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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歷史上最能忍的人,為了對付老媽,忍了二十多年

嫡子的危機

姬寤生走在鄭國的宮城裡,他身著長袍,一言不發。

這位鄭國的國君不是一個開朗活潑的人,他的話不多,動作也很遲緩,常常給人笨拙的感覺。

這種性格的養成是環境造成的。

從他記事的那一天起,他就深深困擾於母親對他的態度。

武姜對他十分冷淡,母乳欠奉,懷抱也不溫暖,看他時更沒有甜蜜的微笑,他一開始也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畢竟他還小,而且也沒有比較,或許媽媽就是這樣的,當他一個人孤獨玩耍時,他幼小的腦瓜或許會如此想。直到他的弟弟段出生。

武姜女士那遲來的母愛出現了,不!是爆發了。

姬寤生很快就知道了什麼叫母愛!當母親望著自己的兒子段時,眼裡會閃爍光芒,彷彿看著世上最珍貴的寶物,那是近乎信仰的注視。她會輕聲為他低唱,用手溫柔地拍打他的背,親他的臉,喚他為寶貝。

當且僅出現在母親抱著弟弟的時候!

原來這就是母愛!母親應該這樣愛她的孩子!可是,母親從來沒有這樣對待自己!!!

姬寤生有沒有憤怒?有沒有委屈?有沒有嫉妒?有沒有大聲哭喊甚至摔東西來表達自己的不滿?我想有的,他畢竟還是一個孩子,發泄不滿情緒的途徑唯有這樣簡單,以及無用。

在早期的反抗無果之後,姬寤生擦乾了眼淚,默默撿起自己摔壞的東西,開始學會接受這個世界上有不公平存在。但這個教訓是從自己的母親跟兄弟身上學到的,未免太殘忍了些。

幸運的是,姬寤生並不是孤獨的。

發現母親對自己和弟弟截然不同的態度後,姬寤生有一些不滿的情緒,但沒用多久,他就明白這種情緒除了讓自己陷入困境,並無益於問題的解決。於是,他及時從這種不滿的情緒里走了出來,開始從別的地方尋找溫暖。他發現父親是公正的,國中的大臣對他也很恭敬,國民甚至還有些同情他,可這並不意味著他可以掉以輕心。

缺乏母親的愛與支持依舊是他最大的隱患。在姬寤生努力爭取支持的同時,他的母親正在不動聲色地謀求著奪走他最重要的東西,轉送給弟弟段。

武姜把母愛的大部分(可能是全部)都放到了段的身上,與他遊戲,教他知識,把最好吃的食物、最漂亮的衣服留給段,但有一樣東西是她無法隨心所欲給予的,那就是嫡長子的身份。

春秋實行的是分封制跟宗法制,這兩種制度的核心是嫡長子繼承上一代的身份,庶子分封為下一級。與之對應的叫立賢制,不以出生順序為標準,而是誰賢良誰接班。

立賢不立長看上去是有優越性的,誰不願意選個能力超強、仁愛賢德的接班人呢?立嫡不立賢是要冒風險的,萬一嫡子能力平庸,是非不分怎麼辦呢?

但是,立賢有個問題,那就是「賢」這個東西不好評定,而且「賢」還可以偽裝。而立嫡立長就很簡單明了,操作方便,先到先得,一目了然。所以說,立嫡立長這種制度不是絕對意義上的公平公正,但卻是操作上的公平公正。

按照這個制度,姬寤生的父親鄭武公百年之後,寤生將以嫡長子的身份成為鄭國國君,而弟弟段身為次子,則要到自己的封地去,替大哥守衛國土。以此為開端,寤生一脈將成為大宗,而段的子孫則成為小宗。

