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追逐著彩虹
樹棻的成名作「姑蘇春」出版於1978年,是上海文藝出版社文革後出版的第一部長篇小說,發行量達到55萬冊,後被改編成電影「特高科在行動」。
我知道孫樹棻是在去年。那次在網上看《江蘇路285弄》作者的博客,在評論部分看到作者推薦了一本書《最後的瑪祖卡》,他說這本書對舊社會豪門描寫得入木三分,非常真實,值得一看。
我馬上就上網去查,想買一本。可惜時間太久了,這本書是2005年出版的,當時只印了1萬冊,所以沒有買到。過了幾天,在父親那裡整理書櫥,突然發現了這本書,仔細一回憶,好像當時我一買來,我媽就拿了看,時間一久我也忘了。
本書是樹棻第五十五本書,也是他回憶舊上海風雲變幻、回顧七十多年人生經歷、回望四十多年寫作生涯的絕唱。
我花了3個晚上一口氣看完了這本書。看完的感覺是文字很樸實,故事很精彩,看得很過癮。特別是書里講述的各種聽起來會覺得有些古怪的事情,用樹棻的話說:無一字虛妄,無一事杜撰。
應該是親身經歷的原因,樹棻的文章基本是紀實的寫法,很少個人情感的流露和修飾,而故事又很奇特,所以能讓看的人感覺行雲流水,一點不吃力。不像陳丹燕的文章排比句較多,感情的修飾較多,很多時候看完她的一段文字,我是要仔細回味才能理解她的真正意思。
青年孫樹棻身高1米8,外形還是很英俊的。
在滬港作家圈子裡,孫樹棻跟程乃珊經常一起被評論。因為他們都是老上海後裔,都是從靜安區出來的作家(樹棻住愚園路,程乃珊住南京西路),都當過中學老師,都移民到香港,他們的創作都是以老上海為主題。很多人不知道的是程乃珊的母親還是樹棻大姐的家庭教師。但是樹棻跟程乃珊在文章上的差異還是很明顯的。
樹棻大姐孫樹澄。
樹棻三姐孫樹瑩。
2003年9月文匯報記者採訪孫樹棻,問了一個問題:
記者:讀您的文章,感覺您筆下的舊上海和王安憶、陳丹燕、程乃珊筆下的有著非常顯著的不同,這是什麼原因?
樹棻:寫舊上海生活的作家,確實越來越多,我和他們中大多數人的區別在於,他們主要是靠採訪、資料來認識舊社會的,可是我寫的東西絕大多數都是我本人的所見、所聞、所歷,這就是一個最大的區別。
我寫舊上海還有個最大特點,我從不懷舊。我對舊上海沒有什麼好印象,我向來是站在批判的立場去看那個時代。現在有些喜歡懷舊,把舊上海想像得好得不得了的上海作家,他們都沒經歷過那個時代。
孫樹棻始終將「無一字虛妄,無一字杜撰」作為寫老上海文章必須堅持的原則。
本書為「白玉蘭文學叢書」之一,是樹棻洋場小說系列中的作品。 主要寫的是老上海「白俄」的故事。
要說樹棻的文章真實到什麼程度?2004年2月4日孫樹棻應邀在東方網上與讀者交流,交流的主題是「孫樹棻筆下的老上海」。有一個網友問了一個問題:
2004年2月4日孫樹棻做客東方網與讀者交流。
人家寫家史、自傳或自傳體小說,大都寫一些好事和講出來有面子的事情,壞事、醜事往往盡量迴避。可讀你的作品,你的這個家族好像從來沒幹過好事,所乾的和所遇到的都是些不好的事情,是你對自己的家族有什麼不滿嗎?
面對質疑,孫樹棻回答說「沒有」。儘管我的家族由於包羅了官僚、地主和買辦資產階級這「三座大山」,因此在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的年代裡,一直都處在敵對階級的位置上,而且在「文革」中給我帶來了許多精神和皮肉之苦,但我並無理由對自己的家庭出身有所抱怨。
畢竟是這個家族生我,養我,給我受教育的機會,還給了我30多年優裕生活,直到現在我還享受著家族的餘蔭。也可斷言,若非出生在這樣的家族裡,我不可能寫出現已出版的那些作品,也不可能從事眼下所乾的這個職業。」
坦誠、直率、不虛偽是我喜歡樹棻老師的主要原因,這種喜歡也來自於他直白的文字。有人說樹棻的文筆很一般,但我覺得因為是紀實的寫法,如果用很華麗的辭藻和講究的寫作技巧,反而會讓人有不真實的感覺。關鍵是你想了解真實的歷史還是作者想像中的歷史?
