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詩百年》 ‖胡玥

胡玥，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供職於公安部人民公安報社。現居北京。1984年開始發表詩歌、散文、小說、報告文學，作品散見於詩刊、人民日報、光明日報、文藝報、《美文》、《讀者》等報刊雜誌。作品被收進多種選集。參加第13屆青春詩會。獲河北省金牛文學獎、全國十佳女詩人獎、全國報紙副刊好作品獎、光明日報、《美文》雜誌優秀作品獎以及金盾文學獎等。出版有《胡玥文集》四卷本，長篇小說《危機四伏》等五部，報告文學《浮出冰面》等五部以及詩集《永遠的玫瑰》和散文集《為你獨斟這杯月色》。

胡玥的詩

生活

雨在窗外

隔著窗玻璃看雨

滿世界都是雨的生活。

樹在雨里，鳥在樹上

偶或一隻飛進雨里

在積著雨水的屋瓦上站立一會

像雨變成的鳥

只落在，不飛，過想過的生活。

我給自己沏一杯明前的綠茶

一杯水裡有一片晴天

一枚茶葉里有一座青山

然而，雨里的煙波

正是此刻我手中水杯里的煙波

因為一隻杯子，無法將世界分成兩杯

雨一點一滴的，不停的，正在變成水。

水會循環往複

從很多的渠道湧進我的生活

我的生活

從根本上說

是不可能超越雨的生活的

所以，我沒有必要把自己跟雨割開

在雨天，讀書，聽音樂

品茗香一杯

心裡不盛悲傷

這是我想過的生活

花草都是在沒有路的泥土裡生活

我走過了許多路

該走的，不該走的，都走過了

沒有一條路不是通向無路的泥土

這是生活的最終

最終，我跟花草在一起

穿靛藍的粗布衫子

閉著眼曬太陽

一個人到年老的時候

閉上眼，比睜著眼看人、看世界

更透徹、清楚、明白

如此，內心安靜，能放下的，全都放下了。

萬物之海

亘古洪荒

天空一點一點顯露它們的本色

一片雲和另一片雲銜接起來就是一座橋

每一座橋都是雲海的一片倒影

今世是前世的一面鏡子

所謂的水中月鏡中花

不過是無常的一個縮影

白鷺和鸝鳥

以泉露濯足

嬉戲旋翔於珍珠雨滴的彩虹之顛

美若上古的天仙

上古

魚兒也是大鳥的前世

飲天雨而生

羽毛溫柔

無翅亦飛翔

若一個喜歡凡間的人類小孩

天真任性又淘氣

從一個仙人洞

到另一個仙人洞

魚貫而入

魚貫而出

一條無翅的魚兒

自自然然羽化成仙

其實飛翔的最後

最高境界

就是把自己飛成一片永恆的天空

飛成圖騰和神話

若龍行天下

手眼通天

我在天坑最底端

透過鳥兒的美目仰望天空

山海仙人

悉數皆在

滄海伴桑田

結廬武隆間

天生橋畔

一天播雲

一天耕雨

萬物之海頤養天年

誰知道呢

夜深人靜

鑽進被筒里關燈睡覺

不知是幾時也不知是夢裡還是夢外

先是看見一個洞穴

然後看見自己鼴鼠一般大小敏捷地鑽進那洞中

洞穴幽深細長

小鼴鼠各自香甜地睡著

沒有誰理睬我

我就像它們夢中的一個夢

誰知道呢

樹們也都在夢中

鳥在樹的夢裡築巢

河水一波一波地涌動

看不懂魚是睡了還著醒著

貓在暗夜的沉靜里高昂著頭

它的目光深邃高遠好像宇宙的秘密都看在眼裡

狗的吠聲好像來自天邊又好像近在眼前

狗和貓使這長長的暗夜意味深長

凌晨四點一夢醒來

就像米酒正好釀到合適的甜度

我是自然而又甜美地醒來

摸摸被筒想想夢中的物事

一切是虛無還是實在？

誰知道呢

睡不著的時候

睡不著的時候

我不數羊

我只默念六字真經

念著念著，就現出一片湖瓦藍瓦藍的

魚在湖裡游哉游哉

山雞的羽毛在湖岸的草叢裡一閃一閃的

一隻鷹從高高的山上附沖而下

它在水面上輕輕一點

一條魚就被鷹銜上天空

一條漂亮的魚在鷹嘴裡掙扎和扭動

鷹要帶一條魚飛向哪裡？

一條魚是生還是死？

一條魚最終的命運真讓人揪心

我跟著一隻鷹飛過了許多山巒和湖海

鷹盤旋於一片高深樹木環裹著的深潭

然後，一隻鷹俯身放生了一條魚

一條魚從一重水到另一重水

渾然不覺的樣子

它游進誰也看不見的深里

這時，夢像一張大網將我捆縛

使我越陷越深

最終我看見一條魚朝我游來

