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佛的魯智深：什麼樣的人才是有慧根？他一生會走怎樣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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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高了水滸境界的人有兩個，一個是武松，一個就是魯智深。金聖嘆評水滸，說武松是「天人」，在梁山眾人中列第一。而魯智深，則是慧根最深的那個人。

所以武松、魯智深兩個人走得近，恐怕也不是施耐庵想這麼安排，而是非要這樣不可。這就是天意。

很多人都認為魯智深最後成了佛，為什麼？因為他坐化前說出的那個偈子：

平生不修善果，只愛殺人放火。

忽地頓開金繩，這裡扯斷玉鎖。

咦！錢塘江上潮信來，

今日方知我是我。

如果不說作者是誰，就說是哪個禪宗高僧的開悟偈，我們也信了。

《紅樓夢》里，被詩人顧城稱為「天性空無」的薛寶釵，曾向看盡繁華終謝幕、最終蒼涼遁空門的賈寶玉，推薦了一首名叫《寄生草》的曲子，讓他「喜得拍案叫絕」。事後來看，這首曲子對於他真是既入心，又入命。

這曲子，也是寫魯智深的：

漫搵英雄淚，相離處士家。

謝慈悲，剃度在蓮台下。

沒緣法，轉眼分離乍。

赤條條，來去無牽掛。

那裡討，煙蓑雨笠卷單行？

一任俺，芒鞋破缽隨緣化！

一首偈子一首曲子，哪怕心智再愚，心思再鈍，也能品出其中滿滿的覺悟了。

都說人最後能不能覺悟，會有怎樣的覺悟，看的是慧根。那麼什麼樣的人才叫有慧根？這樣的人，他一生又會走什麼樣的路？

答案就在魯智深身上，就在上面的偈子和曲子里。

魯智深和他的一生，是一個寓言，如一面鏡子，照出塵世的每一個人，也照出那條覺醒的路。

什麼樣的人才是有慧根？

魯智深說自己「平生不修善果，只愛殺人放火」，最終卻能「聽潮而圓，見信而寂」，這讓人想到佛家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曾不止一次聽到有人問起：為什麼好人成佛需要歷盡劫難，而惡人成佛只要放下屠刀就可以？

因為非常重要、卻常常被人輕視的一點。

追溯到人的性格和內心，我們會發現魯智深和那些所謂惡人，有著一個最大的共同點：他們真實，他們內心是怎樣的，說出來和做出來的就是怎樣的，而完全沒有世俗人心的幽深曲折。

比如魯智深對酒肉戒律的視而不見，比如他對看不慣的事動不動就要發作。他做的只是自然，他要的只是痛快。

而這樣的心性，正是道器，而不論善惡。因為真實和簡單，正是大道的本性。所以道家才說「大道至簡」，才把得道的人稱做「真人」；佛家才把心之本性，叫做「真如」「如是」「如如」。

所以《維摩詰經》說：「直心是道場，無虛假故。」直心，就是真心。真心與道心、佛心，不過一個是原材料，一個是完成品。

這樣的人，我們稱之為性情中人。性格可以不同，這種性情卻是無異，就像魯智深和武松，就像竹林七賢，就像我們生活中知道的那些真性情的人。真性情的背後則是兩個字：純粹。

世人多推崇世故圓滑之人，稱之為會做人，人人趨之若鶩、求之不得，這樣的人覺悟已經沒指望。老子言大智若愚，世人則恰是反面——大愚若智。

但只有真實是不夠的，仍不足以稱慧根。還需要同等重要的另一點。

否則，你以為讓一個放縱成性的人老實下來守規矩，讓一個殘忍暴戾成性的惡人放下屠刀，真的容易嗎？本性是最為根深蒂固的，我們誰又沒有自己常常感到無能為力的弱點呢？所以要收斂自己和放下屠刀，必定要經受更多、更大的內心劫難和艱難，稍有不慎就是走向墮落甚至萬劫不復。