想到這一點,武姜在段身上的目光更是充滿了憐愛,這種過分的溺愛一般都會導向一個目標:挑戰宗法制。

一開始,武姜只是在夫君的面前誇獎小兒子段聰明伶俐、知禮明義,是傳承偉大事業的好苗子,作為參照物的嫡子寤生自然缺點多多,學習不努力、能力平庸、禮儀不端正。總而言之,段就是標準的王位繼承人,而寤生就是一個問題少年。每當聽到這個,她的丈夫鄭武公總是笑笑,支吾過去便罷。

鄭武公明白妻子的偏愛,但也不打算糾正她。母親總是會偏愛小兒子一點,這是人之常情,只要不影響大局,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對於母親的行為,姬寤生是知道的,他開始變得謹言慎行,因為他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會成為他人手中的把柄,自己所說的每一句錯誤的話都會經過母親的口傳到父親的耳朵里,他的每一個不合乎禮儀的舉動都會成倍放大。要避免這樣的情況,自己必須少說慎行。

這是他唯一的應對,也是正確的應對。

與此同時,他對母親的不滿開始轉變成一種怨恨。不滿跟怨恨是有區別的,不滿常常會表現在臉上,發泄之後就會減弱,而怨恨卻深植於心中,時間則是滋養怨恨的最佳腐土。

姬寤生再次望向宮殿的後方,他甚至可以察覺到母親也在往殿外看。

她不會錯過今天這樣的機會,她已經錯過一次絕佳的機會了,應該明白機會的可貴。

上一次機會顯現是在姬寤生的父親去世時。

武姜又得到消息,自己的兒子已經從祖廟回來了。自己的這個大兒子雖然讓她生厭,但絕不至於拿祖宗開玩笑,這趟洛邑之行算是板上釘釘了。想到這裡,她的心頭湧起一陣喜悅。

短暫的驚喜過去後,武姜的精神又緊繃起來,接下來,她終於要將自己的計劃付諸實施。

走到這一步,本不是她最初的計劃。

要是自己當年再堅持一下,就不必等這漫長的二十二年,也不必如此費盡心機了。

武姜想起夫君臨去世的日子。

在那之前,她曾經多次暗示自己的夫君改立世子,但都被夫君支開了話題。這一次,她決定單刀直入,因為她不能再等了,她的夫君已經病重,棺材都定好了,再不抓緊,以後恐怕就沒有如此好的機會了。

「夫君,段比寤生更賢明,請您把國君之位傳給段吧?」武姜選擇丈夫病重的時候第一次明確提出這個請求是有原因的,她了解她的丈夫並不是一個容易擺弄的人。

鄭武公,鄭國第二任國君,鄭國霸業奠基之人。

在位期間,鄭武公起兵聯合秦、晉、衛三國,擊退外來侵略者犬戎,還成為周王朝的卿士,並在接下來的周王室東遷中發揮了重要作用。在為國出力的同時,鄭武公也沒有忘記自己的家事,先是吞併了兩位鄰居——東虢和鄶,將都城遷到了原本鄶國的故地——新鄭。在位期間,他發展經濟,鼓勵貿易,興辦鄉校,將新興的鄭國發展為中原不可小覷的大國。他的執政在歷史上被稱為武公之略。

當武姜對著病榻上的夫君提起易儲的要求時,她滿懷希望病魔能助她一臂之力。鄭武公雖然身體不行了,但腦子還是清醒的。姬寤生十餘年的謹慎也終於收到了回報,他得不到母親的寵愛,但終究是得到了父親的信任與認可。

鄭武公十分肯定地給出了答覆:

「寤生沒有過錯,世子之位不能移!」

武姜記得當時自己癱倒在地,號啕大哭。希望曾經破滅過,她絕不允許自己失敗第二次。

忍耐的力量

姬寤生推開大殿,大殿很空曠,君位就在這座大殿的最裡面。他已經在這個位置坐了二十二年,他依然記得第一次坐上這個位置時的情景。

「你弟弟段的封地太小了,要另外找個地方給他。」母親武姜開門見山地說道,甚至忘了他們之間的關係已經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因為此刻,姬寤生不僅僅是她厭惡的兒子,更是一國之君。

