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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海律:「ISIS敢炸伊朗一點皮毛試試?」 ——伊朗人的世俗生活與宗教態度

文 | 張海律

恐怖襲擊的戰場蔓延到伊朗首都德黑蘭了。如果熱愛認領一切罪行的ISIS「聲稱負責」,那這將是該邪惡組織首次在伊朗境內發動的襲擊。

去年12月,在伊朗著名遺址波斯波利斯參觀時,嚮導得意地對我表示自己國家之所以那麼安全,情報部門的努力是一方面——即便網路訪問會因此部分受限,還強調:「西邊有ISIS,東邊有基地組織,都離我們近在咫尺,可為啥不敢找我們麻煩?甚至不敢去動伊拉克什葉派聖城?他們炸伊朗一點皮毛試試看,不用等哈梅內伊號召,我們國民就能迅速把這個哈里發國滅了。」

然而,炸彈不但來了,還直接來到國會和霍梅尼陵墓這兩個最關鍵地方。更嚴重的是,國家安全理事會副主席賽弗哈伊已經表示:襲擊者來自伊朗,並加入了伊斯蘭國。

▍(一)

這句確鑿的官方說法,首先打了我伊朗一些朋友的臉,他們對祖國被美帝列為支持恐怖主義的國家而憤憤不平,總是反問:「我們伊朗出過恐怖分子嗎?」

之前特朗普那道引發全球抗議的「限穆令」,讓我在卡尚認識的一對中產夫婦也不得不擔憂起他們第一次出遊歐洲的計劃。眾所周知,由於伊朗早在小布希時期,就被列為「邪惡軸心」,其國民想要通過正常途徑獲得歐洲和美國簽證的難度非常大。不過,「或許出於對特朗普政策的抗議,歐洲各國簽證處反倒會放鬆對我們出遊材料的要求,誰知道呢?」正在準備充足資金證明的年輕女子Bahar說道。

去年年末,柏林聖誕市集恐襲那天,我正在靠近伊拉克邊境的伊朗西部城市阿瓦士。看著不斷滾動的實時新聞,房東Ali抱怨道:「你聽說過我們伊朗出產過聖戰者和恐怖分子嗎?可歐美很多時候卻縱容那些真正危險地方來的傢伙在自己國土上搞襲擊,甚至給他們免簽,卻對我們卡的最嚴。」

我當時流露出一番大徹大悟的表情,並立即搜索為何沒聽說過伊朗的恐怖分子,答案有關於什葉派教義更為包容的,有關於伊斯蘭解釋權收歸大阿亞圖拉霍梅尼為首的教士集團手中以控制話語權的,但也迅速想到去年7月慕尼黑槍擊事件的兇犯正是伊朗裔。不過,那已被證明是一起與任何組織並無關聯的獨狼式襲擊事件,槍手曾說自己被欺負了七年,現在有了槍想要報仇,因此更像是一起報復社會的孤立案件。

33歲的Ali出生於兩伊戰爭時候的前線霍拉姆沙赫,記得童年吃飯時,薩達姆的火箭齊刷刷襲來,他們不得不立即躲進防空洞,「可笑的是,如今我們和伊拉克又變得那麼要好」。他開車帶我在阿瓦士這座沒有景點的大城市轉悠,河邊立著一副軍人海報,Ali告訴我,那是在阿勒頗犧牲的伊朗志願軍「聖城旅」戰士,我這才知道,在這場複雜的敘利亞代理人戰爭中,伊朗是與俄羅斯一道,堅定地站在阿薩德政府這邊的,派出伊斯蘭革命衛隊直接參戰。那麼,與美國和沙特的進一步交惡也就不足為奇了吧。

▍(二)

那麼會有來自ISIS的伊朗人嗎?

要知道,伊朗人可是恨透了Daish(ISIS分子)。有真正伊斯蘭信仰的,看到歐陸一次次恐襲,會表態:「這又是Daish乾的嗎?他們不是穆斯林。如果他們是真的穆斯林,那就是我們不是。」只是出身是穆斯林身份卻根本無所謂更不會去踐行信仰的那些,則表態教派間衝突仇殺愚昧透了。

可是,如今確實有「波奸」(波斯姦細)殺到自家門口了。在這個最大的什葉派國家,絕大多數伊朗人或許都忽視了國土西部存在著的少數遜尼派群體。BBC的波斯問題專家Jenny Norton在恐襲發生後談到:「伊朗捲入了在敘利亞和伊拉克的戰爭衝突,海外遜尼派卻一直未對伊朗有任何攻擊行為。然而近幾個月,ISIS顯然擴大了自己在伊朗少數遜尼派群體中的宣傳力度,情報部門早前也聲稱繳獲一些宗教極端宣傳品。」

