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隨筆】宇宙的胸懷

宇宙的胸懷

——由《過秦論》中的名句想起

一個讀過《過秦論》的人，當你問他記住了那些名句時，也許他會不假思索地隨興吟誦——「秦孝公據崤函之固，擁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窺周室，有席捲天下，包舉宇內，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千百年來，這幾句成了《過秦論》的標誌。當問到為什麼你會喜歡這幾句時，大部分人的理由是：這幾句讀來酣暢淋漓，一個字——爽。有人說，排比讓這幾個句子產生了氣勢，乍一聽，有些道理。仔細一想，後文中還有許多排比句呀，比如「陳涉之位,非尊於齊,楚,燕,趙,韓,魏,宋,衛,中山之君也;鋤耰棘矜,非銛於鉤戟長鎩也;謫庶之眾,非亢九國之師也;深謀遠慮,行軍用兵之道,非及向時之士也.」再如「於是六國之士,有寧越、徐尚、蘇秦、杜赫之屬為之謀,齊明、周最、陳軫、召滑、樓緩、翟景、蘇厲、樂毅之徒通其意,吳起、孫臏、帶佗、倪良、王廖、田忌、廉頗、趙奢之倫制其兵。」這兩處排比的程度那一個不比首段深，可有幾人會記的這兩處呢？這表明：問題的關鍵不在排比，那關鍵何在呀？在於首段幾句中包含著濃重的宇宙意識，如「天下」「宇內」「四海」「八荒」。而這種宇宙意識又與中國人的審美情趣和思維模式契合。

無獨有偶，《阿房宮賦》也出現了這樣膾炙人口的名句，「六王畢，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壓三百里，隔離天日」寥寥六句，二十個字，阿房宮那種恢弘氣勢便躍然紙上。再如《赤壁賦》「白露橫江，水光接天，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浩浩乎如馮虛御風，而不知其所指，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再如《騰王閣序》「雄州霧列,俊采星馳,台隍枕夷夏之交,」及,「襟三江而帶五湖，控蠻荊而引甌越。物華天寶,龍光射牛斗之墟」文如此，詩也如此如《蜀道難》「上有六龍回日之高標，下有衝波逆折之回川」杜甫的《登高》「風急天高猿嘯哀」《登樓》「錦江春色來天地，玉壘浮雲變古今」

不僅在文學，在繪畫、建築領域也流露出了這樣的獨特宇宙意識。如，西方的繪畫講究寫實，專註於人物和物體的如實描繪，如《大衛》《雅典學院》中國繪畫講究的是留白，追求包羅萬象，比如中國的山水畫，總是長鏡頭的，總能讓人感覺到宇宙的浩瀚，即使花鳥人物，也常用大片的空間做背景，建築如天壇，圜丘與周圍的建築營造出一種置身青天，天人合一錯覺，皇穹宇，頂部繪有日月星辰。

宇宙意識在眾多的藝術領域流露，並非偶然，這反映了中國人的審美傾向和思維模式。中國自古以來，有著敬天的情懷，在中國文化中，天地成了一個崇高、嚴肅的概念。由此中國人的胸懷中衍生出一種「崇高」而「開闊」的審美趣味。歷代的文人墨客正是抓住了國人的這一審美傾向，使得自己的作品與廣袤的宇宙「聯姻」，得以流傳千載。

與西方人追求嚴謹、周密的邏輯思維不同，中國人是一種透著靈性的數象思維的模式，形象感非常發達，追求一種包羅萬象的效果。有人曾設一喻比較東西方的思維差別，「譬如爬山，中國人爬山是平步青雲，直達山頂，然後坐在山頂靜心安坐，游神於天地之間。西方人則像一個執著的漢子，沿著盤山道一匝一匝往上爬，到了山頂時已經氣喘吁吁。」這個傳神的比喻昭示我們，中國人身上有一種天資的洒脫，西方人身上多了些許嚴謹務實的品質。

東方的藝術有著西方無法企及的奧妙，西方的科學有著席捲世界的豪氣，故二者的優劣，筆者實難定論。本著見賢思齊的態度，先自省一下吧，我們中國人的數象思維是透著智慧靈光的，這是我們一直引以自豪的，同時也是我們的軟肋所在。正是因為它的不可輕易複製性，它的可遇而不可求，使得它成了少數人的專利，大多數資質一般的人只能在世俗中做些「俗事」，所以，中國的智者是點式分布的，恰似朗月背後的星辰。相比之下，西方人成為智者的門檻就低多了，資質一般的人通過一步一步、一絲不苟地推理演繹，也能到達山頂，極強的可操作性給西方造就了大量的智者。所以，在「種群數量」方面蓋過了東方。

再者，東西方思維的主觀能動性大相徑庭。中國人講究的是「心齋」「頓悟」，那是在個人修養極高的情況下的靈光一閃，是一種可遇而不可求的流星一現。中國人是相當聰明的，他們知道「物皆天定」的實惠，所以他們寧願更多地考慮些「柴米油鹽」，從某種意義上說，中國人思維的惰性由此產生了。與此同時，西方的兄弟正在電燈下，奮筆演算，不知疲倦。

不同的文化，植根於迥異的土壤，我們沒必要為某一方面的技不如人妄自菲薄。我們需要有一種是世界的眼光，但「南橘北植」是不明智的，我們需要的是既有淮南橘之甘美，又無南橘北枳的尷尬，就像八十年前那位偉人說的「拿來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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