孫樹棻的作品可分為兩個部分,一部分以創作為主,一部分以紀實為主。凡涉及家族史的作品就屬後一種。這部分作品有:「海上舊夢系列」、「樹棻洋場小說系列」、「繁華夢系列」。
即使是小說,其中很多故事和人物,也都有真實原型,而且很多就是他的親族中人。就拿《洋場浪子》來說,主人公沈仲誼號稱「十里洋場第一浪子」,其原型就是他的叔叔孫仲誼,他連名字都未加隱去(上海話孫、沈同音)。小說中,他甚至把他父親也寫進去了。
本書介紹了李鴻章、盛宣懷、邵友濂、孫家鼐等八個近代上海豪門望族的百年興衰史。
樹棻的「繁華夢」系列,就是以自己家族的歷史為藍本,在介紹盛衰浮沉的過程中,他並不忌諱曾祖父中飽私囊,也不忌諱祖父、伯父及叔父的驕奢淫逸、揮霍炫富。
孫樹棻說過:我書寫出來後,拿的是版稅,而讀者是花錢買我的書。既然我寫的是紀實作品,就該本著一個寫作人的責任,按照事實的原樣寫下來,不該文過飾非,更不該胡編亂造,矇騙讀者。
孫樹棻的曾祖父出身僱農,後來從紹興師爺一路走上仕途,跟隨曾國藩攻打過太平天國,後官至清朝封疆大吏,在天津海關道任上狠狠颳了一筆,算是開創了家業。
當時樹棻曾祖父用宦囊在常熟城內造了一座佔地十幾畝的住宅,在東門大街上買下幾十畝收租的市房,在城外梅李、徐市等鄉買了2萬多畝良田。同時又在上海公共租界的三馬路和四馬路上買下了幾十畝地皮,準備造屋出租。還在上海的滙豐銀行中存入一筆約合三十萬兩紋銀的存款。
李鴻章家族、盛宣懷家族等與他家祖上都有淵源。但祖父、父親一輩就只知道敗家,種種惡行難以言表。
再後來他爺爺被黑道綁架,經過杜月笙的斡旋,在支付了1200兩黃金的贖金後被釋放,而他父親創辦的銀行也因為「白銀風潮」而倒閉,到他這一代,已很衰敗了。
背景資料:
「白銀風潮」,是指1933年開始的因白銀大量外流而引起的一次金融風潮,對當時是中國經濟中心的上海的工商業造成了很大損失。
樹棻父親孫伯繩擔任董事長的華東商業儲蓄銀行,是一家中等規模的商業銀行,也在這次金融危機中,由於向幾家大紗廠和輪船公司的放款無法收回而發生擠提後歇業清理。
1934年9月,當時的中央政府下令取締外匯投機,防止白銀外流。到1935年12月,國際市場上銀價開始下降,這場「白銀風潮」終告結束。
因為從小生活在上海,出入於豪門,對十里洋場的陳年舊事,史料掌故,趣談軼聞,世俗民風,衣食住行,名店名品都了如指掌,故後輩文人稱他為「當代上海最著名的老克拉」,其實也有道理,儘管孫樹棻自己一直不認同。
孫樹棻一生喜歡開摩托,一直到70歲摩托車都是他的主要交通工具。1952年孫樹棻20歲的時候擁有了第一輛金色的「哈雷」摩托車,那時的他每天在上海街頭風馳電掣般穿行,好不逍遙。後來上海市公安局收購了他的金色「哈雷」,作為國賓車隊的開道車。
文革一結束,樹棻馬上重新買了一輛幸福250的灰色摩托,這個型號的幸福摩托因為開起來聲音格外響,被稱為「大炮」。就這樣他一生開著他心愛的摩托,追逐著心中那道瑰麗的彩虹。
《我一直在追逐彩虹》這首歌是根據波蘭作曲家肖邦的《即興幻想曲》的旋律改編譜成的,當年在上海的舞廳中演奏時都奏成waltz舞曲。所以樹棻便把這書起名叫《上海waltz》
《上海waltz》序言 節選:
那一年的夏日下午,周易和我走在上海西郊的一片田野上,突地烏雲急聚,狂風大作,暴雨傾盆而降。我倆無處躲避,只能佇立著聽憑周身淋個濕透。
半晌,雲散雨止,明凈如洗的天空中現出一段彩虹,迅速向兩端延伸,形成一座橫亘在空中的虹橋。這時,我想起那首歌曲《 I m Always Chasing Rainbows》。
在以後那些年裡,每遇雷雨過後,我總會仰望天空,盼望能看到和那回同樣瑰麗的彩虹,但終未能盼到。以後隨著歲月荏苒,時光流逝,我遂明白此景已不再了……
從外表看孫樹棻長發飄逸,不修邊幅,不拘小節,完全沒有程乃珊筆下上海老克拉的優雅風範,但認識他的人沒有一個不稱讚他為「真正的紳士」。下面推薦一篇作家淳子寫的回憶文章,透過淳子靈動的文字,宛如一個真正的「老克拉」彬彬有禮地出現在你面前。
I m always chasing rainbows
文/淳子
因為在寫張愛玲,因為聽說作家樹棻的祖上和張愛玲家族有過聯姻,竟顧不上禮儀,立時三刻地打了電話過去。鈴在那邊廂響了很久,沒有人應答。便留了話在答錄機里。十天半月的就這樣子過去了。