▍(三)

複雜的是,即便同樣是伊朗的少數遜尼派,也遠遠不可能處在一條戰線上。

我也去過伊朗的庫爾德斯坦,那裡有著最痛恨ISIS的庫爾德人,偏偏就是作為伊朗少數的遜尼派。在Kamyaran結識的三個小伙,就常組隊替地方參戰,不過是去打《使命的召喚》,我開玩笑地把他們叫做真正的「鍵盤俠」。他們熱愛劇集《權力的遊戲》,最喜歡瑟曦王后炸死宗教狂大麻雀那集,如若將劇情中的各方勢力代入中東地緣政治聯想的話,機修工Sajad認為:「我們庫爾德人更像是北境守夜人,ISIS是異鬼,沙特是蘭尼斯特,美國是坦格利安,敘利亞是史塔克,伊朗則是多恩。」

不似土耳其追求獨立建國的庫爾德工人黨,以及伊拉克幾乎已經事實獨立的庫爾德地區,伊朗的庫爾德人與政府常年關係融洽,也從不挑事。只不過在離開其中一位農業富二代家中時,因為聊嗨了,他會裝出話劇腔來告別:「Farewell brother, in the future, in free Kurdistan.」(永別了,兄弟,未來再見,在自由的庫爾德斯坦)

▍(四)

在很多方面,會看到伊朗其實有著還不錯的宗教寬容度。聖誕前夜,伊斯法罕最熱鬧的地方是亞美尼亞人聚居區的基督教堂周圍;波斯帝國舊都蘇薩供奉著有爭議先祖Daniel的靈柩,既是什葉派祈禱的聖殿,也吸引著大批生活在伊朗的猶太人;在宗教氛圍最為濃厚的聖城庫姆,一位兼職嚮導的神職人員,將我帶到大清真寺的Masumeh聖殿前,閱讀歡迎詞:亞伯拉罕、耶穌、佛陀、穆罕穆德……各位來自一個家庭的先知們,你們好……

由於之前才知道一位國內朋友是我從沒聽說過的巴哈伊教徒,並且查詢過這是起源於伊朗卻最被迫害的教派。不知哪根神經大調,我竟然向聖殿前的這位神職人員斗膽發問:「我知識太少,但巴哈伊教不也這麼認為世界大同嗎?」對方沒回答我,不過卻將我帶進辦公室,贈予一些翻譯成中文的經學思辨類書籍,其中一本是《如何心平氣和地把什葉派介紹給瓦哈比派兄弟》。我想就算我能背下來,就算我會阿拉伯語,也不敢去找瓦哈比派談笑風生的。

真正起源於伊朗的本土宗教是瑣羅亞斯德教(Zoroastrianism),即拜火教。一天我們驅車去了亞茲德郊外的拜火教聖地Chak Chak,是一處懸崖屋舍。傳說中,公元637年,阿拉伯人大軍殺來,薩珊王朝最後一位公主Nikbanuh逃到懸崖峭壁,絕望地看著山下迫近的追兵,懇請光明神阿胡拉·瑪茲達開山庇護。山開了,Nikbanuh覺得自己滿身污垢不敢邁入,高處的石頭就滴水下來,發出Chak Chak的聲音,洗乾淨了公主,又替她解渴。遺憾的是,這只是有著美好願望的宗教神話,歷史事實是:阿拉伯軍隊輕易攀上懸崖,輪姦並殘殺了公主。

嚮導Kurosh熟知拜火教歷史,並確鑿地告訴我:「如今全伊朗的拜火教教徒只剩20個。」同時說起巴哈伊教派,「他們都是非常好的人,普通伊朗人非常喜歡他們」。不過另一位客棧老闆卻表達了相反看法:「巴哈伊信徒無聊死了,放著現成的神不去信,非要自創出一個先知,誰都討厭他們,活該受罪。」

拜火教聖地Chak Chak

▍(五)

住在伊斯法罕當地人家裡那幾天,每天吃飯時都伴隨著「敵台」的節目,那都是來自歐陸的波斯語頻道。一家人坐在地毯上,手抓著饢,認真看著電視里末代沙王穆罕默德·禮薩·巴列維遺孀法拉赫的回憶錄。遙不可及的王室生活,哪怕是被自己人民動手推翻的,總會被平民賦予太多浪漫想像。其實,與許多國家的末代王室一樣,巴列維王朝的後人們也充滿各種悲劇。

