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難言的愛

色彩斑斕的女孩

我幾乎每月都會收到童美從墨爾本發來的郵件。她說那裡的景色很美，她常騎著車去旅行，她說這得謝謝你曾經教會我騎單車。她還說我們以前說過要生個孩子，我的願望在這裡實現了。

我的辦公桌上擺著和童美的合影，電腦的屏幕也是童美的照片，我跟別人說童美是我的未婚妻，她在國外念書，回國後我們會結婚。

沒有人知道，這是一個謊言，我和童美早已經在三年前分手了，我們談了七年，從18歲到25歲，在快結婚的時候她喜歡上了別人。

我從來沒有想過我是一個如此痴情的人，我到童美家裡吵鬧，我去她和那個男人的公司吵鬧，我割腕自殺，我喝酒撒潑，我用盡一切手段丟盡了自己的臉，也丟盡了童美的臉。

我知道童美恨我，所以她會堅持不懈地給我發郵件，即使我從來不回復，她也堅持讓我看到，她現在的生活很幸福——這是她對我最大的報復。

在這一場傷筋動骨的戀愛後，我對愛情已經喪失了所有信心。每每看著電腦上童美的照片，都好像是一種凌遲，提醒著我曾有過怎樣斑駁的過往。

很傷感。

並不是沒有女孩喜歡我。小蘭便是其中一個，她是公司新來的實習生。她穿著蘋果綠的裙子，番茄紅的T恤，深洋紫的板鞋出現的時候，我覺得她本身就像一個調色版。

但不可否認，她有著說不出的好看，丹鳳眼，小嘴巴，尖下巴，笑起來的時候鼻翼上有幾顆可愛的雀斑。

小蘭往我辦公桌上放早餐，午間的時候趴在電腦對面嘰嘰喳喳，或者在我身後跟進跟出，所有人都看出小蘭對我的喜歡。

但，我早已和愛情兵分兩路。

得逞的陰謀

然而，意外發生了。

那天午間，小蘭留下來幫我做一份核算。她接到一家公司的電話，說讓傳一份報價單過去，他們急用。小蘭想著為我分擔任務，所以自作主張地傳了過去，但是小蘭闖禍了。

那是我們的成本底價，給客戶的報價是另一份單子，都在我的抽屜里，小蘭並沒有看清楚，竟然把底價傳了過去。這讓公司陷入被動，對方把價格壓得很低。主任大發雷霆，而我和對方斡旋了很久，又私底下給了很大一個紅包，才讓這次事件過去。

就這樣，救了小蘭「一命」的我，簡直成了她的再生父母。

某個黃昏，當小蘭出現在我公寓的門口時，我並沒有太多的驚訝。她穿著花紅柳綠的裙子，蓬勃而熱烈。

她提著兩大袋蔬菜水果嬌俏地沖我笑，她說抓住男人的胃就抓住了他的心，她想要驗證一下這個說法對不對。

我說，「小蘭，你不了解我，我並不是你想的那樣。」

她笑了笑，「你知道嗎？男人就是西瓜，不能只靠聽，要打開嘗嘗才知道。」

在小蘭哼著歌在廚房裡忙碌的時候，我從身後抱住了她。

她的身體很軟，微微有些戰慄，十九歲女孩的皮膚，滑得像牛奶一般。

或許，小蘭永遠都不知道，她的那次失誤，是我與對方業務員合謀的。

我故意等小蘭一個人在辦公室的時候，讓對方打電話要報價單，並表現得很急切。又故意把那份低單放在桌面上，好讓小蘭一下子拿到。

她是來實習的，她犯個錯誤也不算太大的犧牲。至於公司拿出的那個紅包，我和那個業務員分了。

更重要的是，小蘭經過這事後會深深地感激我，並為我所利用。

跑不掉的心

我並不想戀愛，但是我的身體需要慰藉。

我一直表現出冷淡，拒絕，但是又在關鍵時刻幫助了小蘭，她所做的獻身就成了自願了。我從一開始就表明了我的態度，我不會給小蘭未來，但是我可以給她溫存。

是童美的幸福刺激了我。

我開始給童美回信，我把我和小蘭的照片發過去，青蔥的小蘭並不比童美差，何況她比童美更見年輕活潑。我拍很多照片，她赤著腳拖地的樣子，她穿著卡通睡衣惺忪的樣子，她趴在沙發上一邊吃零食一邊看動畫的樣子，她穿著我的襯衣蹦跳的樣子……

我帶小蘭去很多地方。我們去電影院看電影，去小吃街吃龍蝦，去圖書館看書——小蘭總是忍不住說話，我在她嘴上貼上一個可愛的封條，我們去爬山，游水，騎著單車穿過街街巷巷。

