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詹老師，紅樓從頭讀

詹丹中國紅樓夢學會 理事

上海師範大學人文與傳播學院 教授 博導

薛寶釵Vs林黛玉

前面幾講，我們分別從美學、社會學、傳統文化淵源的角度對紅樓人物進行了分析。

還有第四種，是一種考證性的人物分析。所謂考證就是尋找明末清初的真人真事和《紅樓夢》人物之間的某種關聯性。

大家都知道明末清初才女很多，當時有些學者喜歡把那些尚未出閣的年輕女子所寫的詩作彙編成集在民間流傳，這可能對《紅樓夢》中出現的大批才女形象是有影響的。這就是將小說中的人物與現實中的真人真事進行對照的關聯。

以上我講的都是學術界對於《紅樓夢》中人物研究的各種方式，下面主要談一些我近年來關於《紅樓夢》的一些研究心得，當然說是我個人，其實也有不少受他人啟發的，特別是舒蕪的《說夢錄》一書，對我影響很大。

第一種，是將《紅樓夢》中的人物作為一個群體來互相進行比較性的研究，這是我們現在也正在做的。這種研究方式不超越於《紅樓夢》本身，而是把《紅樓夢》文本當中的人物形象進行一個群體的比較性研究。這是符合作品實際的，因為金陵十二釵中十二位女性本身的排列組合就有其可比性，作者在對她們進行次序排列的時候本身就在有意識地進行一種對比。

比如將林黛玉和薛寶釵放在一組那就帶有一種可比性。再比如史湘雲和妙玉、王熙鳳和巧姐、秦可卿和李紈兩兩之間都隱含了一種比較性的意味在。秦可卿相對來說做人非常高調、八面玲瓏，而李紈作為一個寡婦做人就比較低調，慾望也不像秦可卿那麼強，秦可卿與許多男性都有說不清的關係，李紈則是清貞自守的。而且不僅在主人這一層面是這樣的，在大丫鬟和小丫鬟的層面也有這樣一種對比性。這是我們可以探討的。

我們就以薛寶釵和林黛玉這一組進行對比，當然這種對比已經很多了，但我們還可以全面而詳細地進行進一步的對比。薛寶釵和林黛玉身上的可比之處有很多。

從做人的價值取向而言，薛寶釵基本上是以「利」、「理」二字作為其價值取向的。林黛玉做人的價值取向就是一個「情」字。如果從做人的風格來說，薛寶釵是溫柔敦厚的，林黛玉是劍拔弩張的。從獲得的方式說，薛寶釵是後天的，林黛玉是先天的，請大家注意「利」、「理」、「學」、「識」實際上都是後天的修習，而「才」、「情」主要是偏於先天的，所以說兩者獲得的方式不一樣。

而且釵黛二人的象徵物也不一樣，林黛玉的象徵物是草木，薛寶釵是金鎖片，草木是林黛玉的前世轉化而來的，而薛寶釵的金鎖片是別人送給她的，所以一個是外在的，一個是本質的。

從個人修養的角度而言，薛寶釵是「學」、「識」二字，林黛玉主要是「才」。薛寶釵的學問非常好，比林黛玉還要好。有一個細節可以證明這一點，林黛玉看的那些類似《西廂記》的雜書，其實薛寶釵早就看過了，所以林黛玉在行酒令時無意當中念出一句曲詞就被薛寶釵逮著了。

元妃省親讓賈寶玉作詩，賈寶玉一下子寫不出那麼多，薛寶釵和林黛玉都以自己的方式向賈寶玉施以援手，林黛玉是代賈寶玉寫，寫好之後團成紙團扔給他，薛寶釵是告訴他典故。林黛玉是在才情上支持他，薛寶釵是在學問上支持他。

至於「識」，薛寶釵這個人見多識廣、社會經驗非常豐富、人情世故也很通達。第四十二回，賈母讓惜春畫大觀園的畫，需要採買畫具，薛寶釵報了長長的一個清單，末兩樣是「生薑二兩、醬半斤」，林黛玉聽了就開玩笑接話說「鐵鍋一口，鍋鏟一個」，眾人不解，林黛玉解釋道「你要生薑和醬這些作料，我替你要鐵鍋來，好炒顏色吃的」，惹得眾人都笑起來，薛寶釵就解釋說「你那裡知道。那粗色碟子保不住不上火烤，不拿薑汁子和醬預先抹在底子上烤過了，一經了火是要炸的」，眾人才恍然大悟，可見薛寶釵的見識之廣。

再比如，第七十六回中秋夜宴之後，林黛玉和史湘雲二人在凹晶館聯詩，史湘雲以一句「庭煙斂夕棔」對林黛玉的「階露團朝菌」，林黛玉稱「棔」字用得妙，史湘雲便說起「幸而昨日看歷朝文選見了這個字，我不知是何樹，因要查一查。寶姐姐說不用查，這就是如今俗叫作明開夜合的。我信不及，到底查了一查，果然不錯。看來寶姐姐知道的竟多」，所以這樣看來好像沒有薛寶釵不知道的學問。

她們的語言方式也不一樣，薛寶釵基本上是一種「自我粉碎」的語言方式，特別是她在跟別人說寫詩的道理的時候，她基本上都是說到一半就把話頭止住，馬上來一個急轉彎說「你我只該做些針黹紡織的事才是，偏又認得了字……」而不像林黛玉這樣直言不諱地就將作詩的諸多道理談出來。

說到這裡可能有的同學覺得很奇怪，薛寶釵好像才氣也很足，寫的詩也很好，那憑什麼說林黛玉才是「才」的代表呢？因為薛寶釵寫詩很少是出於自我吟唱的要求，而林黛玉所作的許多詩都是自我吟唱式的，薛寶釵更多的時候是把作詩作為一種社交的手段。

如果從情感這方面來說，薛寶釵也是有情的，但她的情是含蓄而內斂的，而林黛玉則是直露的，甚至是誇張的。

如果我們再把紅樓夢中另外兩個人物的情感表達方式一起放進來和薛林二人比較的話，那麼就正好代表了《紅樓夢》當中的四種情感，再加上賈寶玉，也恰好形成了金木水火土的一個五行方陣。那麼，這另外兩個人物是誰呢？這個五行方陣是什麼樣的呢？這個我們下次來講。

（上海師範大學中文系本科生李欣然根據聽課錄音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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