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作文題：我不想當「網紅」！

儒學 06-09

高考作文題：我不想當「網紅」！

文｜江南老師

每年對近千萬考生意義重大的高考作文，在資訊發達的時代背景下，越來越有成為每年「網紅」的趨勢。作為可參與感最強的「後高考試題」，高考作文題逐漸成為輿論世界的重要話題觸發點。作為高中語文教師，目睹高考作文以這種形式成為輿論焦點，心中自是五味雜陳。我們應該如何看待「網紅」的高考作文題？

壹

令人擔憂的是，身為「網紅」的高考作文題，在網路環境下的評價，往往並不是友好而客觀的，戲謔與抨擊似乎正在成為主流。探討生活哲理歷史文化的命題，經常被冠以「太玄太空」的問題，談及當下生活時代精神的，又被冠以「過於政治」的毛病，似乎怎麼出題都有不滿意的人。

這背後最直接的推動因素，大概是網路炒作的負面力量。

以2012年安徽高考作文為例，《梯子不用請橫著放》可以說是慘遭毒手，網路評價此題為「史上最坑爹」作文題，各種零分作文的吐槽和漫畫形式的嘲諷與抨擊蜂擁而至。

冷靜看來，除卻題目本身作為象徵物的「梯子」與「不用請橫放」的動作指向在社會人士看來稍顯含蓄和做作以外，本題應該說是一個合格的高考作文題。細讀材料，你會發現此題的一個立意角度便是通過「注意安全」與「梯子不用請橫著放」這兩個動作之間的對比。「注意安全」過於籠統與空洞，而「不用請橫著放」強調生活細節的具體落實。這兩者對比清晰明確，由這一生活細節的改變，所體現出來的對個人行為的深思也是有著很多現實的意義和價值的，值得學生們去琢磨一番。

只可惜，部分網路力量對此毫不在乎，或者說刻意地斷章取義，只抓取「梯子不用請橫著放」這一點進行戲謔和抨擊，評價這一題目遠離生活無病呻吟、毫無文學美感、不具備考察選拔人才的價值等等，而對題目中其他明確內容故意視而不見。於是「腦殘作文題」等等負面評價接踵而至，「中國教育落後」等偽命題又沉渣泛起。

想想也是，這也不過只是部分網路聲音借高考作文題的熱點發發自己對教育的牢騷、蹭蹭熱度罷了。自然他們是不用為自己的言行過於負責的，他們可能也沒有這樣的意識。

但仔細想來，這些網路評價或者說抨擊的背後，往往又是承載著明確的社會期許與大眾評價標準的。他們期待著高考作文題目能真正接近我們的生活，不去引導孩子做假大空的無病呻吟；他們期待著高考作文題目有著更為濃厚的文化文學色彩，不去引導孩子從小小年紀就開始寫官樣文章與無聊的廢話。

應該說，這種期待是極有價值的，那這樣的期待和高考作文命題的大方向是否背道而馳呢？

貳

不妨先來看看高考作文命題做了些什麼。

高考作文，其命題意圖是在於藉助作文這一形式考察高中畢業生的思維品質與表達能力。而作文題目便是希望通過相應的材料陳述，創設情境與觸發點，引導學生面對著現實世界的紛繁複雜與精神空間的深遠博大，針對某一相對具體命題進行思考與表達。而這一表達呈現出來的文章正是這一學生語言特點邏輯層次的直接呈現，更是其人文素養與精神世界的有效體現。

以2013北京卷「手機」為例，命題者清晰地通過材料告訴學生，閱卷者希望看到的是，一個十八歲的孩子在題目情境的引導下，對自己生活中聯繫最緊密事物進行了怎樣的感性認知與理性思辨。自然，一個只知道通過作文來告訴閱卷老師，手機使他不能專心於學習、導致現在成績不好的學生，與通過八百字細緻梳理「手機所帶來的信息傳播的便捷，改變了中國傳統文化含蓄內斂的審美方式」的同齡人，其思維品質與表達能力的不同是顯而易見的。

今年的高考作文題也不外乎於此，北京卷的「說紐帶」與全國卷1的「社會熱點關鍵詞」都是在引導學生對自己當下生活與現實世界有著真切而深入的思考；上海卷的「預測」、全國卷2的「古典詩句」與浙江的「三本大書」同樣在啟迪學生關注精神世界與歷史文化的思維火花。

縱觀這十幾年的全國各省市高考作文題，其實都是在引導學生從物質生活到精神世界進行深入的理解與探索。高考命題者或力求引導學生貼近生活、熱愛並理解生活，關心與自己物質世界相關的社會時事；或力求引導學生對哲學思辨、文化藝術、歷史發展進行客觀深入的分析和認知，關心與自己精神世界相關的人類智慧。

在這樣接近生活與生命本真的命題意圖之下，一屆又一屆的高中畢業生們也是不負眾望，用自己的文筆與思考創造出了許許多多讓閱卷老師們拍案叫絕的好文章的。

高考作文命題與社會期待應該是一致的，那問題出在哪裡了呢？

叄

不可否認，高考作文命題，尤其是分省命題以來，由於諸多因素的影響，有些省市的作文命題在偶然的年份並不是特別令人滿意。但我想，這並不是引發社會輿論負面評價的根本原因。除卻上文提到的網路炒作負面力量的刻意影響之外，其原因在於社會評價標準與高考命題意圖之間的定義錯位。

