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田《聲音里的哲學》

最新 06-09

文/雨田

【作者簡介】雨田，當代先鋒詩人。1956年生於四川綿陽，中學畢業後到軍隊服兵役。1972年開始詩歌創作，1985年創辦凈地青年詩社，主編《凈地》詩報。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記得法國哲學家笛卡兒曾經說過這樣一句話：「我們可以懷疑一切，但是我們不能懷疑懷疑本身」。我個人是這樣理解他這句話的意思，對於任何事物，我們應該始終帶著懷疑的眼光去認識問題、思考問題，任何東西都可以懷疑的，除了懷疑本身……

——題記

二十幾年前，我第一次在七曲山聽文昌洞經音樂，感覺到也有一種明亮的憂傷，清醒而苦悶。據史料介紹，文昌洞經音樂起源於南宋乾道年間，至今已有800多年的歷史。它以道教音樂為基礎，同時融入了大量的佛教、儒教音樂的元素。

唯有忍著心去傾聽這來自遠古的聲音，聽著聽著，就會有一會兒如雷鳴虎嘯，一會兒如雪崩龍吟；一會兒引吭高歌，一會兒低音抽泣的感覺。有時我在想，這遠古的東西神奇就神奇在它有著無形而尖銳的力量，猶如鬼神一樣深不可測。

我記不清楚自己聽了多少次洞經音樂，而每次聽完後，還真的覺得它保持著特別原味原汁，還真能聽到和看到些古代的聲音、古代的音色和古代的風度。也許這就是我們常說的優秀的傳統文化罷了吧。

和洞經音樂人交往方才知道他（她）們的「三老」是咋回事。「三老」就是老年人，老曲譜和老樂器，以吹奏、拉弦、彈撥和打擊四大類民樂器為主合奏。演奏前必須做到「三禮」：一凈手，二上香和三禮拜，然後才能演奏。演奏前，演奏中和演奏結束後，均不得嘻哈打笑，交頭接耳，始終保持莊嚴、肅穆、虔誠。

這些洞經音樂人並不都是受過專業訓練的，也並非都是梓潼本土洞經音樂的傳承人。

1948年5月出生的仇興嘉是梓潼本地人，他1964年讀初中時開始接觸音樂，最初是學吹竹笛，讀高中時又改學二胡。1966年，解放軍8342部隊進駐梓潼境內，部隊宣傳隊有一個拉胡琴的叫喬通和是陝西戶縣人，他從小跟其父親學拉胡琴，參軍到部隊後成為宣傳隊的音樂骨幹。仇興嘉後來得益子喬通和的言傳身教，二胡演奏提高很快。「文革」中，他又參加了由本地紅衛兵組織的文藝宣傳隊，到縣境內各公社的鄉村巡迴演出。仇興嘉主要擅長拉弦樂（京胡、二胡、板胡），兼學揚琴、中阮和打擊樂。1998年梓潼民間恢復洞經樂團，仇興嘉報名加入。應該說，他是靠自學成才，逐步踏入神奇的洞經音樂之門的土生土長的音樂人。

籍貫山西臨縣，出生於阿壩州金川縣的郭榮，59歲的他現任七曲山洞經音樂團團長。他7歲那年，在父親的熏陶下愛上了音樂。當時，他父親只花幾塊錢買了一支口琴，聰明的郭榮很快就學會了吹毛主席語錄、詩詞歌之類，12歲就能吹那個年代流行的《紅燈記》、《沙家浜》、《智取威虎山》等「革命」樣板戲的曲調。由於沒有專業人士的指點，當時只能在收音機和廣播里聽、學，只要聽上兩三遍就會吹了。有一次，郭榮在廣播里聽到笛子獨奏《揚鞭崔馬運糧忙》，他覺得特別歡快，就自己動手製作笛子吹，但效果不佳總是跑調。隨後，他陪父親到成都給母親看病時花了兩塊錢，買了支小G調笛子一直吹到15歲初中畢業。後來他父親的工作變動，全家遷到梓潼。不管在哪裡，也無論做什麼職業，一個意義上的音樂人總會置身在其中的。2005年4月，郭榮經人介紹，通過考核加入洞經樂團，這一干就是13個年頭。

七十年代末我去七曲山探訪才知道，文昌文化的音樂表現形式是文昌洞經音樂，文昌洞經音樂即文昌洞經古樂。英國音樂博士海倫（HelenLee）對文昌洞經音樂有著十分濃厚的興趣，並深深地陶醉於其中，她花了許多時間搜集大批寶貴的文昌洞經音樂資料，並據此寫出高水平的博士論文。她說：「洞經音樂是中國的無價之寶，是打開中國傳統音樂寶庫的金鑰匙。它確很美，也不僅屬於中國，而且屬於世界。」

