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說百花深處。道不盡，前世今生悲歡

題記：

地球，是一個情愛的道場。雙生，是愛的極致。

然而，雙生，你以為它代表的是，情愛的伊甸園，或者抵死的浪漫嗎？不是的。

不是你想的那樣。

文/小蠻

如果不是那天晚上，手機里突然跳出的信息，應該也就是一個普通的夜晚，寫稿子寫 到自己沒電，趴在書房昏睡過去，然後在第二天早晨醒來，繼續完成前一天未完成的稿子，日復一日，永遠忘記自己曾經有過那段時光，狂熱的愛與煩惱。

1

那天晚上，手機屏幕突然亮起來，有信息進來。

一邊戴上眼鏡，一邊點開。

QQ上，一個絡腮鬍子的頭像在跳動，留了兩句話，

「你好，不知道有沒有打擾到你，今晚我們剛剛得知，他去世了。」留言的人是他的高中同學，十幾年前，在我跟他熱戀時，努力結交了我所能認識到的他的同學。

但此時，我已經跟他分手十年了，過了這麼久，如果說還對那段時光有什麼強烈記憶，就是記得當初咬牙對自己講，「結束吧，不要再這樣受虐了。」

直到2017年2月，一位師兄告訴我，雙生之間就是互虐。

但我花了15年才明白這個最簡單的道理。

另一位師兄說，雙生在地球各自分散，約定好重聚的時間，便跌入滾滾紅塵中各自歷練，遇見時太早，心智散亂，各自在慾望的深井裡沉淪。

我想，24歲確實太早了。

小時候看一些愛情小說時，總被男女主角最初相遇的描寫所打動，暗暗對自己的心說，等我遇見那個人時，你一定要告訴我，『就是他，就是他』。」

跟他相遇時有點好玩。當時，我們都在一個大學附近學習，準備著各自的考試，住得也很近，只是誰也不認識誰，如果有交集，可能就是偶爾去同一間網吧。

那時，他剛從素不相識的網友那裡學了一招，查使用同一個區域網的人的QQ號，就這樣加上了我。而這一邊，我是發覺跟一個網友聊得特別投機，一步步發覺，都在北京、都在海淀區、都在XX大學附近，天啊，竟然在一個網吧。好奇心迸發，站起來一看，還好，一個長得還算周正的男孩。

「走，出去走走吧。」結果，我是以比他還快的速度火速退出，關機，特別不矜持。

等他出來叫我時，轉身看見站在路燈下的他，昏暗的燈光照著，在我眼裡，他看起來就像一個失去照顧很多年的孩子，落魄又熟悉。

後來，我們聊了很久，從複習感受到個人生活，暢所欲言，又分外投機，發覺彼此對很多事物的感受都是相似的。

很快，我們戀愛了。

當時感覺，老天眷顧，在我第一次生出要認認真真談個戀愛時，他就出現了。

更快的是，一個多月後，在他密友督促下，他認真地告訴我：其實，他有女朋友。

第一次知道時，非常冷靜，並不是說接受了現實，而是當時我還沒想好要怎麼辦，所以努力裝著不動聲色。

事實上，憤怒大過震驚，我從沒有想到過，在我的、如此美好的戀愛里竟然還有其他人！而這個念頭從起的第一天起，就一直控制著我對這三角關係的思考，也在左右著我的行為。

在第一次聊這件事時，我就發現他有點慌，可能也是第一次意識到，需要對這段戀愛鄭重其事些。只是，那位女友意義不同，不僅僅是他自初中懵懂時就在一起的女友，她和她的家人更是他在父母先後離世後唯一的依靠，有情有恩，怎能忘？

他說，他會分手。我說，好，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那時，離考試不到一個月了。他密友問他，千辛萬苦考試，但在考試前，卻搞出這段理不清的戀愛來，值得嗎？據說，他當時想了想，肯定回答，值得。

這樣成為我堅持的理由之一。

當然，我也有執念，愛一個人必然要天長地久，必然要給予彼此承諾。

後來，做了很多努力，完全突破以往的自己，自然也經歷很多戲劇化的場景。然而，在這種情景下，每往前走一步，除了當下的與愛情有關的感受之外，餘下的是傷心，是自責。想起童話《美人魚》里，得不到王子的愛的美人魚，用魚尾變成的腳跳舞，舞姿優美，但每走一步的疼痛只有她知道，天亮前她將變成泡沫的恐懼也只有她知道。

2002年夏天，他要來北京繼續準備考試，分手半年的我們又見面了。

那天，他給我打電話讓我去接他。本是他哥去接他回家，據說走到家門口，死活不肯進去，氣得他哥發誓不再理會他。

於是，我們在外流浪一夜。第二天早晨，火速找他同學借了幾百塊錢，租下XX大學旁的一個大雜院里的小屋，方便繼續複習。當然，沒兩天，受不了小屋酷熱的他又搬回他哥家，而那個小屋就變成了我一人在住。

