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老媽，不是老媽子

前兩天去一家餐廳吃飯，旁邊桌坐了一對夫妻和一位老人，老人手裡抱著小孩。因為老人和老婆坐一邊，然後又一直抱著孩子，我就想當然地認為老人是孩子的外婆，男人的岳母。以至於當女的去了衛生間，男的一直在和老人說話，我還心裡暗想這女婿很體面啊，和丈母娘也能找話題聊這麼久，而且還很默契的樣子。可是當女的回來，換男的去上洗手間的時候，情況出現了大反轉，女的和懷抱嬰兒的老人之間全程無交流，只一個勁的玩手機，我頓時恍然大悟，原來老人是婆婆而不是岳母啊。自古婆媳多障礙，這也無可厚非，只是在這一來一去間，嬰兒始終抱在老人的懷裡，雖然這婆婆看著還挺年輕，但她畢竟是老人。吃飯的過程我沒看見，但就我所能觀察到的時間裡，這對年輕父母非但沒有抱過孩子，甚至連看都沒看過一眼，彷彿那是別人家的孩子，與我無關。

這桌人吃好離開了，餐廳人氣很旺，很快又來了一大家子。這家人口稍顯複雜些，但同樣的配置是一對年輕夫妻，外加一個不知是婆婆還是岳母的老年人，懷抱著一個嬰兒。他們是推著嬰兒車來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老人要一直要抱著這個嬰兒，而且全程站立。而年輕人則有說有笑地在點菜，完全無視一旁站立並懷抱嬰兒的媽媽。我甚至一度懷疑站著的老人是保姆，但老人和桌上的幾個年輕人偶爾的交談神情又不似保姆那麼謙卑。而且，也終於，在快要上菜的檔口孩子媽媽上前替換了老人。但是並沒有持續多久，菜端上來的時候，老人又抱著嬰兒站在一邊了。

飽嘗人情冷暖之後，我的那頓飯吃得自然是五味雜陳。我不明白這些年輕人生了孩子之後為什麼不是自己在帶，而通常都是自己的父母。如果白天上班你沒有時間，為什麼出來吃飯的休閑時光你仍然推給父母。是不喜歡孩子嗎？那為什麼要生孩子？如果是喜歡孩子的，又為什麼不自己帶，而讓年邁的母親像老媽子一樣地為自己帶小孩？

到了這個年紀，身邊的同事朋友幾乎都已生育，一胎的或是二胎的，但是每每和他們交流都會聽到這樣的話，還是你好，沒有小孩。這話當然包含一部分的客套，但是我相信大多數是真情流露。也就是說中國大多數年輕人都不是在做好萬全準備至少是心理準備的情況下要了孩子。原因有很多，我聽到最多的就是孩子可以讓家庭更完整。可是沒有孩子就不完整了嗎？按照這個邏輯我是不是可以往下推演，如果一個人選擇就自己過一生，是不是他或她的人生也是不完整的呢？還有生了孩子三個人一起就一定是一個完整的人生嗎？這是誰給我們的定義？社會嗎？社會就一定對嗎？人生的完整顯然不是由家庭成員的個數決定的，而是由你心理的健全程度決定的。一個人過一輩子，我也可以很快樂，我不能說比兩個人更快樂，但至少強過那些終日吵吵鬧鬧相互猜忌甚至互為仇人的夫妻一百萬倍。沒有小孩主動選擇丁克的家庭只會讓我覺得夫妻倆的感情更好，他們二人的世界就已經很完整。完整在於自己的心靈建設，不完整的內心即使有了孩子也是殘缺的。

還有一種聽到較多的說法是來自於父母的壓力。這一種就很好的解釋了上述我看到的兩個家庭的基本樣態。我不想生，是你非要讓我生，那生下來自然是你養，跟我沒關係。看起來沒毛病，合邏輯，但是為什麼父母讓你生你就生了呢？你何時變得這麼聽話了呢？小的時候你不想寫作業偷懶想看電視的時候你聽過父母的話了嗎？你腸胃不好你父母讓你少吃幾根冰棍少擼幾串羊肉的時候你聽過他們的話了嗎？為什麼這個時候偏偏聽話起來，扮演起一個乖兒子或是乖乖女的形象了呢？你內心的那個勇敢說「不」的「我」去了哪裡？

當然我們的社會給「我」留下的空間太小太小，我們活著活著就活成了父母或是他人的模樣，他們娶妻我也大學畢業找個人步入婚姻殿堂，他們生子我也按部就班地把孩子生了。可是「我」呢？這個社會留給「我」做主的已經夠少了，難道生孩子這樣自我的事情還要別人來為我做主嗎？

現在很流行一個詞叫「巨嬰」，中國人大多處於「巨嬰」期，即使已經胸肌發達滿臉絡腮也依然在嗷嗷待哺。上了班怎樣，父母接濟買了車。結了婚怎樣，父母接濟買了房。生了孩又怎樣，父母接濟養了娃。我們受父母的接濟太多太多，多得我們已經永遠也還不了，只有用犧牲「我」來還。說得通俗些，誰出錢誰是老大。拿人的手短。你拿了他的，即使他是你父母又如何，世界上任何事情都是一種市場經濟行為，親情會例外嗎？不會。

我們成了犧牲的一代，但是出了錢當了老大的父母好過嗎？並沒有。年輕時把屎把尿把自己的孩子帶大，到了老仍然把屎把尿地把自己孩子的孩子再帶大。在這樣的循環中，父母不僅消磨了孩子的「我」，同時也將他們的自我消失殆盡。

是的，上一代人普遍沒有自我，年輕時為革命為國家為集體奮鬥了一輩子，唯獨沒有為自己，等到老了本以為可以頤養天年享盡天倫，可是還有兒子女兒孫子孫女巨嬰小嬰大珠小珠環繞膝下，為完了兒子還要為孫子。老人也是人，老人不是特殊的一群人，他們也有自己的愛好，自己的需求，自己的空間，可是彷彿有一張大網網住了老人，也網住了年輕人，代代往下，無窮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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