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海里的橡皮擦

我，是這樣一個活在假想里的我。一個拒絕承認自己是餅臉加小眼長相，不想也不敢真切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就以為能與夢想齊飛，更傻傻以為每次陶醉唱歌都有如夜鶯亮嗓、王菲附體一樣動聽的我……

故事開始於一天，我突然發現，就算一句簡單的「最近怎麼樣」也可能在不同人那裡聽出不同含義，就像星星花朵月亮在不同人眼裡可能產生或思鄉或愛戀等不同含義一樣，所有這些，在每個人的頭腦里會有五花八門的看法和解讀。人人都有一個小世界，在每一個以「我」為王的世界裡，我們會把包括自己在內的一切進行重新解構和搭建，而這解讀方式則完全取決於我們自己的大腦運行模式。於是每個人依照自己頭腦加工過的信息來設定道德價值標準、人生理想與擇偶標準，有選擇的看到我們偏好的，忽略我們討厭的。

當生活如平靜湖面一樣一如往昔的行進著的時候，我們便開始以為，心裡的那個經過自己獨特解釋並建立了一番邏輯關聯的世界便是整個世界的完全概括。也因為此，我們總會高聲尖叫、大驚小怪、驚慌失措、花容失色。只因為，經常性地發現「腦海里的世界」和現實相互撞車。一切不是因為我們太幼稚，而是因為我們太相信我們大腦加工出來的世界，並將其放入現實的混沌中，企圖讓現實跟它無縫銜接，完美磨合。

大腦的欺騙性能達到什麼程度。試問，一張好看的臉是什麼樣子？也許是混血超模的時髦長相、也許是仙氣十足的古典模樣，總之人人都有一個標準。那麼，你和一張好看的臉之間的距離是多少？你能清楚的判斷自己的長相嗎？且不說，人無法仔細審視自己除了雙手以外的其它部位，就算是你的脖子、你的胸部、你的肚子、你的雙腿、你的雙腳，你都無法真真切切的搞清楚它們究竟以什麼樣的形態存在著。更別提，清楚了解自己走路、吃飯、說話、睡覺、擁抱都是什麼樣的了。然而，就算看到了之後，會帶來多大改變呢？做為一個寄居在自己在這世上唯一從生至死都真實擁有的肉體里的靈魂，我們能做到脫離自己的這個本體，清醒客觀地，以一個旁觀者的視角、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對你所看到的自己做個評價嗎？做不到，因為，就算你看到了，你的大腦依然會欺騙你。

記得曾經看過這樣一篇科學研究報道，人腦會自動腦補我們所看到的影像，其中一個專業術語叫做「凹臉錯覺」，也就是說，就算是一個凹陷的臉部呈現在我們面前，但是由於已有的生活經驗告訴我們世界上不存在凹陷進去的臉，因此最終視覺中仍呈現出一張正常的、凸出的臉，那是一個經過大腦修飾、符合常識的臉。也就是說，我們的視覺其實是大腦產生的而非眼睛。這早在公元11世紀，穆斯林物理學家Ibn al-Haytham 就指出過。確切地說，眼睛只負責成像，而眼睛接受的全部外界信息，只有10%是通過視神經到達大腦枕葉上的視覺中樞，進而被我們感知，剩下的信息即由大腦來負責。

這就產生了我日常生活中常常發現的一個問題，我所以為的我的臉，有極大可能是一張在真實世界中根本不存在的臉。那張好看的臉，它存在於我每天照鏡子之前的想像中，存在於我為自己的美麗而暗自竊喜的幻想里。每當我照鏡子、每當我拍照、每當我在心中描摹自己的樣子時，我都會看到一張好看的、符合我心中美麗標準的臉。這是因為，大腦里已經預設了一種美麗的標準，繼而不斷內化，即美麗的眼睛該是什麼樣的、美麗的微笑弧度是多少，並將它們同我自己的五官進行不斷柔焦處理，模糊了明顯具有差異的稜角，最終在大腦中形成一張既有個人特色，又同時具有標準五官特徵的臉。因而，不管鏡子里真正照出來的是一張怎樣的臉，我的大腦都會自動的把它做了美顏修飾，且無需手動操作一鍵美顏，只要我樂意，我隨時都能看見一張可以跟張曼玉、斯嘉麗?約翰遜相媲美的臉。當然，這是誇張，但也絕對是往自己偏好方向不斷靠近的一張臉。所以，這才是修圖軟體如此盛行、女人愛自拍愛到不可自拔、照片里的人永遠比本人更好看的原因啊。這全是因為，這美圖修過之後的臉、這找了無數自拍角度，又嘟嘴、又瞪眼、又45度角之後的臉，才是自己心目中，最「真實」的長相啊！

現如今，這高顏值的普遍標準就是所謂網紅臉，就算普羅大眾再怎麼厭棄網紅臉的無辨識度，那張臉也是美麗的，這些擁有美麗臉龐的人，頻繁的出現在名人、富人行列之中，則無意識中更加深了人們對於這種長相的認同。於是，我大腦所認同的美麗也在不自覺的把我的臉修正成那個模樣，所有的那些不完美都悄無聲息的在我腦海里被磨平、被放大。不知不覺，我竟全然相信了我腦海中的那張臉，我一度長時間的以為我的確長那樣，並為別人沒能給我拍出類似的照片而惱怒撅嘴以示不滿。

對於一張臉的認識尚且談論出了那麼多的門道，遑論生活中我們無視問題、無視真正的障礙、無視過去的失敗而想當然的按照「我想」「我覺得」、「我以為」過日子的現象有多普遍了。因為生活，往往比長相更操蛋、更讓人心煩。

就我而論，失敗的經歷著實不少。為了考研到心儀的學校，我吃了不少苦，考了兩次才如願以償。但曾經十分辛苦的那兩年，則直接從我的記憶中抹去，絕大多數時候我都選擇將這段過往隱匿在人生的暗河中。要說原因，大概是，在這裡，不宣揚死乞白賴才能上名校以彰顯毅力、決心的品質，人們推崇高智商、輕而易舉就實現夢想的天才。所以慢慢地，我從口頭上告訴別人我是應屆生以外，變成了大腦自動默認自己應屆生的身份。直到臨近畢業，才恍然記起這個事實。

也許，企圖生活在假相中是我們大多數人應付現實無奈、個人軟弱無力時最得心應手的天然防禦體系，就如同懶惰一樣令人輕易向其投降。但是，停下匆忙前進的腳步，放下對於自我的執念，放下無意識且不假思索地批判，觀察自我的言談和舉動。試著誠實的面對鏡子，放棄外在的裝飾，第一次去觸摸、去感受來自心底的聲音和熱血流淌。

畢竟，我們都不是造物主，沒必要活成完美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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