我去過德黑蘭北郊的Niyavaran宮,伊斯蘭革命前王室家庭生活了最後10年的地方,參觀了幼子阿里·禮薩和小公主萊伊拉的曾經的房間。在他們的玩具、樂器和兒童床旁邊,簡明扼要的文字寫著:因長期抑鬱,幼子於2011年1月4日,在其波士頓的公寓里開槍自殺,死前正在哈佛大學攻讀伊朗古代史和哲學博士。而小公主9歲時跟家人流亡,定居美國卻從未婚嫁,當過華倫天奴的超模,因厭食症和抑鬱症,長期在英美兩地往返治療,2001年6月10日,在倫敦酒店房間,因服用了正常劑量5倍以上的安眠藥而死去。我當然聽不懂電視里的波斯語,但估計畫面里的王后法拉赫就是在回憶著這些傷心往事吧。

既是為了表達對現狀的不滿,又是對過往歲月某種浪漫化的想像,旅行途中所結識的說英語的伊朗人,大抵會表達自己對巴列維時代的嚮往,而對其統治之下腐敗和不公的事實進行選擇性遺忘。

在卡尚的那兩天,與我同住在中產夫婦家的,有一對瑞士來的小情侶——義大利和伊朗混血的女孩Niki,就是沾親帶故的巴列維皇室後裔。1978年,媽媽和姨媽覺得事態發展不對了,就溜之大吉,還留下一些親戚生活在馬什哈德附近。她兒時也曾跟家人回過幾趟伊朗,這次則是窮游著深入了解另一半血統里的故鄉。

她的小男友對這個國度的歷史完全陌生,就向房主打探起革命前後的變化。可想而知,回答他的,幾乎是一番義憤填膺的饒舌:「革命毀掉了我們的一切,從經濟到文化都被連根拔起。伊朗以前多麼開放,女人從來不戴頭巾,如若照那樣發展下去,我們該有多麼發達。我告訴你,伊朗10年內必變,年輕人可從不聽那些宗教領袖的話。」

我竟也不客氣的插嘴:「1977年德黑蘭大學女生的那張照片非常有名,讓我們真的相信當時的伊朗社會極其開放多元,可有沒有想過,照片背後代表的只是一小部分知識分子和富裕階層,更大數量的伊朗民眾並不如此,要不為何那麼容易就被宗教領袖煽動起來推翻王室?就像我們旅行中所能認識甚至共同生活幾天的伊朗人,只會是譬如你們這樣英語流利、思想開放的,但這可能是大多數嗎?」這回應當然造成了些許尷尬,幸好電視里一首從旋律到畫面都非常詭異的MV《Nemidani》,搶奪走我們的注意力,並有效中止了無法達成共識的對話。

畫風詭異的音樂頻道熱播曲

▍(六)

由於Wi-Fi的極不普及,伊朗人的家庭生活依然非常依賴電視。除了王后的回憶錄外,他們更熱衷於收看音樂頻道,PMC、Iran music、Javan……近十個頻道24小時的沉浸在電子節拍轟鳴中,畫面里的美女穿著性感的比基尼,當然,從不戴頭巾。這些節目全是源自歐美的波斯語頻道,裡面的歌手和音樂人,也全數生活在國外。

當地人通過衛星鍋蓋或機頂盒接收信號,在偏遠一些的地方,偶爾還可能會有警察爬屋頂抄天線開罰單,而對首都德黑蘭來說,10多年前就沒人管你看什麼節目了。在軍隊系統銀行工作的Bahman,在周五主麻日,已經在各個音樂節目中躺了5小時了,「反正又沒啥顛覆政權的節目,我們需要美女,既然大街上都得戴著頭巾,回家在電視里看看總可以吧」。

在伊朗待了一個月,說不上有多喜歡。地貌,荒漠佔去大半,而綠色和水面非常稀缺;建築,逛遍其他各國的城堡大宅和土坯民居後,也不會覺得有多稀奇;城市,作為發展中國家比較先進的,確實幹凈而寬敞,但對娛樂生活的嚴格控制,讓夜晚一到就非常無聊;音樂,古波斯是所有彈撥樂器的誕生地,但幾乎所有厲害的音樂人都流失到歐美去了。

至於伊朗人,毋庸置疑是全世界最為熱情好客的,可玩到後面,當滿大街都用中文跟你打招呼,「你好,我愛你」,我就只會不耐煩的選擇用耳機與他們隔絕起來。最要命的,當然還是飲食,烤肉串雖過癮,但連續若干天也絕對讓人口乾舌燥,而膩味的甜品和多樣的酸奶,則從不是重辣厚味的我會吃得慣的。於是,離開之後,當這麼多的伊朗朋友在社交媒體上問我總體印象,我也非常實誠地回答:「你們都無與倫比的友好,但娛樂的缺乏和味蕾的迥異,這肯定不是一個我會選擇去生活的國度。」

(本文發表時略有刪改)

【作者簡介】

張海律 | 騰訊·大家欄作者,騰訊娛樂特約評論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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