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厶染：開在記憶深處的兩朵花

伍厶染：開在記憶深處的兩朵花

開在記憶深處的兩朵花

故事的開頭總是這樣，適逢其會，猝不及防。故事的結局總是這樣，花開兩朵，天各一方。

我再次遇見他，是四年後。我站在人群中，盡量讓自己顯得不起眼 。他走過人群，目不斜視。

我想，如今我們怕是形同陌路，再回不到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目光緊隨著他的步伐，想要把他深刻在心底。我想，他一定是感覺到了，但卻不願回頭與我糾纏。而那激烈的、熾熱的、愧疚的目光緊緊跟隨著他。

他一如往昔。挺拔的身姿，利落的短髮，左眼下有顆淚痣，襯得他無比俊美。只是他穿著一件襯衫，把手臂深藏其中。本來不善言辭的他如今更加冷漠。

他是鄰居家的幺兒，從小與外婆一起長大。

鄰居家共三個孩子，老大二十幾歲了，學習成績又好，畢業以後當了律師，在城裡結婚生了娃，過得好不瀟洒。三兩個月才回來一次。

老二剛十八歲，正是要考大學的時候，學習成績卻不敢恭維，他父母便把他接到國外去上大學了。

據說，他父母在國外有了好的發展，不想放棄，但又支撐不起兩個孩子的費用，便把他留在了家裡。

據說，他父母臨走了還說會回來接他，讓他好好學習。每個月會給他生活費，不要委屈自己。讓外婆照看著他。

據說，他從來沒哭過，即使父母離開他，他也不哭不鬧。

據說，也只是據說。無根無據，最是可恨。

我和他第一次見面是在他家裡，那天過節，母親讓我送些食物給溫婆婆，也就是他外婆。

也是那次，我愛上了溫婆婆。

溫婆婆廚藝好，做的一手好菜。不僅如此，她還非常慈祥，善良，她從不倚老賣老。儘管歲月於她愛不釋手，但可以看出，溫婆婆一定是一個極為優雅、大方、美麗的女子。

白髮戴花君莫笑，歲月從不敗美人。

自此，我時常去溫婆婆家「蹭飯」。這一來二去，便和他熟了起來。

即使與他玩的很好，但他從不與我多說話，依然沉默寡言。

我們相處的方式很是奇怪，我總是嘰嘰喳喳說個不停，他卻安安靜靜的做個合格的傾聽者。但不知為什麼自己卻感覺與他親近了許多。即使那時我們很小很小。

家附近有個沙丘，小鎮的孩子都喜歡去那裡玩，我也不例外。

記得有次，我在他家裡吃完晚飯，便拽著他去了那片沙地。

正值夏季，天空中的太陽還高高懸掛著，彷彿要和我比一比，看誰先回到自己的家中。

陽光太燥，微風太柔。吹不走我的恣意妄為。

我霸道地拉住他的手，帶著女孩兒專屬的特權命令他與我比賽。用沙子做模型，看誰做的最堅固，最好看。輸的人請對方吃巧克力。

那時候，一塊巧克力可是過年過節好不容易才攢下的，誰都捨不得吃。

我以為他會拒絕我，結果他只是看了看我，然後點了點頭。

我們背對彼此，各自「稱霸一方」，當真有種「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架勢。

他在那裡東挖一下，西翻一下。時不時地起身使勁兒往下按一按。弄得真像那麼回事。

我也不甘示弱，好勝心爆棚，立刻專註起來製作沙地模型。到底是女孩子心靈手巧，沒個三四十分鐘，我就做好了。滿意地欣賞了自己親手製作的模型後。轉過身坐在沙地上看著他，他似乎還沒有做完，依舊專心致志。我也不想打擾他，就在沙地里獃獃的坐著。

數著模型上方的沙子，好不無聊。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四分鐘，五分鐘……

感覺時間好漫長，百般無聊的我站起身，拍了拍褲子。看他竟然還沒做完，便想捉弄捉弄他。

我膽子大，不怕毛毛蟲，蚯蚓這類小玩意兒。我跑到離沙地不遠的小河旁，從旁邊的草叢中翻了好一會兒才抓到一隻小蚯蚓。拿到河邊洗了洗，連跑帶跳地跑回去，生怕他做完，耽誤了「吉時」。

看到他還在製作，我深呼吸，放鬆下來，放慢腳步。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吶，給你的吃的，我剛吃完，挺好吃的，你嘗嘗。」

他一手接過，頭都沒回，直接放進嘴裡。快得連我都還沒來得及提醒他。我急忙拍著他的肩膀，看著他的臉色慢慢變得蒼白，止不住的嘔吐。我也由驚慌失措變成了幸災樂禍。我躺在沙地里狂笑不止，指著他咯咯笑個不停。

他不理睬我，徑自走回家去。我開了心，就急忙跑回去向他道歉，跌跌撞撞地踩到了自己製作的模型，誰還會在意它？

他沒理我，我整整「苦苦哀求」了三天，貢獻出我的兩塊巧克力他才原諒我。

唉，自己闖的禍，哭著也要自己解決。

那之後，每次和他一起，總會想起這件事。我每次都止不住咯咯大笑起來。他總是臉色鐵青地警告我。我每次答應的可好了，但指不定哪次又笑出聲來，又是一番警告。想起你，我這張醜臉就泛起微笑。

