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 我有一些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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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些難過

作者： 書生 版式設計：強哥

01

我有一些難過。

我常常難過的。活著，誰會不難過呢？總是有一些難過要過的。活著，本身就讓人難過吶：不知道為啥忽然就活著了，不知道為啥忽然就又掛掉了。莫名其妙的，教人如何不傷悲？「生啊，生啊，生出一堆一堆的死亡來。」

我的難過比較大。沒有太小的。真想每天都大哭一場啊，把那些難過都哭出去。好在多數只是淡淡的，為一些不值得的事兒，不認得的人與物。我自己怎麼都好過，小人物嘛，小到幾乎不被看見，難過自然也就小一些個。

02

我輔導過一位學生，女學生。又矮又胖又丑又笨，家裡又窮，上帝給她發了一手臭牌。她很努力。我看她那麼努力，就難過。她很有禮貌！我去了，她畢恭畢敬地站起來，回頭看到椅子有污漬，就一迭聲地道歉，邊用袖子反覆揩拭乾凈，邊說：「老師，您請坐！」我就更難過了。

我希望她罵我一通：「沒見過這麼笨的老師！這麼簡單都教不會我！」

我希望她將來遇到一個更笨更丑但能溫柔待她的好男人。（最好有點兒小錢兒，但也不要太多。）

我希望她不要有什麼上進心。有，也早點兒向生活投降吧！投降是通往幸福的捷徑。

遲早要投降的！抵抗是沒有出路的。

03

美，也讓人絕望，絕望到憂傷。「哇，太美了!」你說，「請為我停留！」 美，不為任何人停留。除了死者，和石頭。

有些美，會讓人難過到難堪。

我眼裡，我妻子很美。我有次看見她起床後的衰樣子，就難過起來。想，李夫人（病亡前拒見漢武帝）是聰明的，奧維德（《羅馬愛經》作者）的教導是有道理的。

我動用憤怒，才巧妙地克服了那憂傷。

04

街上，兩個女人在撕扯，吵架。都是母親哎，該是這個世界最後的溫柔和良善了吧？我還指望靠女性統治天下來實現世界和平呢，為這些個雞毛蒜皮兒的事兒，世界也不管了，形象都不顧了。

真是蠢到讓我難過。

但如果是倆爺們打架，我會興高采烈地站一邊看，看熱鬧。世界這麼亂，不打一打，可怎麼好？

是倆老男人的話，就算了。我會難過，老年人應該是安靜的。

05

姐姐發來一段視頻。是媽媽在客廳里來來回回地走，鍛煉身體呢。姐姐很高興，我也高興。一邊高興，一邊難過。媽媽年紀大了，生怕拖累孩子，也應該是感受到了終將到來的那一天的威脅。到那一天，她只能獨自面對，獨自行走，我們陪她不得了。都有那麼一天的，那一天，都得這麼走哇。

面對死亡，人人裝做視而不見。跳啊，鬧啊，笑啊，醉飲狂歌，這是不對的。劉伶乘鹿車，攜美酒，讓人荷鍤隨行：「死便埋我。」作到這個樣子，就更不對了。人應該安安靜靜地來，安安靜靜地走，從從容容，大大方方，不卑不亢。你怎樣從死到生，再同樣從生到死走一程唄。

可你讓我怎麼和母親講？講這些大而無用的「道理」？我只好有事兒沒事兒地陪母親多說說閑話嘮嘮嗑，一直嘮一直嘮，嘮到最後，不讓她有空去想，想那些未來的事兒。

生命是一幅漆畫，以濃郁厚重的黑色憂傷打底，我們在上面鑲金錯銀，塗紅抹綠。漆器是美麗而憂傷的。

06

我吃肉。順手丟一些吃剩下的骨頭給我的寵物狗。狗感激地望著我，崇拜我如神。我有些難過，簡直難過極了。是貓就好了。貓沒良心，覺得那是它應得的，這樣子其實很好。

老鷹搏兔。兔子躍起，撒腿，狂奔，掙命！忽然一個急停，老鷹撲空了！這隻笨伯，只好假裝無聊地蹣跚著在地面上走。我呵呵笑起來，開心！可轉眼又想，也許人家家裡還有幾隻嗷嗷待哺的鷹雛呢。它們該餓肚子了唉。想想又難過了。

但也許，動物們頭腦簡單些吧。沒人類這麼事兒！生啊，死啊，都是應該的。自然之理嘛。被捉了，也只是心裡暗暗罵一聲：「糟了，這回玩完鳥，沒得玩兒了!媽的，臭鳥，老子這次栽你手裡，認了！」它不懂得難過。

07

朋友問：「近來過得怎樣啊?」

我答：「過來了！」

過來了，就好。

好過時，咱就好好兒地過。難過了呢？也好好兒地難過吧！心無旁騖地難過，專心享受那難過。

——難過，是可以享受的。

這比戰勝「難過」容易多了。

再說了，真過不去啊，咱還可以暈過去呢。

作者簡介

書生，一介書生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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