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物畫，從來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

前言

靜物畫從產生之初就承載了大量社會文化等信息。人類早期靜物畫大多數都已湮滅在歷史長河之中，只能在文字中尋找它們的吉光片羽。

古羅馬人曾經創作過和後代靜物畫很相似的畫作，稱為「xenia」。今天，我們來欣賞兩幅創作於2000多年前的古希臘的靜物畫，很可惜，原畫已經不存在了，只能通過文字來想像一下。下面兩段描述來自古希臘詭辯家菲洛斯特拉圖斯（Philostratus）的《畫記》，文字詳細描述了這兩幅內涵豐富且極具代表性的靜物畫。

此次文章的配圖來自龐貝古城的靜物壁畫，這些畫大概創作於公元前一百年左右。兩首配樂——梅索梅得斯的《繆斯讚美詩》和《塞基洛斯墓志銘》也創作於公元前一百年左右。

Xenia 1

曲名：《繆斯讚美歌》

作者：梅索梅得斯 Mésomède

創作時間：公元1世紀前

古希臘語，里拉琴

「收穫無花果是愉快的，而對這幅畫中的無花果也別悄無聲息的忽略過去。葡萄葉子上的無花果累累欲滴；畫家把它們畫成開裂的樣子：有些剛剛裂開流出蜜汁，有些則裂地很開，他們是那麼的成熟。

宙斯在它們旁邊還放了一根不是光溜溜的而是結著水果的樹枝，其葉子的影子中還有些無花果，有些仍然生澀的「發青」，有些外皮起皺或過於成熟，還有一些將要成熟而流出閃亮的蜜汁，而此時，一隻麻雀把嘴埋在似乎很甜蜜的無花果里。

栗子撒的滿地都是，有些已經蹭掉了帶毛刺的外層，有些緊緊閉合，有些帶毛刺的外層則已經在正當中裂開。再看成堆的梨和蘋果，每一堆十個，均芳香沁人，一片金黃。你會說它們的鮮紅不是外加的，而是在內而外地開放出來。

在這裡，有櫻桃樹的果實，有在籃子里成堆成串的水果。如果你再看一看一大片交織在一起的葡萄藤和葡萄串，看一看葡萄爭先鬥豔的樣子，你一定會讚美狄奧尼索斯，而把葡萄樹稱為「果實的賜予者」了。你會說，即使是畫中的葡萄，它們也如瓊漿玉液般的甜美。

畫中最迷人的地方是，在一根枝葉繁茂的樹杈上，蜂巢里已經有了黃黃的蜂蜜，飽滿欲滴;在另一片葉子上顫動著新凝成的乳酪：幾碗牛奶不僅白，且因為上面浮動的奶油使之好像微微發光似的。」

簡析：

第一幅畫中，食物是自然的饋贈，成熟的水果，開口的栗子，流出的蜂蜜，等等。

根據維特魯威的記載，這種早期的靜物畫再現的是古希臘家庭招待客人時候的食物。在主人的家裡，主人希望客人有賓至如歸的感覺，如何產生賓至如歸的感覺呢？就是弱化主人與客人之間的依賴關係，再以一種對等的、自在的關係取而代之。

食物是待客之道重要的部分。昂貴的食材和複雜的烹飪必然會涉及到主人與客人之間的文化差異，地域口味，甚至財富、地位等方面的距離。而在大自然的饋贈面前，一切都是平等的，主人將自己的慷慨，巧妙而優雅的置換成了大自然的慷慨，清除了主客之間的依存關係。甚至有人認為這幅畫表達了人類文明初期的集體富裕的夢想。

Xenia 2

曲名：《塞基洛斯墓志銘》

創作時間：公元1世紀左右

傳說中，這首曲子是詩人塞基洛斯為悼念死去的妻子寫的，是人類現存最早的、最完整的音樂。

歌詞大意：我是一塊墓碑，一個標識，塞基洛斯將我安放在此處，作為不朽的紀念。只要你還活著，就輕鬆愉快一些吧。讓你的一切都無憂無慮。生命太短暫了，時間使它消亡。

「籠子里的野兔是用網捕捉的獵物。它坐著，前腿稍稍向前移，兩耳微聳，可它也留意身後的動靜，顯得那麼疑惑和畏縮；第二隻野兔則掛在枯萎的橡樹上，其肚子已被剖開，而身上的皮毛也已被剝至後腿處，它是那條迅猛的獵狗的生擒獵物。現在狗坐在樹下，既是小憩，也表明是它獨自捉住野兔的。至於旁邊的鴨子（數一數共有十隻），以及同樣數量的鵝，你無需試著掐一掐，因為水鳥肥厚的地方如胸脯都去凈了羽毛。