我在一條魚的深淵裡沉沉地呼與吸

其實我並不知我是活著還是死了

也不再理會我是誰

生活里的一切原本就是一場夢

夢裡的一切又何嘗不是一場生活？

凡生隨緣隨遇而安

清寂

人世煩愁

春深雲夢無痕

醉紅零落

月影傾散

無眠夜思無涯山巒愁緒峰斷

雨意情綿延起伏波海煙花明滅

死生愛戀

無聲也無息

春心只賦更深月色

夏雨獨步穿荷

燕子斜飛

西風抖落細羽

雲霓低徊曖昧

傷春

懷夏

秋寂了

一世情緣

幾世冰雪覆過往來去？

落寞深如鏡海

無邊幻像

夢逝了

誰人記得葬夢？

夢又復葬何人？

水天一色里

洞見神明

天為金樽

水若玉盞

階前次第萬物靈生

今生小女子一枚

曇花一現身

為塵為土

還復何求？

風吹過後香消散儘是清寂

醒

有時醒就像暗夜裡的水

流著流著碰到了岸

嘩啦一下就醒了

身體靠在岸邊好一會了

思想還在水的波紋里晃蕩

逝去的夜若一個空白

我們有多少時光躺在空白里無知無覺

我們習慣了這般若死又活來的人生

醒

有時是那麼地痛

就像一株草經歷著嚴酷的寒冬

身體已凍僵而一絲游移的意識仍然渴望著春天和復甦

我是悲傷的

因為一株凍僵的草

不會總是幸運地遇上醒來恰好是春天的好事

大多時候

把自己交給痛和冷

在痛和冷中慢慢地掙扎熬

熬到有知覺的那一天

便是一個人的日常

漫過我們的樹

漫過我們的樹

一棵兩棵三棵……

像雲朵漫過天空

漫過之後

它們就是我們的身後

一年過去，又是一年

許多人，許多事

像暗夜裡開或是合的花朵

像河流的分以及重新的遇

不論悲喜，都是過去

接下來，還有或長或短的路

有的路，走過了才知該不該走

有的人，認識了之後才知該不該認識

手執一隻明燭上路

不如把心擦乾淨

無憂無懼

靜心地安在當下的生活

從前，就像是水中的一場月亮

如果有一天

不曾長角的羊踩著另外的羊衝出籬笆

尋找自己的原野

那麼，它們的原野已經枯乾

從前的河流盡現滿目的萋草

它們在那樣的萋草里迷失

再也找不到從前的家和籬笆

從前，就像是水中的一場月亮，早就散了。

此時陽光已拂過了我的大半生

風拂過樹

樹拂過水

水拂過石頭

我坐在離石頭最近的木椅里

春天的小草從矮小的幾株到沒膝深的一片

僅是一個春天的事情

我看著每日初升的太陽淋在河面上金燦燦的一片

分不清是陽光碎在了河水裡

還是河水碎在了陽光里

石頭一動不動

而我深深地沉醉在這散碎無解的日子裡

河水依然追逐著河水

風追逐著風

漸漸地木椅沒落於風中的夏雨里

我孤獨地沒落於自己的影子里

而此時陽光已拂過了我的大半生

水流花開

鳥從右側穿過來

穿進我的黑

黑一直以來是我面前的一場無法愈越

我在黑里祈求眾神將我帶離這一片黑

而眾神都是在黑里才能顯現它們的光明

鳥不是我的神

但鳥兒輕輕一啄就啄開了一道門

鳥從那個門出去

門就自動地關上了

我看不見的那一面

是眾鳥的家園

萬千的鳥兒歡迎一隻鳥回家

我知道我的悲傷了

眾神都高高在上

我只需要一扇門

青山生綠水

鳥兒告訴我

黑並不是堅硬的

黑是一道簾幕

用手輕輕的一划簾幕就開了

簾幕的那一邊

萬花盛放。

萬花，就像是在一夜之間全都開了

水流在萬花的下方

它們一點一點地逝

逝去了就永不再回返

萬花留下殘紅

水留下抹不平的壑

萬壑千山之中

花有花的日子

水有水的流向

鳥好似離我們很近

可是，我們永遠無法接近鳥兒

生活，就像我們在無限地接近著一隻鳥

一路上總是跌跌撞撞的

真的接近了

鳥兒卻飛了

生活永遠在遠處而不是近前

春天和一株小草只隔著一片凍土

誰先頂開了凍土誰就是春天

而一株草並不懂得凍土的外面就是春天

它所經歷的

只是蘇醒的一個過程

我們置身在春天

也僅是春天的一個身外

春天在春天裡

我們在走過春天的一個過程里

水流花開

我們僅能從殘紅的碎屑里

看見春天以及生命是如此短暫

玫瑰

一朵玫瑰

一朵既沒有時間也無國度的玫瑰

看不見手執玫瑰的人以及他們的臉

光影的暗格

每一張臉

都眉目不清

