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爾文的末日
「我曾經也是個冒險者,直到頭部中了一槍。」 說這話的時候陳博士正撫摸著展廳角落裡一個不起眼的透明水晶玻璃小展櫃。在博物館昏暗的燈光下,柜子里一個雪白的現代人類頭蓋骨在射燈的光束下讓人覺得像塑料模型。頭蓋骨側後方的一個用石膏填充起來的直徑1公分左右的小孔洞,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痕迹。這個現代人頭骨按年代排列在一排古人類化石或複製品中顯得有點不倫不類,不過私人博物館的參觀者很少覺得有什麼奇怪,他們大部分都是剛知道陳博士開放了他一直籌備的的私人博物館,懷著獵奇心理來逛逛的附近居民,看了這些無聊的石頭,一些莫名其妙的老機器和瓶瓶罐罐後都暗暗發誓再也不會來第二次了。
「這是我的頭蓋骨。」陳博士輕輕地拍著玻璃櫃好像想伸進去再摸摸那個雪白的頭頂。「沒想到吧,你是第6個知道的,一般人我不告訴他。」說著他的嘴角露出一絲狡猾的微笑,「能跟別人介紹自己的頭骨標本算是我這幾十年工作最高的成就了吧,老同學?」
我看了他一眼,合上嘴巴,眯起眼睛努力裝成見怪不怪的樣子盯著柜子上的的不起眼的小標籤——「首例換腦人頭骨標本」。「你搞這個惡作劇的目的是什麼?」我知道陳的性格,在大學裡就以惡搞出名。「不是惡作劇,沒錯,我也是換腦人,記得十九年前那次事故么?就是我玩極限運動出事那次,我就換了。」
「這到底是為什麼?十九年了你都瞞著大家你換腦的事實?你知道換腦人需要身份標示的,你這樣是違法的。」
「不違法,科學院的領導知道,這是也是試驗的一部分。」他又露出了一絲不易覺察的苦笑「還有什麼比主持換腦手術的首席科學家換掉自己腦子更敬業的做法?」他頓了一下,放佛在回憶十九年事情發生的細節,「你知道,那次我跟那幫人玩實彈戰爭遊戲的時候,頭部中槍了。都怪我,在那個什麼都器官都可以換的年代我忘了腦袋還不能換,脫了頭盔休息了幾分鐘,然後被一槍爆頭了。腦子啊,你知道不是五臟六腑,所以只能換上通用腦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我的遺囑早就交代了,萬一我老了,腦子壞了,就換上通用腦,體驗下自己畢生研究的成果。沒想到一生的夢想就這麼提前實現了,你說這是命么?」
老陳在中學時候就熱衷於各種極限運動,由於生物工程和電子技術的深度結合,那個時候幾乎所有器官都可以體外製造和更換了,加上相關的法律法規也沒出台,所以極限運動真正走到了極限,無論是攀岩還是自由搏擊,資深玩家都講究的是無護具,全真實體驗。在人類消滅戰爭一個半世紀後,實彈戰爭遊戲成了最流行的極限運動。老陳就是鐵杆玩家之一,換了兩次胳膊和肝臟,現在他告訴我,他在十九年前把腦子也換了。
雖然換腦人在現在已經不再稀奇,但是使用通用腦的人的身份還是陷入了很大的爭議中,目前的換腦人都被標示了身份,以和原來的身體所有者區別開來,當然老陳除外,他本身就是通用腦項目的創始人,這個國家最頂尖的人工智慧科學家之一,所以他有這個特權也不奇怪了。
「現在有誰知道你換過腦了?」我稍稍平復了一下自己情緒,有點不知道該如何稱呼眼前的大學同學了。」
「我女兒都不知道,加上你一共就6個。」
「科學仲裁委員會的其他人知道么?」
「有四個不知道,委員會裡除了你我還有三個人知道。」
」還有一個呢?」
「總統。」
「試驗的一部分……所以……這就是昨天跟我說的讓我來看的長期試驗的結果了?」
「對,我就是結果。我用自己當試驗品測試這個國家幾乎所有人19年,包括你這個頂尖的腦神經科學家,這是個超級版的圖靈測試。」
「好吧,老同學,我服了。「我搖著頭看著眼前這位老同學,一時還接受不了這個現實,心中無數的疑惑似乎要噴涌而出:「你為什麼要現在讓我知道這個?實驗結束了?」
老陳貼到我的耳邊輕輕說道「既然你也認為測試通過了,結果很快就會公佈於眾,我們打算讓科學仲裁委員會通過G計劃,我們需要你的投票支持!」
「現在通過G計劃?」我愣住了,「這個太早了吧?」
「還太早?你我為了通用腦項目都工作了快40年了。
