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翔升散文「歌唱大別山」系列之

大別山裡的小溪

徐翔升

大別山裡的小溪，每一條都是深居幽處的小家碧玉，那麼清雅秀麗，那麼纖長婉曲，裡面總是流淌著一種安靜的祥和，透著讓人樂怡的親切。我常常就覺得，小溪那種平和親切的樣子，恰是供我們每一個人可以隨意前往走動的親戚。

比如吧，清晨，你提著竹籃，走出門，路上有人迎面問過來一句：「你這是去哪兒呢？」你往往就高門兒大嗓兒地答道：「去某某溪去！」那語調故意給揚得高高的，好像是怕世界聽不見你心裡的那種高興勁兒；那步態歡歡的，那神情欣欣的，就好像是去走自家的親戚。另比如吧，你漂泊異地，碰見了某個陌生的人，交談之下，偶然互問起鄉籍：「你是哪裡的呀？」「我是某某溪的呀！」「咿——呀！我也是那條溪上的呢！原來我們還這麼親的呀！」言語之間就多出了很多的親情來，三幾句話就成了親戚。——那親緣就是兩家同在了一條河上。

大別山裡的每一條小溪都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蘭溪，竹溪，桃花溪，菊花溪，陶家河，龍進河，茅碧河，月亮灣……這些名字聽起來，每一個都有著一種很詩意的幻想在裡面，能從人的心頭上逗引出一種溫暖的遐想來；要是把這些名字一個個撂到嘴裡朝著某一條小溪給喚一聲，那小溪好像就會歡歡喜喜地答應著你，嗲嗲親親地朝著你跑過來，讓你和那小溪一下子生出來很多很多濃濃的親依之情。

小溪們在山谷間曲曲彎彎，古老的歌謠一樣，是一種悠遠的神秘，亦是一種空靈的古遠。對小溪的這一點，我常常都暗揣著一種無論如何都放不下心懷去的好奇——大別山裡那些小溪的孕育和誕生，都在傳達著天地某種神秘的心意，所以它們一條條才都蘊蓄著這麼豐沛的神性。

就禁不住常常產生出來這樣一種猜想：大概就是那遠古的時代，或者就是盤古之初吧，誰人在某個春天的山谷，一邊勞作，一邊隨意唱下的一支歌子，或者乾脆就是某個仙翁坐在岩崖上對著山谷講述的一個故事——他們一旦張口成聲，那聲音就灌注進了天地的洪荒之力，就沒了個消散，就聚合凝結了下來，就滾滾滔滔起來，就一路婉曲靈動，飄飄裊裊，穿過蒼茫，邁越滄桑，流貫光陰，就成了大別山裡的一條小溪，流轉千秋，萬古不息。

是呢，大別山裡的每一條小溪，都來自幽深，來自古遠，來自天地幽深的心懷。它們每一條都帶著攝人入幻的神性，曲折婉轉地流向我們，又我們眼前流過去，然後又逶逶迤迤地流向渺遠。

如果回頭朝向小溪的源頭看一看，無論如何我們都看不見一條小溪的發源，只能看見那小溪的來處重重疊疊的都是山巒，那山巒淹沒隱約在那朦朦朧朧的嵐靄里，令人頓生渺遠無涯之感。於是心下就暗暗確信了每一條小溪的源頭，都隱藏在某種神性鬱郁的神秘里，那裡面一定都居住著一位遠古的神仙。

再朝著小溪的去處望一望，小溪總是那麼款款地逶迤離去，往往在山角緊要處，輕靈優雅地一扭身兒，就那麼躲進了山拐角那面去啦！就隱進了那重重山巒里去啦！每一條小溪的前面，都埋沒在想像之外的浩渺和無限里，無論如何都再尋它不見了。一條小溪的隱去，竟給人留下來一山野的清寂，讓人無端地生出一種莫名的落寞和傷情來。

要是登上某一個山頂俯瞰下去，那滿眼看來的可都是青山和小溪的絕配。每一個山谷都有一條小溪在蜿蜒。小溪在重重山巒里穿行，宛如一根綿長的清寂靈動的琴弦，幽心裡的情緒遙遙地落上去，好像就能把那清寂的琴弦幽幽地奏響。巒嶺疊疊，向蒼茫里四向擴散開去，恰是那琴弦的撥動泛濫出去的輪輪漣漪。那巒嶺漾漪，層層向遠，波幻天際，能把人的心頭看得妙幻無垠。——一念入溪，京能撥漾萬山巒嶺，那冥冥之中，一定是有天地造化的神秘婉妙之力在響應著的。要是剛剛逢上一個晴好的天氣，眼底那千百條小溪，在重山綠嶺之間，線線放明，條條幻彩。那景象真箇是天地宏闊，山水細膩，正反妙合，神異至極。

