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場未必就能剝掉皇帝的新衣

市場未必就能剝掉皇帝的新衣

周業安

我逛街的時候最關注的還是飯館，大的小的都可以。看到一家新開的小館，就有品嘗的衝動。好吃是一種「病」，一種饞病，相信不少人都有。面對美食的誘惑難以自拔。店家總是說自己的特色菜多麼好吃，好吃不好吃品嘗後就知道。雖然每個人口味迥異，但對菜品的質量通常還是有共識的。即便你不吃辣，不喜歡吃辣，但對於一盤辣的菜，單從色香味來判斷，還是很容易的。所以聰明的店家都懶得吆喝，食客的口碑才至關重要。餐飲這個行當挺有趣，吆喝的都是快餐食品，不吆喝的才是真的美食。吆喝不吆喝取決於不同的食客群體，通常針對小孩群體的就愛吆喝，通過廣告來吸引小孩子，原因很簡單，小孩子缺乏判斷食品的能力。對大人來說這套就不靈了。

食品的優劣很容易甄別，這就導致很多所謂的概念餐廳缺乏可持續性。概念餐廳主打概念，如果菜品的品質和口味跟不上，概念再新也沒用。而一些老字號餐廳從來不講概念，甚至反流行趨勢，但照樣火爆。比如有關動物內臟作為食材的菜品，類似鹵煮、牛雜等，都有一大群死忠的粉絲。儘管大家都知道吃這些玩意不利於健康，但就是好這口。附近的美食街上一些餐廳換來換去，而另一些餐廳則持續了十來年，其中的差別僅僅在於後者抓住了消費者的胃。餐飲行業如此，其他行業也如此。消費品也好，工業產品也好，只要質量容易甄別，好產品就容易脫穎而出，這就是市場競爭的結果。經濟學家總是說，市場是有效的，通過競爭能夠甄別出產品和服務的好壞，即便某些產品和服務在短期內以次充好，這種投機行為也就混得了一時，混不了一世。就算是上市公司這麼複雜的組織，弄虛作假遲早也會被揪出來。做空機構經常被作為嘲諷和抨擊的對象，當然做空機構每次的分析和判斷未必都對，但正因為做空機構的存在，使得壞公司得以被甄別出來。一個無法做空的市場就缺乏這方面的效率。

甄別產品和服務、甄別公司等，說白了就是發現信息。人們一時搞不清楚東西的好壞，只不過是因為缺少了一些信息。等到一些人花時間和精力去發現這些信息，隨著信息的逐步充分，市場的甄別功能就開始起作用了。產品或者服務的品質越容易判斷，相應的市場就越有效。美食街上的市場機制就非常有效，因為食品的好壞容易判斷。其他消費品的市場機制也很有效，也因為這些物品的品質容易判斷。所謂容易判斷，不僅僅是消費者個人容易做到，如果個人做不到，一些專業機構可以做到。比如大型裝備、住房等比較複雜，消費者個人難以判斷，通過專業質檢機構和研究機構可以判斷。越難判斷的物品意味著信息越匱乏，那麼圍繞這類信息的服務就越有利可圖，提供這類信息的服務機構就會興起。這同樣是市場機制有效的體現。

但倘若你由此推知市場總是有效的，就難免幼稚了。如同很多人常犯的認知偏見，把許多市場都有效推廣到所有市場都有效，這叫歸納謬誤。如果某種物品的品質完全無法甄別，相關信息太混雜，即便收集了眾多信息也無法給出明確的判斷，這個時候市場機制就未必有效。你還別不信，真有這種物品。你可以上任何一個視頻網站，然後搜太極大師，就會出現一大堆有關太極大師的視頻。這些視頻里有教各家太極拳和器械的，也有教某些太極技法的，還有表演太極拳推手的。其中非常熱門的就是能顯示神奇技藝的視頻，比如本人看到過這樣幾個，其中一個是某知名太極拳家面對一排對手，輕輕拍第一個，最後一個人就跌了出去，其他人都沒怎麼動。當然，這個表演後來被一個好事的記者給揭穿了。另一個視頻是兩個看起來有點年紀的人在試手，其中一個人抱著一個氣球，只要對方摸到氣球，抱氣球的人輕輕轉動或挪動氣球，對方就會跌出去。還有一個是看起來很有功夫的老人，面對一個年輕人，只要用手摸摸自己的頭，那個年輕人就會跌出去。諸如此類的視頻還有不少。怎麼，你不信？你不信沒關係啊，有很多人信呢。

太極大師的這些表演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假的，為何還會有很多人相信？關鍵在於這是一個可觀察而不可證實的事情。如果你找上門去求證，人家避而不見，或者找個徒弟來應付，而這個徒弟可能還真有兩下子，你還未必打得贏。要是你沒有親自證實，你就無法明確地說這個大師在作假。更何況眾多太極大師從來都是具有說話藝術的人，你說太極拳不能打？人家說了，不能打？那以前楊露禪為何被稱為楊無敵？對啊，這麼一說還真無法反駁。然後你說要和他本人打，他說太極拳是一種文化，是一種養生的絕技，不要總是打打殺殺的，不符合當下的潮流。那你總不能否定太極拳具有文化和養生的內涵吧。就因為把太極拳定義為文化和養生術，而不是武術，使得太極拳的內涵變得異常務虛，越務虛的東西越不好證偽，所以即便你知道太極大師們在作假，你也無可奈何。先別忙著批評太極大師，其他很多圈子何嘗不是如此？高雅的學術圈裡有權力的人可以輕易獲得資源，通過資源來拉攏沒有資源的人一起幹活，這叫團隊建設，然後成果豐碩，名利雙收。單從個人的學術成果發表數量來看，完全無法甄別人們之間的學術水平差異。嘈雜的演藝圈中老戲骨說自己演戲好，可小鮮肉們長得好，結果片酬後者比前者高出很多。片酬是市場競爭的結果，但片酬的分布顯然不能代表能力的分布。

市場機制有它的效率，但市場真的不是萬能的。在很多領域市場常常無可奈何，因為甄別好壞的成本太高，甚至完全無法甄別，花上很長的時間也做不到。許多太極大師、學術權威、小鮮肉及類似的人即便穿著透明裝，也不妨礙其大把撈錢，因為有一大群粉絲、信徒、逐利者和投機客在捧場。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是市場的幸運還是市場的悲哀？

作者為中國人民大學經濟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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