「這個我不能同意,至少現在不行,通用腦畢竟還是用圖靈機採用深度學習的方式來模擬人腦的輸入和輸出,它歸根到底還是機器,不能完全取代人腦的。」
「老同學,事實證明是我的黑箱計劃才是通用腦的出路,你的腦神經模擬計劃失敗了。
飛機不需要按照鳥的方式飛行,如果沒人能分辨輸出是來自於人腦還是通用腦,你說說有什麼不同?」
「我是搞腦神經科學的,人腦太複雜了,幾千億的神經節點的交互方式我們還沒搞清楚,如果就這樣通過允許用通用人工智慧代替人腦的方案,還有很多未知風險!」
「所以我只管人腦的輸出,不管它的內部構造,事實證明計算機有足夠的能力學會像人一樣思考了,至少沒人看出不同,你看看35年前通過的S計劃,現在推土機不用操作知道怎麼推土,馬桶自動保持清潔,廚房自己會做菜,這些都是特別腦廣泛運用的結果,想想看如果G計劃通過,通用腦廣泛投入使用,你的汽車就能跟你聊天講笑話,你的廚房也知道你喜歡看什麼電影,這一切都融合進了一個超級的通用大腦里,信息沒有限制地自由溝通傳播,那是多麼大的進步?」
「你忘記了通用腦的風險了么?到時候誰能控制他們?所以現在我們只同意特定用途的特別腦廣泛使用,不是沒有道理的!」
「誰養活了全球120億的人口?現在95%的人都不用勞動了,沒錯口號說的好,人人都是藝術家,運動員,動物保護主義者,除了些低級無聊的所謂藝術品,最近幾十年人腦創造出了什麼?
「我們證明了黎曼猜想。」在這個人工智慧遍地開花的年代我只好條件反射一般的搬出了號稱人腦在本世紀的最後成就來應付。「我們?沒錯是我們,沒有超級計算機,你們也解決不了這個問題!」他說你們的時候故意拉長了聲調。
「不管怎麼樣,人工智慧單獨解決過一道上世紀提出的7大數學難題了么?沒有,人腦不可預知,不可替代!至少在我們徹底弄清了人腦的內部構造之前我不同意G計劃。」
「好吧,不討論了這個了,替我保守秘密,G腦測試結果很快就會公佈於世,我們到時候再說吧,時間不早,我們一起去吃個飯吧。」
老陳口氣突然緩了下來,不知道人工智慧在探索未解數學難題的落後,還是G腦特有理性優勢,他停止跟我的爭辯。
「你還是忙你的吧,我晚上還有事,約好的,有空再聯繫。」不知道是不接受G腦還是不接受人類靠人工智慧養活的事實的,我拒絕了邀請,頭也不回的走出了博物館。
「i-Lover, 12月5號起接受個人定製 ,您的夢中情人即將在現實中與您相遇! 」該死的蘋果公司居然在兒童節目頻道放成人用品廣告,我躺在沙發上厭惡地關掉了投影在客廳中間的三維立體電視,真人一樣的站在客廳中的性感男女的圖像也隨著消失了,我只能獃獃地望著天花板。
「爸爸做完作業我可以繼續看動畫片了么?」被迫在桌子上用鉛筆抄作業的兒子打破了房間里的寂靜。作為本世紀少數的人本主義者,我堅持一個多世紀前傳統還有它的價值,比如手寫作業。
「不可以。」
「麻雀是恐龍變的么?」兒子又開始用聊天偷懶了。
「沒錯,所有的鳥都是由恐龍進化的。」
「恐龍怎麼這麼傻,把自己從巨無霸變成了小鳥?」
「這不是恐龍自己能決定的,自然選擇把恐龍變成了小鳥,因為小鳥比恐龍更適應環境。」說到這我有點不耐煩了,「我不是早跟你說過么,這叫進化論,怎麼又忘記了?」
「老師說這不叫進化,因為恐龍變成了小鳥不知道進步還是退步,而且也不是恐龍自己決定的,所以不能叫進化!」
「那你們老師說叫什麼?」我突然對兒子老師的話產生了興趣。
「老師說那叫演化,真正的進化只有我們人類才能實現!」。
「哦,你們老師倒是挺有想法的,你們課本也是這麼寫的?」
「是啊,我就是搞不懂為什麼恐龍不能決定自己變成什麼,而只有人類能。」
「老師教你達爾文早就說了為什麼了?還有我們人類也要遵守自然規律,所以也決定不了自己要變成什麼。」
「誰是達爾文?老師上課根本沒提過。」這下我愣住了,「拿你的課本來看看,我倒要看看現在學校怎麼教進化論的,學生居然連達爾文都不知道。」
第二天學校辦公室。
「進化論是指人類利用自己的智能設計和改造自身和其他生物,使之能向高級和先進的方向發展的理論?」我拿著兒子的平板電腦對著劉老師念叨,「這就是現在學校教給學生的進化論? 這是新版的用進廢退,怎麼現在還印在課本上了?」「沒錯,王博士,我知道您是這方面的專家,但是新教材去年底就修改成這樣了,我只能按教材來教。」「什麼叫只能按教材來教?這是誤人子弟,我要求把教材改回去,現在的孩子居然連達爾文是誰都不知道了。」