姬寤生完全有權力也有理由拒絕母親的要求,自己在國君的位置上還沒有坐熱,這就要求分蛋糕了?但他沒那麼做,因為他是一個懂得忍耐的人。

「那依母親所見,哪裡合適呢?」

「制!」武姜立刻回答,顯然,在來的路上她就有了計較。

制是姬寤生的父親鄭武公通過吞併東虢國得到的領土。提起制,大家比較陌生,但提起它的另一個名字,恐怕許多人都會很熟悉——那就是虎牢。當年,周穆王曾在這裡圈養四方貢獻的老虎,因此得名。虎牢地勢險要,是鄭國國內最重要的關隘。

母親太過貪婪了,一開口就要把國家的命門交到弟弟的手裡。

「制是國家的要衝,不能隨便分封。」姬寤生記得自己彼時的回答。他同樣也記得當自己回絕時,母親的臉色立刻變得陰沉起來。

從小時候起,姬寤生就是生活在這種陰影下,這給他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障礙。敢回絕母親,已經算是出息了,眼見母親又要陰轉暴風雨,他連忙說出了第二個理由:「虢叔死在那裡。」

虢叔是東虢國最後一任國君。聽到這個,姜氏臉色和緩了下來,亡國之君死的地方確實不太吉利。於是,她提出了一個備選答案。

「那就把京封給弟弟吧!」

京是鄭國搬遷後的第一個國都,原本是按照首都的規模來建設的,滅亡東虢國後,才搬到了現在的新鄭,論城市規模一點不輸於新鄭。這又是一個獅子大開口的要求。

「好吧!」姬寤生做出了妥協。

自己當初是不是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如果弟弟只佔有小小的封地,他今天還會對自己造成這樣的威脅嗎?

或許,當時自己還是太年輕了,姬寤生如此想。然後,他下了一道命令,請上卿祭仲過來一下。

下達這道命令後,姬寤生想起來,當初封弟弟於京邑後,自己也是第一時間宣見的祭仲。

「先王的老規矩,最大的封邑不能超過國都的三分之一,中等的不能超過國都的五分之一,小的甚至只有九分之一,現在京邑的城牆超過了一百雉,都趕上國都了。今天把京邑不清不楚地封了人,以後有你受的。」

二十二年過去了,祭仲義憤填膺的聲音似乎仍在這大殿里迴響。

「姜氏非要不可,又有什麼辦法?」姬寤生清楚記得自己當時的回答,自己的聲音軟弱無奈。那一年,自己也才十三歲啊!

將京封給弟弟,勢必埋下隱患,但若是不給,只怕禍亂馬上就會滋生。

自己的母親不僅僅是一個偏心的母親,還是申國國君之女、鄭國的太后,更有一些鄭國貴族在暗中支持他。如果拒絕,被除掉的或許不是自己的弟弟,而是剛登上國君之位的自己。

幸好還有祭仲的支持。

「姜氏這個人怎麼這麼貪得無厭。我看還是換個地方給段,讓他沒辦法滋生禍害。貪慾就像是野草,一旦落地就會瘋長,難以拔除,何況還是您那受寵愛的弟弟?」

想到祭仲的建議,姬寤生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微笑。自己是故意為之,還是誤打誤撞?竟然使得鄭國重臣心目中留下母親貪婪的印象,自己則成了守禮忍讓的國君,而自己更憑此確定了祭仲這位鄭國卿士的忠誠。