小蘭永遠穿著色彩斑斕的衣服，永遠笑得隨意而明媚，她很快樂，我看得出來。因為這樣的快樂，我減少了自己內心的愧疚。

小蘭不知道，我帶她去的那些地方，做的那些事，都曾經和童美做過，我一件一件地告訴童美，我說：「童美，現在的我，很慶幸你的離開。」

我讓小蘭成為我打擊童美的工具，我過得很好，我有年輕的女友，我們很相愛。

分手三年的男女因為怨懟而相互打擊報復，這實在是一件荒唐的事。

為了給我烹飪出最美味的食物，小蘭買了很多書，《梓晴家常美食館》《早晚美食計》等等。

看著她專註地翻著書，我的心情總會莫名地複雜。我和小蘭不一樣，她年輕，她愛得真誠熱烈，她可以不顧一切地付出。但我卻不能接招，我總是害怕會再一次受傷。

她只是一個十九歲的校園女生，她的世界跟她的穿著一樣，充滿了豐富的色彩，但是我的世界卻是黑白的，我已經被過往打磨過了，所以我只能抱著玩玩的態度。

認真，那就是找死。

一次歡愛結束的時候，小蘭把手放在胸口的位置，微笑著對我說，「項鴻儒，我把你放在我這裡了，你跑不出去了。」

那一刻，我突然有種被囚禁的感覺，我跑不掉了，多麼可怕。

天氣微涼的時候，我帶小蘭逛了一次商場，我給她買了很多套衣服，替她挑挑選選，她驚喜雀躍地歡呼，毫不介意別人的目光。

在商場的時候我遇上了一個客戶，他曖昧地望著我和小蘭笑了，他說，「你女朋友回國啦？」小蘭剛想要說什麼，我打斷了她，我說，「你誤會了，她是我表妹。」

那天晚上，小蘭跟我賭氣。她不吃晚飯，不跟我說話，坐在沙發上把東西撂得啪啪地響。

我知道她想要我去哄哄她，但我只是在門口一字一句對她說，「小蘭，我女朋友要回來了。」

沉默了許久，小蘭還是一句話也不說。我以為她會歇斯底里地跳起來罵我一頓，或者稀里嘩啦地大哭一場。然而，她只是迴轉身對我說了一句，「如果你要我走，請你直說。」

我和小蘭在一起已經五個月，這太長了。

她應該回到她的生活里去，而我也應該回到我的狀態里去，她有太多的不確定，我不能讓自己再一次丟臉。

何況，童美不再給我來信了。她並沒有說讓我原諒曾經的決絕，也沒有說原諒我曾經的荒誕糾纏，在她終於停下來的時候，我忽然感覺一切都索然無味。

炫耀也好，報復也罷，在時間過後，終於還是風輕雲淡。

丟掉的人兒

而小蘭，也徹底消失了。

有好多次我都想要去她的學校，或者給她拔一個電話，只要我願意，我能夠很輕易地找到她。

但，然後呢？我根本不知道如何去跟小蘭相處，我是一個不安全又矛盾重重的男人，而小蘭這樣明媚的女孩應該有更明媚的感情。

我終於把童美的照片收起來。

同事們什麼都沒有問，我一直覺得奇怪。直到有一天，某個關係好的同事無意間說漏了嘴，我才知道，其實我和童美分手的事全公司早就知道，包括小蘭。

說來也巧，有個客戶就住在童美家的小區，知道童美已經出國結婚。

原來，我做的這一切不過是一場掩耳盜鈴。

而小蘭，什麼都知道，卻什麼都不說。

陽台上，四季青長得很茂盛，這是小蘭給我種的。

在跟她交往時，我滿腦子都是對童美的報復。然而，在我與小蘭分離後，我總是會想起她。想起她吃吃笑著的嬌憨，想起她在廚房裡炒菜的專註，陽光漫在她的身上，宛如天使。

我知道，我愛上了小蘭，不知道這愛從何而來，但有些愛就像水滴一樣，慢慢地滲進我的心裡。

原來我們只有通過愛情才能知曉自己的命運。

在我與小蘭分離一年零六個月後，我終於下定決心去找小蘭，但是她已經離開了學校，沒有電話，沒有住址，真的隱藏在茫茫人海。

也許小蘭永遠都不會知道，那個叫項鴻儒的男人，也曾經深深愛過她。

只是他發現得太晚了。

作者

項鴻儒

項鴻儒，廣州人，廣州市作家協會、廣州市批評家協會、廣東歸國華僑作家協會會員、越秀區作協會員。

從事專業文學創作多年，先後在《廣州日報》《人民日報》《當代青年》《中國青年》等全國五十幾種報刊上發表了四百餘篇詩歌、小說、雜文、評論、紀實文學、散文。還以《影壇雙星聚京華》在1993年二月在南方日報副刊部舉辦的「建行杯」專訪特寫徵文獲三等獎，1993年以散文《漠野走風》獲鴨綠江雜誌全國散文大賽優秀作品獎，1995年以《請照亮我的幽寒》獲《金色年華》「七彩人生」擂台賽三等獎等。2001年被中國作協、小說選刊、人民文學等雜誌在深圳舉行的打工文學研討會上，被評為第二代有影響的打工作家。

責任編輯：疏勒河的紅柳、雨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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