要是你想要發酵的麵包或「八片頭的麵包」，它們就在旁邊的深籃子里。如果想要任何風味美食，你有那麼多的麵包——均添加了茴香、荷蘭芹、罌粟籽以及讓人產生睡意的香料；不過你若想要第二道食品，那就先把這些好吃的放一放，等到廚師來，分享那些無需燒烤的食物。

然後何不嘗一嘗另一個籃子里那堆成熟的葡萄？你難道不知道不出一會兒，葡萄就不再新鮮，而上面的露珠也會不見了？要是你喜歡歐楂果和宙斯的橡子——它們雖然長在光潔無比的樹上但外殼卻刺多難剝——那就別忽略了甜食。

沒有蜂蜜也無妨，因為我們這裡有蜜餞——不管你喜歡怎麼稱呼它們——它們是何其甜美美味。蜜餞包在自身的葉子裡面，又平添了一種美。

我想，此畫用這些禮物展示了對農場主的款待，他或許會在這兒的桌子邊上坐下來，啜飲甜美的新酒，然後悠然自得的帶著一身榨葡萄汁味兒回到鎮上，還會沖著城裡人打飽嗝；但他現在正在淋浴，也許眼中已是喝了普朗尼酒或是薩索斯酒後的神采了。」

簡析：

雖然我們看不到第二幅畫的實物，但是通過畫面的描述可以看出，這幅畫類似於十七世紀荷蘭靜物畫中私人用餐的場景，畫中所描述的財富的享用、私慾的滿足使這幅畫成為第一幅畫的反義詞。

剝了皮的野兔，讓觀眾看到了野蠻與馴服；農場主沖城裡人打飽嗝，讓觀眾看到了社會地位的差異；農場主沒有喝自己釀製的酒，而是用自己農場收益換來了城裡更稀罕的美酒，這已完全不同於第一幅畫中牧歌式的、大自然賜予的富足，而是變成了財富的積累與炫耀。

如果說第一幅畫是消除文化痕迹、回歸自然的話，那這幅畫便是通過人類自身的力量從自然索取之後，走向餐桌文化。

卡拉瓦喬，手捧果籃的少年

這期內容的觀點都來自於最近看的一本書叫《注視被忽視的事物：靜物畫四論》。兩段《畫記》中的文字也是來自於這本書。

我以前沒怎麼看過靜物畫書，看完這本書以後收穫很多，但也增添了一點煩惱，因為了解這些畫越多，越不能單純的看待它們，不能看蘋果是蘋果，看梨子是梨子了，這樣其實也挺沒意思的。

有時候特別懷念以前對這些藝術品一無所知的日子，單純的感動於一些表面的東西。拿喬爾喬內來說吧——我最愛的畫家。第一次看到那幅畫有月桂葉子的《勞拉》，心頭一顫，不由自主多看了一會兒，畫中女主人公背後的葉子讓整個畫面像個謎團。

對我來說，這幅畫最與眾不同之處，就是能帶來恐懼感，那種恐懼感有點像看星河縱橫的夜空或者深海的光影。這個第一感覺讓我從來不懷疑這幅畫是偉大的，因為星空和海洋是偉大的，那麼一幅畫能產生和世界上最浩瀚的兩種存在相同的感覺，那它也一定是偉大的。換句話說，這世界上能和星空和海洋一樣壯闊且難以言說的，也只有人的精神世界了。如果哪天星空和海洋邀請人類的精神世界見個面認識一下，就可以派這幅畫去了......

好了，關腦洞。

炎炎夏日，送大家一個果籃兒！

贊助商：卡拉瓦喬......水果不太新鮮，但也不敢找他理論，聽說此人脾氣暴躁，畫半個月畫，打半個月架......社會我喬哥，惹不起惹不起......

卡拉瓦喬，果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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