先來說說「過於政治化」的問題。

眾所周知，長期以來，高考是與國家政治有著密切的聯繫的，尤其是高考作文。從七十年代末寫對中央政策的認知分析到當下對社會時事熱點的評述理解，都可以被闡釋為高考作文的「政治化傾向」。在一部分並不關注高考改革的社會群體的認知體系中，就形成了一種思維慣性。他們認為高考作文只要一提到對當下問題的關注，要求學生還必須是脫離生活實際高高在上大喊口號的。

這是個巨大的誤區。

時事熱點並不等於完全的政治化，或者說，時事熱點也是國家政治生活在我們每個人現實生活中的生動體現。這一更加人性化、生活化的趨勢，早在九十年代的作文命題中就顯露出來了。這一高考命題期待的，是引導即將步入社會的十八歲的考生們成為一個合格的社會公民，真正開始關注與自己生活密切相關的現實世界，讓他們可以透過生活紛繁複雜的表象，看到生活背後真實的世界，思考理解這個世界的存在，然後愛上這個世界。

這種引導和社會群體所期待作文題目「接地氣」本質上是完全相同的。他們都共同關注考生在大的時代背景下獨有的生命經歷，關注他們在社會生活中的個體所思所想，對當下生活的理解，對未來生活的期待與創造。只知埋首書堆不知關心生活的「書獃子」，在當下這個時代，是無法讓自己和社會成長的。高考作文命題選拔出來的考生，應該是熱愛生活、有溫度的靈魂。

並且，這種貼近生活的命題意圖，雖然與七八十年代政治傾向明確的命題意圖有著些許聯繫，但如果能夠引導考生在自己的作文中以小見大，從自己的平常生活中見到社會發展的大趨勢，理解國家政策的大方向，體現對於未來的預判與思考，進而思考自己在這場時代變革與發展中的責任與擔當、機遇與成長，這又何嘗不是考生思維品質里一種高屋建瓴的強大氣勢呢？這更是千古以來中國知識分子身上大氣厚重的「社會責任感」在當下的一種生動體現呀。「文以載道」一直以來都是文學的基本價值。

當「談及國家政策與政治生活便是一種錯誤的非文學狀態」成為一種所謂的「網路政治正確」，這是一個民族的巨大悲哀。

對於大眾而言，零分作文似乎比高分作文更能引起關注

再來談談「太玄太空」的問題。

這裡可以借用文藝中年高曉松的一句話「生活除了眼前的苟且，還有詩和遠方」。當然，我們前面談及的關注當下生活的一類命題，肯定不是眼前的苟且，但對於力求引導學生對哲學思辨、文化藝術、歷史發展進行客觀深入的分析和認知的命題，一定會是「詩和遠方」的。

高考作文命題是需要體現語文學科的特點的，語文學科的人文性決定了作文命題是需要有人文特點的。對哲學命題的充分思考、對文化傳統的秉守與傳承、對歷史發展的理解與認知，都屬於這一人文範疇之內的。他們與純粹的政治歷史的考題的區別在於，高考作文要從文化與文學的角度理解人類精神生活的命題，而歷史與哲學又是深入理解文化與文學的角度與支撐。

這些深入豐富的人文思考對於即將成為社會人的考生而言，是極有價值的。這種思辨的引導往往會讓考生關注自己的內心，通過與先賢對話、與文化同行、與歷史對照而收穫成長，在自己的人生路上樹立一個更加清晰的目標與夢想。雖然現在看不見其妙處，可是長此以往，一個豐富而深邃的靈魂終將成熟起來，散發出璀璨的光芒。

而此類命題招致社會群體抨擊的主要原因，表面看，是學術深度的增加造成的。相較之於前一類貼近生活的命題容易讓人有話可說，這一類哲學歷史文化的理解和思辨往往是宏大而抽象的，需要有嚴謹的邏輯層次和豐富的人文素養作為支撐。想要對這些抽象嚴謹的邏輯本身和豐富宏大的人文世界進行理解和認知，是需要真正進行有效思考的。於是由於思維能力的限制，或者在平時的生活中根本沒有思考過這些問題，很多人面對這些命題開始變得不知從何說起，或者胡言亂語。這樣一來，自然網路中大量缺乏思維力量的「鍵盤俠」對其便敬而遠之，「太玄」便變成為了一個非常實用的借口與託詞。

同時，這類命題考察的是考生的相對抽象的思維品質與人生態度，往往與現實生活有些距離，是無法馬上應用到現實生活中去的，更不會給認真思考這些命題的人帶來現實的財富名譽等實際利益。除了高考應考的學生和少部分從事相關研究的社會群體，大量的社會群體是很少會主動去接觸這類命題。社會評論中針對人文學科本身就有「無用之說」的評價，更何況一個對他們而言很陌生的人文高考作文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