作家淳子花費了八年時間探訪張愛玲在上海的生活痕迹,寫就這本《張愛玲地圖》,臨水照花地顯現了一代才女的生活歷程。
一日,我家電話里一個很重的貝司一樣的男聲問:這裡是淳子家嗎?我是樹棻。一來一去,清光光的夜已然過了三更。樹棻說,還是見面講比較好。
約在老錦江飯店,樹棻說這個時節應該嘗嘗鰣魚的。於是菜單交在他的手裡,任他去點。他點到一半忽然放下菜單講:點不下去了,想起了周信芳。
樹棻把周信芳與裘麗琳的故事寫成了「生死戀歌」一書。
我一直叫他Daddy的。Daddy最喜歡吃紅燒肉的。可惜他沒有熬過來,走掉了,這樣的好小菜吃不到了。文革里,我頭皮硬,他們打我,我也打他們,我學過一點功夫的。
樹棻的臉上十分的惘然。我一眼瞥見他鬢角的幾絡白髮,凄清一如歲月。
我道:人家說你是上海灘上碩果僅存的小開和老克勒。樹棻說:那是瞎講。我們家在祖父那裡早就敗掉了,到了父親手上,也就是一幢房子而已。親戚裡面,有盛宣懷家的,也有李鴻章家的,貴族之間嫁來嫁去,名氣好聽,其實很多人只是門面在那裡,芯子已經空凋了。
那個時候,盛家的公子在外面賭,一個晚上可以賭掉一整街的房子。跟他們比起來,我只是穿穿西裝,跟了父親去逸園夜總會喝喝咖啡、跳跳舞而已。
張愛玲出名,姐姐請了來喝茶。我還小,不可以去客廳,就在樓梯轉角里看。張愛玲是和姑姑一道來的。我們習慣上還是叫他們李家姐姐。張愛玲很高,聲音很好聽。
聽樹棻說話,十足的江南腔里夾雜了一些普通話。七十多了,依舊白凈舒展。夢落瀟湘的文人氣里,斜刺刺的開拓出一脈溫山軟水來。
樹棻母親費寶樹。
他實在是有一些女性的美麗的。樹棻的母親在老上海名媛淑女里,一向以美麗著稱,與唐瑛以及郵票大王周今覺的女兒周叔蘋格外親密。樹棻小的時候,常隨了母親去這些個美女家裡吃糖,看她們玩牌或者閑聊,怨不得在性格里沾了一縷子幽香的。
樹棻母親與樹棻的姐妹們。
鰣魚上了桌,樹棻輕輕巧巧剝下一片連了鱗的魚皮放到我的碗里,忽然一笑,道:是的,是有人叫我小開的。早年家族在漢口路開一家甲級旅館,五樓是帶客廳的高級套房,有一些陳白露這樣的交際花包租在那裡。父親帶我去玩,熟了,這些女人會摸了我的頭叫我小開。一頓很長的飯。樹棻抽很多的煙。
出了飯店,樹棻推來一輛耀眼的摩托,腳步里有舞池裡的味道。看見我有些詫異,他道:張愛玲的父親喜歡玩車子,我喜歡摩托,年輕的時候,開女朋友出去兜風,很是風光。
他開動車子,風馳電掣,真的很像民間傳說里的老克勒。樹棻曾經與周信芳的女兒周易拍拖。開了摩托到郊區去,天下起了雨,兩個人無處躲避,聽憑風雨環顧左右。
雲散霧開,天空橫梗一道彩虹。樹棻不覺想起了一首老歌《I m always chasing rainbows》。一天,樹棻在電話那頭唱這首歌,感覺里,比如聖誕夜,聽平克勞斯貝。
Perry como 演唱的I m always chasing rainbows是樹棻最喜歡的版本。
此後半年不見,樹棻去了香港寫作。理由是他不想把滿箱子的資料搬來搬去。
去年四月,樹棻的書《上海Waltz》出版。我說請客,他自然是好。這次吃飯,他沒有開摩托。他說吃西餐開摩托不般配的,再說,有點開不動了,那時他已經72歲了。
那家西餐的咖啡不好,他很抱歉,好像咖啡是他煮了來的。一再說要換個地方重新請。今年春天,突然接到他的電話,很鎮定地告訴我,得了肺癌,剛化療了,頭髮脫掉了,不好見人,等出院一起吃飯。
夏天裡,一直說要去看他,又一直沒去。等定了日子去,正好律師在那裡立遺囑,就退了回來。這一退,便成了天上人間。
樹棻最後一本書叫《最後的瑪祖卡》。我想,他是知道自己大限的。
作家介紹:
孫樹棻(1932~2005):
筆名樹棻,1954年畢業於華東政法學院。曾在中學任教。1963年開始發表作品。1978年加入上海作協。1981年加入中國作協。1993年移居香港繼續從事文學創作。
1978年長篇小說《姑蘇春》初獲成功,後被改編為電影《特高科在行動》。迄今已出版有各類作品五十五部。2005年9月2日去世,享年73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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