據史料考證，《太上無極總真文昌大洞仙經》簡稱《文昌大洞仙經》，道教《大洞真經》傳本之一，出自西蜀，原經五卷，以濟生度死、消滅延壽為宗旨，強調設齋誦經，以行善積德為修行之要，勸人安守本分，實為宋元時期道教勸善說教書之一。那麼文昌洞經音樂源於彈演《文昌大洞仙經》，是以崇祀文昌梓潼帝君為主的音樂。經文彈演時，往往都是採用說唱相間、散韻結合、敘述與讚頌交織的形式，主要以梓潼七曲山的廟事活動為背景，以勸善戒惡、濟生渡死、消災驅邪、延年益壽為宗旨，強調忠、孝、仕、慈，積善積德。

洞經音樂使用的主要樂器是笛子、嗩吶、二胡、板胡、碰鈴、檀板、小鑼、小鼓、洞簫、引磬、蘇鈸等40餘種，在演奏之前，演奏人員要沐浴、更新衣，凈臉凈手，焚香、念咒和叩首。使用樂器按一定的位置擺放好，不能有錯亂，以示洞經音樂演奏的莊重和潔凈。

其實，這也可以說算是洞經音樂神奇的境界。

在梓潼，洞經音樂「樂棚」即現在的洞經音樂團，30餘人左右。樂團的人都是信仰文昌、崇拜道教並在音樂專業方面獨有所長。由於演奏的洞經音樂是文昌祭祀儀式的音樂，也可說是「娛神」的音樂，所以樂團里道教信徒大有人在。

隨著時代的變遷，洞經音樂這一民間瑰寶也變得豐富起來。如演奏的這些《贊文昌》《柳葉青》《上香曲》《香山頂》《哭皇天》《雲里白》《普安咒》《步步嬌》《水龍吟》《水落音》《山坡羊》《正行香》《接送曲》《漢東山》《登天梯》《山開門》《南清宮》《反南清宮》《萬年紅》《文昌出巡》《將軍令》《桂香頌》《武陵花》《洞經》《七曲》《柒紅塵》《敬亞子》《奉天樂》《浪淘沙》《起駕出鑾》《壇祭》《天女散花》《山開門》《柳青娘》《哭長城》《醉太平》《梅花三弄》《蘇武牧羊》《玄蘊咒》《安土地咒》等曲目早就留遊客和專家的記憶里了。

演奏洞經音樂時經腔與曲牌配合，「談」、「誦」用於韻文（詩章、讚頌、偈語）等，以音樂配合歌唱，這類曲調叫「經腔」即「經曲」，是洞經音樂中的聲樂。談誦韻文時，唱、奏結合，聲、樂結合，使玄妙的經義優美悅耳、激動人心。「講」即是說白，也注重腔調和節奏，但無樂曲。「讀」指照念玄文、誥表之類，用音伴奏，但只是配音朗讀而不歌唱，意在增強韻味，加深感受。器樂用得更多、作用是更為突出的還是在宣諭過程中的各種儀式，包括「開壇」、「收經」，皆有相應樂曲演奏，意在渲染氣氛，烘托場景。伴讀音樂和儀式音樂構成了與作為「經腔」的聲音相應的器樂曲，是洞經音樂極其重要的組成部份。

陽春三月，在與洞經音樂人仇興嘉、郭榮交談時，我才曉得大樂曲牌、細樂曲牌和鑼鼓曲牌這三種曲牌是洞經音樂不可缺少的核心。只要在現場，就可以耳目一新。大樂曲牌由吹打樂器演奏，以嗩吶為主奏樂器，配以笛子、蘆笙等管樂或鼓鑼、芒鑼等多種打擊樂，音樂高亢洪亮，激越奔放，令人驚醒、振奮。細樂曲牌由絲竹樂器演奏，以笛子為主奏樂器，用蘆笙、洞簫、胡琴、弦、琵琶、古箏、揚琴管弦樂參奏，並配以木魚、板鼓等輕型打擊樂，突出節奏感，旋律清麗婉轉，優雅纏綿，使人陶醉入迷。鑼鼓曲牌用多種打擊樂器演奏，音樂剛健、粗獷、熱烈，聽了叫人心潮澎湃。

是的，大樂和細樂主要在各種儀式活動作為伴樂，也作經腔之間的間奏。鑼鼓曲牌主要用於升壇、收經，或連接各類結腔及大樂、細樂曲牌的結尾處，也用於吟誦詩文時的伴奏背景。不同類型的曲牌交替使用，構成了文昌洞經音樂格調的多樣性和情緒的起伏性。

其實好的音樂對我來說，就是最好的良藥。

說真的，在談論梓潼文昌洞經音樂時，我並不在乎它是被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我只想說，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神奇。而在這種神性的音樂深處，我不僅看見了宗教色彩，還能悟出深刻的哲思。

準確的說，文昌洞經音樂不僅有宗教，還有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