要是自己沒有暴露對母親的憤恨,進而說出那句話就好了。

「多行不義必自斃。」姬寤生再一次輕念起自己緊隨祭「仲野草」論之後說的一句話。二十二年過去了,自己的兄弟共叔段也算努力,總算積累了足夠的「不義」之舉。

姬寤生試圖爭取過弟弟,偶爾也去京邑看看弟弟,可當他看到段的眼神里開始帶有鄙夷與恨意時,他知道,自己已經失去了這個兄弟。

這大概是遲早的事,或許還是自己一直所期待的?姬寤生不敢在這個問題上過於追究。他所做的,是看著兄弟一步步站到了自己的對立面。

有一天,鄭國兩座城的城宰送來一份報告,彙報最近共叔段突然給他們發文,要求他們以後必須向共叔段彙報工作,提交賦稅。這兩座城分別位於京的西邊和北邊。接到報告,姬寤生長嘆了一口氣。

自己的弟弟終於在反叛的道路上邁出了實質性的一步。

奇怪的是,對於這種明目張胆的背叛,姬寤生沒有勃然大怒,更沒有馬上興兵討伐,而是把這兩份文件壓了下來,當作沒發生一樣。

這樣息事寧人的做法遭到了鄭國大臣的激烈反對,一位叫公子呂的大夫馬上跑來見姬寤生。春秋時,諸侯的兒子常常在名字前冠以公子二字,孫子則冠以公孫二字。

公子呂是鄭武公的弟弟,從輩分上是姬寤生的叔叔,所以說話相當直接。

「國無二主,你到底想幹什麼,你要是想把鄭國送給共叔段,那我現在就去京邑跟著他干,要是你還想當這個鄭國的國君,請馬上除掉他。不要搞得百姓生出二心。」

姬寤生封兄弟在京邑,上卿站出來反對,現在默許兄弟私招城池,連鄭國的公室都站出來反對,姬寤生已經爭取到足夠的力量,似乎沒有必要再忍耐了。可等這位暴脾氣的叔父說完,姬寤生輕聲說了一句:

「不用管他,他會自取滅亡的。」

姬寤生之所以遲遲不動手除掉弟弟,還是有原因的。忍耐常常會被誤解成猶豫,而怯懦也常常會被以為是忍耐。從後面的事情來看,姬寤生做事果斷、出手狠辣,絕不是猶豫和怯懦的人,他遲遲不肯出手,一定有他的原因。

時機尚未成熟。除了王公貴族的支持,他還需要另一種支持:民眾的支持。共叔段因為為人洒脫、長相英俊,在鄭國百姓中支持率一直很高。要是鄭國來一次全民「選舉」,只怕獲勝的會是共叔段。

公子呂氣呼呼地走了,走之前,姬寤生說自己會盯住共叔段,絕不讓這小子亂來。事實上,共叔段很快又亂來了。

大概上回共叔段只是試探了一下,發現大哥沒有任何反應,他的膽子大了起來,直接將兩座鄰城收為己有,還大張旗鼓地搞起了複製式發展,又給鄢和廩兩座城發文件,要求他們脫離新鄭的管轄,加入到京邑的城市發展圈來。

於是,公子呂又來了。

「一定要收拾共叔段這小子,再不動手就晚了,這小子的地盤越來越大,老百姓都開始向著他。」

擴張地盤就能得到民心嗎?姬寤生在心裡問自己,然後否定了叔叔的判斷:「對君不義,對兄不親,擴張得越快,滅亡得越快。」

姬寤生再一次拒絕了發兵的請求。共叔段的步子邁得越來越大了,他在自己的京邑招兵買馬,因為不能明目張胆地搞軍事演習,他就常常組織狩獵,藉以鍛煉隊伍。

姬寤生在等待著最佳的機會,共叔段也在厲兵秣馬。當然,不要忘了我們的姜氏。姜氏也沒閑著,經常給京邑送信,對段最近的所作所為給予了肯定,並指示他可以膽子再大一點,動作再快一點,爭取早日上演「王者歸來」的好戲,邁進新鄭城。

這一天,大家都等了很久。就在這一天決出勝負吧!

祭仲來了,與此同時,公子呂也來了。

「一切都準備好了?」

二人點點頭。

那走吧,我們去洛邑。

三人步出宮城,坐上馬車,白旄飄揚,正式朝洛邑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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