不住它了。從外表看很難分辨出喜鵲的雌雄，但我相信把它引走的那兩隻喜鵲中至少有一個是喜鵲小姐。如果是一對姐妹，佳佳準是看上了其中一個小美人兒。三隻喜鵲經常回來，總是那兩隻先落在樹上，佳佳隨後趕來。別看它個兒大營養好，卻因為小時候缺乏飛翔鍛煉，飛得跌跌撞撞跟個蝙蝠似的，追不上人家，但它總是奮力追趕。它們三個究竟是什麼關係？在哪裡安家？永遠是個謎了。它在外面滾成個臟猴兒，看樣子生活得挺自在。我也不替它揪心了，和大自然融為一體是動物的本性，外面的世界一定很精彩！」

自從認識了佳佳，每天黎明我聽到喜鵲催我起床的叫聲，心裡多了一層老朋友式的親切感。推窗尋覓，常常只聞其聲不見其影。仰望雲端，嘹亮的鵲鳴回蕩九霄。忽然，我有了一種被俯視的感覺，而過去我們人類一直是習慣於俯視動物的。

我們人類一向自詡為「萬物之靈」，但是一隻小小的喜鵲都有「領主心態」，說明了「萬物皆有靈」、「萬物各有其靈」的客觀事實。何時人類才能夠擺正自己在大自然中的從屬位置，順應自然、善待自然，學會保護環境、保護資源，學會平等地對待野生動物。

雲端鵲鳴一聲又一聲地重複著傳唱了幾千年的「天人合一」、「眾生平等」、「尊重一切生命」的理想之歌，這些樸素的哲理是多麼的古老，又是多麼的現代！

（文內圖片若未註明均來自互聯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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