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婆是整個弄堂里最高最優雅的老太太！

母親年近七十，腦門上頭髮都開始稀少了，曾經炫耀的一頭自然卷的美髮已然快消失殆盡了。

小時候家裡五斗櫥上的小鏡子反面壓著一張母親年輕時的黑白照片，兩條麻花大辮子垂在胸前，大概就是剛嫁給父親時的模樣。後來我和弟弟相繼出生，母親也無暇顧及她的長辮子，剪成了短髮，因為天生有點自然卷，髮型特好看，每次去理髮店，理髮師傅都說這卷得比人工燙都好看又自然。我特羨慕，但卻沒有遺傳到她的自然卷，而是遺傳了父親的早白頭。

母親每次洗完頭髮，都要抹上那種桂花頭油，然後用吹風機吹一下，梳子壓下碎發再沿著自然卷吹平整，睡一晚上髮型也不亂，特服帖。自父親去後，母親好像老了很多，頭髮日漸稀疏，白髮也越來越多了。做事雖然還是那麼麻利，但反應明顯慢了很多，有時聽她在廚房裡一邊洗碗一邊自言自語，我都擔心她是不是事情想太多想出什麼毛病來了。

老了老了，記憶力也退化。有一回打電話說，剛才去文峰逛店出來，沒有向東沿著驥江路回家而是糊裡糊塗向南走，看到人民橋才驚覺，走錯了路。然後坐到馬路邊靜下心坐了幾分鐘，腦袋清醒了，才看清回家的路。還從團結路繞回家，順帶看了看已去世的小姑媽家的老房子拆遷了沒有，看看那口水井還在不在。過去她們姑嫂關係很好，我媽說我剛出生的時候小姑媽還沒出嫁，母親在生產隊里做工分回家晚，都是小姑媽先幫我先洗澡。姑媽每次到我們家都一邊捶門一邊扯著大嗓門喊「小嫂子，小嫂子在家嗎」。母親想到去看看可能又想起小姑媽了。

電話里雖然安慰她，但心裡也沒了底，這萬一哪天再跑錯了找不到回家的路怎麼辦。回家和弟弟商量把她的自行車送人，限定她的步行範圍只在家到公園之間，包括菜場，再遠就要向我們報備。

又一回，電話里告訴我她和以前的同事也是住在附近的老姐妹，一起坐公交車去新車站那裡的富海廣場買做棉鞋的布料，兩個人出來坐錯了線路下車一看居然到了劉村橋。問過路人兩個人又轉車才坐到了家，還好，不是一個人出去的。不忍心責怪她，總不能限制她不能和老姐妹敘舊的自由吧。她自我總結說，以後摸不清方向就坐路邊等了，還好沒有坐到泰興或者西來。

母親大概有潔癖，三天兩頭拖地，還有上下四五層的樓梯，她說看不得臟不然吃不下飯。有時大概太用力第二天又說這裡疼那裡痛，她自言自語說，年紀大了要睡在床上等吃怎麼辦？

那就等吃吧，正好我退休了，燒給你吃。那總要麻煩你們不好吧。她覺得自己不應該老得這麼快，還老是念叨著年輕時挑一百斤的擔子去東門菜場送菜，說要生我的那天早上還送了兩筐青菜去菜點了，路邊三四十公分的小水渠總是很輕鬆地一躍而過。

我看她自言自語地說著回憶著，可是，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都四十好幾了。老也就老了吧！

母親洗完頭又在用吹風機吹頭髮了，還和以前一樣抹上香香的頭油，用梳子將翹起來的地方壓平。雖然已不復年輕時的風采，但從後面看，仍不失風韻。

有一次看女兒微信上說，好婆是整個弄堂里最高最優雅的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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