大別山裡的每一條小溪，都很富麗。小溪里婉動著青山綠水，沉睡著藍天白雲；小溪里靜存著古樸村莊的清影，迷濛著山間野花的幽芳。還有那依河飄裊的炊煙，兩岸放牧的牛羊，喬木雜灌，紅日清月，百鳥的唱鳴，山獸的奔逐，都在溪水清波里蕩漾流轉，生生不息。

小溪就這樣在山谷間一路穿行，演繹著很多優美妙幻的姿勢——或在一個村莊前面優雅地一彎，或在一個山拐角處曼妙地婉轉，或在一片樹叢間夢幻般隱現，或在石崖上飛流成瀑，或在山花前沉鏡照影……小溪在崇山峻岭之間婉靈地穿越，在重山裡蜿蜒進神性迷濛的遠方——那是一線悠忽，那是一曲隱約，令人念想叢生，卻不可把捉。

我好像總是沒有堅硬的力量去承受得住一條小溪的遠去。一條小溪，從那幽渺的神境里款款地向我流過來，脈脈地，親親地，有情有意地，我總是覺得這裡面滿蓄著天地對我的某種神秘的深意。可是，總是這樣，我還沒有揣摩透一條小溪，它就要向著那層層疊疊的山巒里流去啦！再輕靈地一扭身兒，竟就沒有啦！就再也看它不見啦！就再也尋它不著啦！

落寞地站在小溪的後面，就忍不住地為小溪的前途漫想開來，無休無止。那漫無涯際的萬山叢中，小溪婉轉其間，那種纖細，那種隱約，就成了讓人懸想不盡的飄忽的一縷。默想著小溪離我去後，弱弱地穿行在峰巒煙靄之中，漸漸隱入飄渺的遠方，心上不禁漫生出來無盡的憐惜。——峰巒疊嶂，小溪細弱如線，飄忽如縷，斷續在萬山之叢中，天涯無際，它會斷在哪裡？它將續在哪裡？它能夠泊身在哪裡？——這樣子琢磨多了，就成了一種暗暗的心傷。

心上轉念，給自己一個敞明的情緒繫念那遠去的小溪，卻也是一種很是讓人高興的事情。這種心情里，那每一條小溪，都有著百里千里的前程，小溪一路串綴著一個個小村莊，山間水岸，那一個個小村莊就是一處處美妙的幻象，串結在那一縷曼妙飄裊的絲線上。——那可是很美好的哦！

是呢，人跟小溪之間，還有著諸多很溫暖的事情呢。如果願意去小溪邊緩步，小溪就會有情有意地隨在身邊相伴著。這時的小溪，就好像是你手裡牽引著的一個小兒女，一路上蹣蹣跚跚，如稚子學步；或蹦蹦跳跳，調皮撒歡。山谷間，溪畔緩步之人好像就成了一個父親母親或者哥哥姐姐的形象，能這樣一路憐憐地照顧著小溪走路，這可就是在代造化行善呢！一件多麼美好的事情。

更讓人高興的是，每一條小溪的岸畔上，都站著很多心裡藏著幻想的少年；少年們在幻想一樣的小溪邊，遙望著小溪指向的那遙遠的天邊。每一個少年都從小溪的靈性里出發，由那幻想牽引著，沿著曲曲彎彎的溪岸走出去。他們在外面廣大的世界裡，揮灑著小溪賦予的靈性，一片片洗亮他們去到的每一個地方。他們的腳步印滿了小溪外面的廣大世界，往往就會成為某一個世界的主人，去領袖很多很多由他們自己親手拓開的那未知的無限。

大別山裡的小溪，總是遠遊人夢裡魂里持久不息的惦念。電話郵件里，總是忍不住要問一聲：「小溪上的那一座木橋還好嗎？」「小溪里那塊石頭還在嗎？」「小溪里還有野鴨子游泳嗎？」諸如此類，瑣瑣碎碎的，都是跟小溪有關的事情。

看來，大別山的小溪，還是很多遠遊人夢魂歸依的棲息之地哦。

2012年6月29日（5月11日）星期五 上午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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