玫瑰經由一個人的手

就安放在花瓶里

玫瑰安靜地站在花瓶里

花瓶站在空無一人的廊道里

光線一縷一縷

像黑衣人的身影

從廊道的一頭穿過來

它們衣袂飄飄像風一樣

風過時花瓶發出碎裂的聲響

夜半，有什麼從花朵的眠里醒來

那或者就是花里的精靈

她們一個叫醒另一個

從小小的孔道溜出去

這些花朵的精靈

她們閉上眼都能看得見自己的山川河流

那是她們的故園

玫瑰的故園

單純安靜

故去的一切淡然美好

擁過她們的人

是很多人

擁過她們的手

是無數雙手

指間情愫

難躋片寸芳菲

這緋紅、深紫、橙黃、純白的玫瑰

若塵世一個又一個

寂寂的夢

早春二月

冰河尚未開化

草色還沒有返青

玫瑰尚在自己的夢裡

相視一笑泯盡世間恩仇

只靜待歲月盡頭

萬物生長

百花盛放

鳥不在魚的夢裡

我在鳥醒來之前先醒了

鳥的睡眠跟我隔著一條溝壑

那裡鋪滿了細細碎碎的麥秸和雜草

沒有人趟過它們。鳥在那裡洗梳

魚在那裡休眠，它們

在一條大河裡做夢。

夢帶著它們來到這兒

鳥不在魚的夢裡，這是鳥的樂園。

鳥把掌紋印在水裡

水紋里便現出一個綠色的森林

森林的草叢裡開藍色的花

有魚變的鳥在花朵里飛。

鳥，或許就是魚的前世，

而魚在水裡，鳥在樹上。

這是魚變的鳥和鳥變的魚交換的活法

它們相安無事，誰也不會夢到誰。

我離鳥兒很近

卻看不清它們的臉

以及，它們的醒來。

它們，用不同的聲音叫醒彼此

清晨，世界是鳥的聲音的世界

我們起來

打開窗子

鳥的聲音就像一層一層的迷霧

我們在鳥的聲音的迷霧裡穿行

澆花、給魚餵食，吃早點

然後，走出家門

我們的世界在鳥的夢裡

它們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我們永遠不知道

我們的身外，全是鳥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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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詩人就在當下

《詩人文摘》，大型詩歌類網刊，成立於2005年，以報道國內外詩壇新聞、事件及詩歌評論為主。從2014年開始設立《名詩百家》、《今日詩選》、《經典詩評》等欄目，獲得廣泛讚譽，2015年開闢《一首好詩》，已經成為國內最受歡迎的詩歌欄目，《終南論壇》將成為中國新的先鋒詩學論壇。為紀念中國新詩百年而開闢的新欄目《新詩百年》，於2016年陸續刊出活躍在當今中國詩壇的詩人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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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歐陽江河歐陽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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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道，本名王金祥，《詩人文摘》主編，《之道說寺》欄目主持，現居西安。作品見《詩刊》《星星》等詩歌刊物、年選及北京地鐵，著有詩集《我揀到了銅》、《一根漂浮的石柱》等五部，主編《長安大歌》（陝西優秀詩歌作品選）。新作有《之道禮佛記》、《咖啡園》、《平壤記事》、《趙小娟的煩心事兒》等，部分作品被譯為英、法、日、韓、印尼等語。參加第32屆（以色列）、33屆（馬來西亞）、36屆（捷克）世界詩人大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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