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的隱喻：鹿子霖為什麼一定要成功？

鹿子霖當然沒成功，因為他看到同樣姓「鹿」的黑娃副縣長被縣長白孝文槍斃了的時候，覺得鹿家還是鬥不過白家，絕望得精神崩潰，瘋了。

鹿子霖所謂的成功是什麼?

鹿子霖的成功是能當族長。

當族長意味著面子，意味著權威，更意味著在白鹿原的政治地位。

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小到一個村莊、一個單位，大到一個省、一個國家都是如此。

能主事證明可以自己拿主意，能決策、能賞罰，說明可以不受別人約束、牽制、影響，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兒。

記得一個我非常尊敬的老師在組織部門主持工作，平時溫文爾雅、待人和善，從來不急不躁、謙虛穩重。

有一次或許酒後吐真言，對一個剛到學院做書記的同事語重心長：什麼書記院長分工？你當書記就得你說了算！霸道怎麼了？一把手不霸道誰霸道？不霸道誰聽你的？不霸道你的工作怎麼推行？不霸道怎麼體現權力的純潔性？

我一下子驚為天人。

但按照祖宗留下來的規矩，只能是姓白的繼承人當族長、做老大。只要在白鹿原上一天，鹿子霖就只能當老二。

鹿子霖想不想給白嘉軒當副手？

得先看看鹿子霖是什麼樣的人。

論長相，鹿子霖身材高大、一表人才，在村裡雖不能說是玉樹臨風，也算容貌出眾、鶴立雞群；論辦事能力，鹿子霖會說話、能辦事、有組織才能，不僅熟悉村裡女人的心理，能把原上的流動性資產——田小娥盤活在自己手裡，還能把作為鄉長鄉約的徵稅征糧工作處理的有條不紊、乾脆利索。

更重要的是，與族長白嘉軒一樣，鹿子霖的性格一樣強悍、是個強人。（咱就不要照著何冰老師演的鹿子霖說事了）

鹿子霖有一把手的能力，卻沒有一把手的命。

鹿子霖不認命。

所以，鹿子霖要當鄉約，要向組織靠攏，即使有些事會得罪鄉親，鹿子霖依然不徇私情、強力行事，比如處罰那些跟黑娃鬧革命、「風攪雪」的村民。

都是原上的人，抬頭不見低頭見，鹿子霖不知道這樣做的後果嗎？

鹿子霖知道，可鹿子霖得表忠心。

而且，鹿子霖能讓鹿兆鵬鹿兆海兄弟首先走出白鹿原去縣城上學，也是這個考慮，因為只要待在原上，鹿家的子弟一樣沒有出頭之日。

鹿子霖為什麼功利心這麼強？

說到底根子在於鹿子霖是商人家庭出身，用白嘉軒的話說就是「買尻子」賺的第一桶金。

不像白嘉軒有政治和道德上的雙重遺產，鹿子霖家只能用財富和當族長、成為組織的人來給自己做安全保證。

白嘉軒可以腰挺得很直，作為商人家庭出身的鹿子霖就沒那麼理直氣壯。

錢有了、地有了，鹿子霖必須有一個正當的政治身份。

這可以說是鹿子霖汲汲以求、甚至不擇手段所要獲得的成功。

鹿子霖成功，不僅意味著鹿家的存在價值，還說明鹿家財產的合法性。

鹿子霖能不能不成功？

不能。

想想戲台下看戲的村民，誰強就會聽誰的話、說誰的好話，誰弱就會不理誰、看誰的笑話，鹿子霖深深地知道：強在深山有人問，弱在鬧市無人問。

只要鹿子霖輸了、沒爭得過白嘉軒，白鹿原上的唾沫星子會把鹿子霖淹死，微博、公號分析文章能把鹿子霖罵死。

而所謂成功就是鹿子霖就是在村裡亂搞女人也會被說成是難免的風流軼事，就是放屁也有人說香氣逼人。

另外，白鹿原的文化傳統也從來沒有給失敗的人留有活路：「成王敗寇」，你成功了，你就牛逼，你就是說一不二的真理；你失敗了，你就是傻逼，一切的污水你躲也躲不過去。

換句話說就是，在中國做事情，要麼成功要麼失敗，沒有中間的路可走，這就是說：沒有退路。

這也是鹿子霖內心最為恐懼的事情：人家白嘉軒是名正言順的合法繼承人，自己去爭只能義無反顧，做不到更讓人瞧不起。

白嘉軒光明正大的煩惱有人同情，鹿子霖無法言說的痛苦未必有人理解。

白嘉軒有道德上的先天優越感，鹿子霖沒有。

溫柔鄉是英雄冢，鹿子霖在原上有那麼多女人是不是也是一種身為英雄、渾身精力想有處施展的潛意識呢？

不要談「家風」，鹿子霖的老爺子鹿泰恆也不是一個胡騷情的人。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像白嘉軒那樣說話對人：「人家跨了、倒了，和咱沒一毛錢關係；人家有錢了、上台了，也和咱沒一丁點關係。所以，眼見人起高樓，咱不眼紅；眼見人樓塌了，咱也不嘲笑。」

鹿子霖站錯了隊、跟錯了人。

最重要的是，鹿子霖對於失敗的恐懼逼瘋了自己。

再說，鹿子霖最終慘死的最後結果也證明了他的恐懼：即使鹿子霖瘋了，如果他是一個億萬富翁、或者一革命老幹部，他可能被全力治療、用心照顧。

鹿子霖能這麼凄惶地死在自己的小黑屋嗎？

鹿子霖唯一沒有想清楚的是商人與政府的關係：離不開、惹不起、靠不住。

其實，不僅是作為商人出身的鹿子霖想要以成功來獲取安全感，我們所有的普通人努力工作、拚命奮鬥，陪不想應酬的人、說言不由衷的話，不都是在試圖做一種成功的保障嘛！

那些成功學講座、書籍的流行同樣切中了人們對於失敗者可悲下場的恐懼心理。

魯迅老爺子憂心深重：中國一向少有敢於憑弔叛徒的弔客。

事實上，不需要嚴重到去當眾向被一致判定為壞人的人獻花致敬。

只要做到：當一個人事情做成或得意張狂的時候，潑冷水做批評是勇氣；當一個人走下坡路、倒霉落難、牆倒眾人推的時候，能盡量想想他的可取之處、能說幾句公道話，或許是更大的勇氣。

因此，不要著急嘲笑鹿子霖。

農民白嘉軒至少不當眾說瘋了的鹿子霖的笑話，至少還有一點未被泯滅的良知與同情。

問題是：不是所有人都能當白嘉軒，可渴望成功的你我卻很有可能成為下一個鹿子霖。

只作有價值的推薦：「第三屆中國傳媒法治建設高峰論壇暨首屆『何微法治新聞獎』頒獎典禮」（2017年10月14-15日，西安，西北政法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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