能化解這些毒素的東西，就是魯智深的另一面。魯智深說自己平生不修善果、只愛殺人放火，其實是很誇張的，戒律，他只是好酒肉，是再正常不過的本能，對女色則是一點不沾；殺人，除了陣前殺敵，他殺的也只是鎮關西等寥寥幾個惡人，為的也是扶危救困。

那麼他為什麼要把自己說得這麼不堪？玄機就在這裡——那些事他都記得，而且都壓在他心頭，沉重難銷。之所以那麼沉，則只能是因為他心中有負罪和懺悔。這份心境的背後，則就是我們不難理解的兩個字：善良。

一個人若不善良，又怎會把這些都有著正當理由的事放心上？稍微無恥一點，那些正當理由便也足以自我安慰了。

為什麼善良可以化解真性情的毒副作用？因為一個善良的人，常常是敏感的，自己放縱而致的不夠好的言行以及世間不盡的醜惡，總是會刺激到他，逼著他自省。覺悟則常常來自自省，因為那就是對自心本性的洞明瞭然。這樣久而久之、日積月累，待到「錢塘江上潮信來」的機緣，就是頓悟。

魯智深一生看過多少生死、世事無常和功利滄桑，才終於換來「忽地頓開金繩，這裡扯斷玉鎖」的解脫，從懵懂走向了自覺，「今日方知我是我」。

慧根，歷經世間機緣的種種打磨，終於兌現為覺醒。

讓我們再總結一句吧：什麼樣的人才是有慧根？他純粹，而且善良。

有慧根的人，一生會走怎樣的路？

這個問題，熟悉《易經》和佛教密宗的當代瑞士潛意識心理學大師榮格說過一句話，可以作為回答：

一個富有創造力的人是沒有多少自主性的，他是他心中的魔鬼所驅動著的傀儡。

這句話，恐怕會擊中很多人的軟肋，直刺他們的心底。

富有創造力的人便是有悟性和靈性的人，心中魔鬼的驅使便是他不由自主的性子。之所以是魔鬼，是因為他們常常是不想這樣的，他們的放縱也常常會反噬自己，使自己陷入苦痛掙扎。

《寄生草》曲子里的魯智深，所經歷的就是這樣。

「漫搵英雄淚，相離處士家。謝慈悲，剃度在蓮台下。沒緣法，轉眼分離乍。」他一生所求的，也是個安穩，但因為自己的性子，處處都被不容。從三拳打死鎮關西被官府通緝到逃亡五台山，從酒醉大鬧五台山被趕出山門到落腳大相國寺，再到落寇二龍山、上梁山、招安、征方臘……

魯智深曾兩次說到「安身立命」，一次是他離開五台山去大相國寺的時候，一次是在全書的最後，他即將大悟和圓寂之前。最後那刻到來之前，他也還是不能安身立命。

怎樣形容這種狀態呢？自己不由自主，世事無可憑藉，如同漂流在命運湍急的河裡。很多人都有過這樣的感受，越真性情、越有慧根的人，越是這樣。

而這恰恰就是領悟自心和世間之真相的緣——心，本是沒有自主；世間，本是無可憑藉；一切，本是虛，又如何求個實？

就像魯智深，最後一刻他才明白，原來，不可自主，才是真正的自主；無可憑藉，才是真正的憑藉。於是終於大徹大悟，「赤條條，來去無牽掛。那裡討，煙蓑雨笠卷單行？一任俺，芒鞋破缽隨緣化！」

到這時，他才算是真的把自己安頓了，才終於求到了那個安身立命。

書上寫，魯智深圓寂時的坐姿，就是佛祖釋迦牟尼的經典姿勢。玄奘大師圓寂時，用的也是佛陀入滅時那樣的吉祥卧。

這是怎樣的虔誠。他們用這樣的姿勢最後告訴我們：覺悟，就是誠於自己的本心，不向外攀緣。一切，都是從心上起來，也要回到心那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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