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禮上的眼淚

關中農村葬禮上的哭，在我看來一直是值得研究的，它既映射出各色人等的心理狀態，也充滿了藝術表現力，還變幻無常稍縱即逝，著實有些意思。

最具表現力的哭來自親屬和鄉黨。親屬接到報喪以後，第一時間便要探喪。探喪的侄女外甥女等，一到死者家門口，便會扯開嗓子嚎啕，聲音巨大，必須在場的所有人都聽見，拖音很長。一般都是「哎幺我的伯（舅）呀」，這一句就可以延伸幾十米直到靈前，跪倒後再來一句「可憐的伯（舅）呀」，家屬此時便會立刻上前攙扶，只要手一接觸到胳膊，哭聲即可停止，即使一聲還沒哭完，照樣可以戛然而止，如同關上了電閘。等到抬起頭來，發現原來一滴眼淚其實也沒流。不要驚訝，對話馬上開始「啥時候走的，其實走了也好，省得受罪」，進行到這裡，親屬的探喪就已基本完成。而鄉黨的哭就更加簡單，她們基本不用從大門口扯著嗓子，只需走到死者躺著的床前，或跪下或扶床，象徵性的一聲或半聲乾哭，然後也通過親屬的攙扶而關掉哭閘，程序結束。這種哭之所以最具表現力，因為基本都是哭給孝子和其他人看的，還要彰顯悲傷，沒有一定的訓練和影響不容易達到。

最真實的哭是兒女和孫子孫女，還有一起生活了多年的兒媳。不管逝者是父還是母，女兒都哭的很傷心，兒子則在母親去世和父親中年去世時更難過。逝者是老喪時，兒子的眼淚已不是很多，更傷心的反而是孫子孫女。這種哭一般都是鼻涕一把淚一把，而且哭的特別傷心，越勸越傷心，越勸哭的時間越長，而且是想起來就哭。一起生活的兒媳哭的也很傷心，這種傷心可能會有來自幾個方面：1、多年生活確實有了感情，有了女兒的感受；2、公公或婆婆生前對她比較好，或者某些事情感動過，有一種懷念和離別的痛苦；3、逝者生前對她不好或長期伺候，有一種終於解脫的輕鬆之感。有一個發現，可能只有親人去世時哭泣，才會眼淚伴隨鼻涕流，而且是眼淚流了好一陣後，鼻涕才會產生，可能是傷心過度所致吧。

難過的眼淚還來自於逝者的生前好友或有恩的人。由於多年的交往，好友和逝者有了一種近乎甚至超越親情的感情，而逝者生前傾力幫助過甚至因此幫助而改變命運的人，同樣會傷心難過。為自己的知己，為自己的恩人，他們的哭泣同樣發自內心，也許更加感人肺腑。

還有一種哭泣來自於理解，而這種理解更多來自於逝者對後人的理解或遺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幾十年的誤會，逝者對當時的處境及心理對後人做了解釋，後人即使沒有完全理解或原諒，但仍然會對逝者把此事作為人生最後的囑託或遺憾而感傷。父親和外公的關係一直都不是那種特別親切的感覺，也就是尊重和欣賞吧。當年外公臨終前，坦誠自己一生最感幸福的事情是老年時平了反，讓他自豪的度過了餘生，而這件事情父親功不可沒，所以遺言一定要在自己百年之後給父親披紅。當父親在所有人面前獨自享受這一份榮譽時，傷心的嚎啕大哭。多年以後，當我提起這件事情的時候，父親解釋說，那一刻覺得一切的辛苦都值了，你外公才是最理解父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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