「這個事情您去找教育委員會吧,他們明令要求今年使用新科學教材,達爾文的進化論是過時的理論,現在不能教授了。」
「豈有此理,我現在就去教育委員會。」說完我氣憤地轉過頭要走。
「王教授,您別去了,這個新教材科學委員會陳博士他們都審核過了,您去了也沒用的。」「老陳審核過了?」我呆住了。
「陳博士已經跟我說了,您會來學校的。」
「什麼?」老陳知道我會來?他怎麼知道的?你怎麼知道的?」
「您的汽車知道您的行蹤,您的廚房知道您喜歡吃什麼,您手臂里的晶元知道您的健康狀況,現在我們要讓汽車知道您喜歡吃什麼,廚房知道您的行蹤,讓全世界知道什麼是進化。」
這熟悉的語氣和聲調,我轉過身看著這個小學教師,突然有一種就是老陳站在面前的感覺。
「上帝創造了人類只是為了改變進化的方式,現在就是達爾文進化的末日。」
說完他掏出一隻帶著消音器的手槍頂住了我的腦袋側後方。在我反應過來之前,消音器發出了沉悶的噗一聲響,最後浮現在我那生物大腦里的是老陳的那句話:「我曾經也是個冒險者,直到頭部中了一槍。」
【以下是作者Tom對文章的解讀】:
該文是華為「未來全連結」科幻短篇獲獎作品,版權歸作者和主辦方。
靈感來自凱文·凱利的《失控》:人類不過是生命實現從自然選擇到智能設計,這兩種進化方式轉換的中間工具。
「古希臘有個哲學命題是說:做快樂的豬好還是做痛苦的蘇格拉底好? 蘇格拉底跟豬比究竟有什麼優勢?主觀上來說好像做豬更好一點。這裡使人聯想一個問題:智能有什麼意義?為什麼要有智能生物的出現? 《達爾文的末日》就是想給出一個科幻的回答。自然進化的方式是靠隨機的突變和自然選擇來實現的,效率很低,很多物種還沒來得及進化出適應環境的特徵就滅絕了,因為全憑運氣。而智慧的人類第一次可以按照自己意願改造自身,兩種進化方式的對比就像猴子擲骰子和人在桌面上擺骰子一樣,人可以想要什麼點就擺什麼點,而指望猴子要扔出相應點數就沒譜了,智力高低就是決定效率的最關鍵因素。上帝創造了智慧的人(也可能還有其他智能生物)目的只是要一種更高效的進化方式罷了。」
「人類的進化肯定要走生物基因工程和人工智慧相結合的路,雖然倫理上還有很多問題要解決。好的未來不應該人和機器大戰一場,不是我奴役你就是你統治我,最好是我變成你,你變成我,這樣就沒什麼好爭的了。比如機械記憶,邏輯運算之類明顯人工智慧有巨大優勢,如果人工智慧和人腦融合之後又能保留人腦的想像和感情那就是很強大了。」
另外《技術想要什麼》一書給出了更激進的推測:不管人類智能,人工智慧都只是信息的載體,而信息作為宇宙的基本構成,就像生命一樣,需要自由,所以它會利用生物的智能達到最終超級智能,使得信息在宇宙中可以自由地流動。
關於情節和文中名詞的解讀:
G 腦 :General AI 即通用的人工智慧,像人腦一樣可以迅速學習應對多種複雜情況。
S腦: Specific AI 專用人工智慧,比如只會下圍棋的alpha GO, 微軟聊天機器人 等都是,只能實現特定的功能,用途無法遷移。通用人工智慧實現目前還有極大困難。
老陳很明顯已經被他研究出來的產品所取代,至於是他因為意外換腦還是被G腦設計換腦,從最後死法來看明顯後一種可能更大。因為「我」即老王是取得投票多數的關鍵,所以G腦在老王明確拒絕g計劃後利用一個移植了通用腦的教師的手幹掉了生物學上的老王,那麼上還有多少人已經被偷偷換腦了呢?比如科學委員會裡贊成的成員是不是頭部都挨了一槍?不管怎麼樣,所有移植的通用腦的其實是同一個人,不過是在不同形體的終端上表現得不同而已,所有信息都可以通過網路隨時自由分享,真正達到了我即他人,他人即我,沒有我們只有我的大同狀態。
另外鳥類是由恐龍進化而來,但不是由霸王龍變成了麻雀,而是某些特定種類的恐龍演化而來,文中為了好理解,用孩子的語言進行了誇張描述。
當然第一句和最後一句都借用了老滾的梗:我曾經也是個冒險者,直到膝蓋中了一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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