那大抵是我最開心的事了。

十四歲那年，他從我的生活中落幕，讓我猝不及防，來不及挽回，也無法挽回。

那也是個夏季，有時我也會想，是不是上天在捉弄我。他把美好留在了夏季，也把痛苦留在了夏季。

小鎮從我十歲那年便開始有了集市，直到我十三歲時，都是在冬季才只有一次。而今年，冬夏兩季各有一次。

而現在又正好是夏季，吃完午飯，我死纏爛打，軟磨硬泡才拖著他來到一家店鋪——芭比公主

每個女孩都曾有一個幼稚而美好的公主夢，即使知道自己不可能是公主，也希望可以有個公主陪在自己身邊。

看著心儀已久的芭比公主，我迫不及待的跑進店鋪里，尋找著店主人，結果我找了一圈，依舊沒找到店主。

他只是站著。並不著急，甚至當我無意間瞥他一眼，他的嘴角竟微微上揚。我想先儘快找到店主，付完錢，就可以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公主，同時可以教訓一下這個幸災樂禍的傢伙。

四處張望，依舊沒人。我急的直跺腳，生怕他反悔，扭頭走掉。

「啊！」我迷迷糊糊不知怎地把腳崴到了，站不住，接連向後退。就在我身後有個大展櫃，大約有三個我那麼高，我不敢看，閉上眼。

沒有想像之中的疼痛，直覺告訴我，我在一個人的懷抱里。

我慢慢睜開眼，把我摟在懷裡的是他，所有的東西噼里啪啦往下掉，都砸在了他身上，展櫃最上方的玻璃片滑下來，順著他的手臂划了長長的一道口子。但他仍未把我推開，緊緊抱住我。

我怔了怔，好一會兒才緩過來。立刻拉著他還沒受傷的那隻手來到附近不遠的診所中。

醫生熟練地為他包紮傷口，嘴裡時不時問上一兩句疼不疼？我看著他，他搖搖頭，不說話，但我看到他的青筋都暴起來了。

他好一會兒，才張開嘴唇，輕聲地對我說了一句：「沒事兒，別擔心」

緊接著，門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顯示出他主人的急切與擔心。

我母親與溫婆婆都來了，後面還跟著那家店鋪的主人。店鋪主人怒氣沖沖，看到我們，不管三七二十一，扒開母親和溫婆婆走上前來大聲質問我們誰做的。

我站在他旁邊，低著頭，不說話。母親好似知道是我做的，一直瞪著我。溫婆婆上前擔心他，母親也隨之而來，我孤零零站在一旁。

瞥到他似乎要說些什麼，也許是我太杯弓蛇影，生怕他說出真相。

我對著那店鋪主人說不是我乾的，真的不是我乾的，都是他乾的，我什麼都沒幹。

我一直重複著這句話，低著頭，不敢看他。都是他乾的，我什麼都沒幹，我什麼都沒幹……

我想他一定在看著我，眼神里充滿了對我的失望，他一定非常震驚，非常意外。我低著頭，淚水莫名從眼框里掉落下來

我跑出診所，一直跑一直跑，直到跑回了家裡，把自己鎖在房間里，流淚。

淚的異體字，以前人們都這麼寫，因為淚，就是一條在家裡躲雨的落水狗。

我不知道這件事情怎樣處理，我不想問，也不敢問。我始終不敢去找他，我怕他會以鄙夷的目光看著我，揭露出我的自私，我的謊言。把我血淋淋的披露在他眼前。

據說，他父母回來處理了這件事。賠給人家十幾萬。把他打了一頓。

據說，他父母把他和溫婆婆接到國外生活了。

據說，他們走的時候沒有人來送別，因為他砸了別人家的店鋪。

據說，他走之前一句話沒有留下，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我家的方向。

後來，一切恢復了正常，以後再也沒有他。我依舊上學，吃飯，玩耍。沒心沒肺的笑著。只是，再也沒了從前的感覺。

有時，我竟暗自慶幸，因為他走了，沒人揭露我的謊言，我的不堪。

我曾在整理書桌時翻到一張信封。打開：好啦，不逗你啦。還你，你最喜歡吃的巧克力。我怎麼會搶你最喜歡吃的東西，我怎麼會傷害你啊。信封里有兩塊巧克力，未開包裝。

我抱著信封哭了一晚。

傷心欲哭，痛出望外，淚無葬身之地，哀莫過大於心不死。

我怎麼會那麼自私，認為你可以無限包容我，你也有你的尊嚴啊，我怎麼可以那麼理所當然享受你對我的好。你也有你的驕傲啊！

辜負誰，擁抱誰，犧牲誰，幸福的路七拐八繞，眼淚微笑混成一團，時間過去，一次次賬目已經算不清楚。

若我再次遇見你，時隔經年，我將如何致你，以微笑，以沉默。

故事的結局總是這樣，花開兩朵，天各一方。

——by:伍厶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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