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燕：翡翠西瓜煲紅棗

小編手記

今天小編為大家推出春燕的隨筆《翡翠西瓜煲紅棗》。

噓，看書不說話！

人在夢中，和人在江湖中是一樣的，

總是被這樣那樣的情由推動著往前走。

出品

《一晴文化》

翡翠西瓜煲紅棗

千曉廣告 春燕

在夢中，我走上一條泥濘的路，路兩邊種著楊樹。高大的楊樹沿著一條河生長下去。然後在一座橋上，我遇見兩個男人，很年輕的男人——那麼稚嫩，或許稱為男孩更好一些。是兩個性格迥然不同的男孩，一個高大英俊但很老實，少言少語，另一個瘦削乾淨，能說會道。夢暗示他們都是泰國人，因此我知道，我又獨自上路，身在異鄉。

橋下的水很淺，但一直有水聲。我下到河底，河很寬闊，但亂石橫堆。河岸邊高大的楊樹，在秋天的尾巴上舉著幾枚頹敗的葉子，試圖抵擋晦暗陰冷的冬天。河底亂石堆上長滿高大的野草，開著米色和黃色的小花。我在一塊大石板前蹲下，揪下一些碎花瓣，輕輕撒在從黑色石頭下流淌出來的黑色河水裡。可水太淺了，竟連花瓣都沖不走。青黃的花瓣，那麼細碎，粘在潮濕的黑色石頭上，久久不被衝散。

這個時候，那個瘦削的男孩沿岸邊走過來，他站在高處，邀請我跟他們走。他說這是泰國，我可以先去他們家暫時停留，再作安排。本來就是陰天，高大的樹木又把地面遮得不見一絲光，瘦削男孩的淺色衣服就顯得特別明顯。那個實誠孩子一直蹲我身後的橋上，我雖然背對著他，卻能感覺到他那雙黝黑的眼睛一直在盯著我。他沒有開口，卻用眼睛說明了一切：他希望我去，他希望看到我，他希望在有我的地方存在。

於是我跟他們走，踩著滿地的泥濘，走了很遠。在一個村莊里一戶敞開院子的人家門前，他們停了下來。這是一間普通的舊瓦房，偏房卻是新蓋的平房，一個穿白衣戴竹篾帽子的老人坐在平房上的一把小木椅上。瘦削男孩沖他說：「爸，來客人啦！」那老人從平房上下來，夢突然暗示我與泰國人見面應該雙後合十然後鞠躬。於是我合十對他施禮，他也這樣還禮。實誠男孩站在路的那一邊，注視著我走進瘦削男孩的家。實誠男孩和瘦削男孩家住對門，但實誠孩子的家業在顯得宏大多了。

我在想是不是該給什麼見面禮時，瘦削男孩提醒我：「你包裡邊不是裝了一枚古錢嗎，我父親就喜歡收藏古錢。」我包里確實有一枚古錢，但包裡面太亂了，我一時摸不出來。正不好意思的時候，瘦削男孩的母親和姐姐出來了，母親笑著拉著我手的時候，我突然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這顯然是婆婆看媳婦的眼神和笑容。」我回頭一看，那瘦削男孩果然在開心地笑著，跟他的父親在說什麼。

我推開母親的手，也不想把古錢拿出去（一時出摸不出來），忽然受到暗示，他父親喜歡吸一種煙。我便去買煙，那煙廠招牌是白底藍字：藍泰方XXX土煙廠。這正是那個實誠孩子家的產業。在我猶豫要不要進去的時候，他們把我叫了回去，說是開飯了。

瘦削男孩招呼著我過去。這一桌子菜是擺在路邊房檐下，凳子還沒有擺好。飯很豐盛，一碗一碗地端上來，最後是一個清蒸翡翠西瓜。一個圓丟丟的大西瓜，一刀切成兩瓣，裡面嵌著十幾個大紅棗。碧綠的西瓜皮，紅色的瓜壤，黑色的瓜籽，嵌在中間被蒸得紅潤飽滿的大棗，煞是好看。誰好像在說：「這個紅棗西瓜做得真好看。」我抬頭，看見那瘦男孩聽了這話臉色緋紅，正害羞地低下頭。

然後，然後的事情，就是我接到好友的電話，她說：「你還不回國？你應聘的那幾家單位都來電話了，你趕緊回來看看吧。」於是我就發現自己坐在火車上往家趕，車窗外落凈葉子的樹木在火車的隆隆聲中一閃而過。多好的一桌飯，一筷子沒有嘗，多好或者多壞的一個男孩，一生也僅此一面而已。

西瓜是消暑涼品，直接入口，無需熱食，而風乾了的紅棗卻需要熬煮才能變得飽滿並釋放出自身的營養來。這兩樣東西風馬牛不相及地聯繫在一起，簡直讓人覺得可笑。可是夢安排這樣的搭配是一道隆重的菜，它如此色香味俱全並被稱讚這是有難度的。生活就是這樣，常常把不能相搭的東西拼在一起，這樣的難度，需要多少謹小慎微、多少兩相妥協、多少互相體諒、多少寬宏忍讓，才能做成一道人生的美味佳肴？

我年輕的時候，確實獨自上路，沿著汾河一路騎行下去，直到遇見一座古老的橋，停下來，從包里拿出本子，趴在橋欄上寫字。那時候，我是十五歲，還是十六歲？記不住了，只知道長長的白色風衣裹不住骨子裡刻著的孤獨和自卑。我在橋上寫字的時候，有一個男孩走過來，在我本子上留下姓名和通訊的地址，還有他們村小賣部的電話。但僅此而已，我從沒有往這個地址寄出過片言字語，也沒有朝那個電話播出任何一個數字。一些美好的東西，我就是能夠殘忍地把它留在記憶里，私家珍藏。能沿著一條河走下去，是我少年時候的一個夢想，那個夢想，我只朝著它出發過那一次。

人在夢中，和人在江湖中是一樣的，總是被這樣那樣的情由推動著往前走。明知道那不是你喜歡的人，卻還要跟他日日廝磨，打情罵俏。明知道你喜歡，也喜歡你的那個人，一直一聲不吭地在背後看著你，或者說守著你，可你就是磨不開臉和他在一起。有什麼憑藉呢？或者說是有什麼資格呢？他不曾開口，你如何斷定那種愛或者幸福正是在你們身上生長出來的花朵？幸好這樣的錯誤沒有一直延續下去，而是被「一個電話」適時而可地終止了。

愛情，或者說生活，在不同的國家，不同的人種之間，有著一樣的悲哀和無奈。在這種悲哀和無奈里努力地活出色彩，才有世人眼中看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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