當時，在一家小律所做助理，工資不高，之前和同學合租兩居室全靠父母支持，如今準備悄悄跟他在一起，自然不好意思再伸手跟父母要錢，莫名其妙地，我就在那個大雜院住下了。

住大雜院的期間是人生痛點，終於從一個不愁吃喝的獨生子女迅速邁出自己獨立成長的第一步。每月收入去掉房租，還剩300元。第一次清楚盤算自力更生的賬時，感覺這個數字還是有點驚悚。

住的雖然是平房，但為了出租給更多年輕人，房東搭建了二樓，斗大的空間，不足十平米，一張單人床，一張小書桌，再無更多轉身餘地。洗臉要去樓下公共水龍頭，那裡也兼職洗菜、洗碗、洗衣服或其他任何你想洗的東西。廁所在巷子里，有點距離，高峰期需要排隊。基本上前二十來年沒見過這樣的環境，熱戀加對新生活的好奇壓過了一切。

居住在這裡的年輕人也是無非兩類：畢業了，在中關村附近的小公司打工；畢業了，積極考研中。大家節奏是一致的，幾乎同時上班或去課堂複習，同時下班，用簡易的鍋煮點東西。那些複習考試的人大部分是不願意在煮飯這件事情上浪費時間的，他們和學生一樣，屬於食堂。

大家偶爾見到時不談過去，不談現在，只談未來。畢竟，只有未來才是美好的。雖然都是年輕人，但也不約飯，更很少串門，都在忙忙碌碌。

當時，我剛24歲，沒有來自家庭的壓力，又處于堅固拒絕傳統價值觀的莽撞時期。就是在這種狀態下，與他熱戀的狀態，並開始那段痛並快樂的日子：每天早晨五點多就起床坐公交車去上班，厚著臉皮繼續用學生卡，小心翼翼計算著如何盡量少換乘，為了減少被抓到的機會。到了單位，第一件事打開空調，這大概是我唯一還留戀過去生活的東西。

小房只有一扇窗戶，對著走廊，意味著你不能隨意打開。可是，在夜晚時，關上門窗就享受不到北京夏夜的清涼，有時逼急了，我會把門半掩，留一道縫，讓清風溜進來。有一晚，我迷糊感覺腳指頭痒痒，第一反應是有人，下意識一抖，一隻黑色的小動物跳開了......那是一隻老鼠。

腦子裡跑過小時候聽大人講過老鼠咬小孩的故事，還以為只是故事......睡意全無，呆坐到天亮，趕緊跑去上班，有人的地方大概沒有老鼠會咬你的腳。

這樣的事情，多半是當做發掘了自己生存新技能，在周末得意講給他聽。那時，每周末，我們有空見一次，平時兩個人的節約意識並不在此時出現，都盡所能照顧好對方。

慢慢的，有點頹，雖尚未陷入焦慮，也沒有心猿意馬，只是有點迷茫。而這邊的戀愛似乎也陷入了焦躁狀態：雖然，不時有小驚喜、小甜蜜出現，卻也處處存在著碰撞：我告訴他，我不能接受有前女友的不斷介入；告訴他，我不能接受說好的共患難，結果他拋開回了他哥家；告訴他，不能接受兩人關係中狀況百出，而我在一次次突破自己的忍耐極限，這樣的戀愛太讓我沒有尊嚴.....

其實，我最不能忍受的是自己變得可怕：會在吵到語言再無力表述時，像動物一樣歇斯底里發泄憤怒或委屈；會在他不肯妥協時，惡狠狠威脅他；會在一次次互虐後，滿滿的嫌棄和絕望.....

是的，那時每一次鬥爭理由，都帶著一個深深的「我」字。

但當時並不知道，大部分時候沉寂在愛情並非我想像的痛苦裡，偶爾，會旁觀激動吵架的自己：那個不斷要求他做出改變的自己，好像從小到大嚴格管控我的父親.....

有時，我們在小屋裡各執己見，有時戰爭會蔓延出去，自習室憤怒的紙條，學校林蔭道上的冷戰......有時無意中撞見路人的表情，竟是艷羨，心裡嘲笑，愚蠢的人類，只看表面美好，不知道我們正在冷戰。若干年後，轉念一想，難道自己不是最愚蠢的嗎？

在不斷爭吵中，對彼此的認知、愛都更近一分，同樣的，一股恨也在那期間暗暗醞釀。

2

2003年初，我們決定暫時放下考研，開始工作。畢竟，在2002年，我們已經用整一年的時間去體會生存是多麼重要。

我們經常發簡訊鼓勵彼此，會像第一次見面時那樣天南地北的聊天，會在聊天中幫助對方尋找未來發展方向。

甚至有時面試時，我們會一起去，再私下商量面試時遇到的問題。有次，一家出版機構的面試題是寫一個策劃方案，我交了一份工整的方案，他則只是跟面試官聊天。在我被錄取後，那人還很可惜地對我說，本來想錄取他的，太聰明了，但他拒絕了，所以轉而錄取了我。

這件事讓我意識到，他很聰明，口才也好，初次就能把面試官迷住，大部分人跟他成為朋友後，會一直帶著欣賞。

「大概距離產生美吧。」我對他說，「我們應該成為好朋友，而不是情侶。」

那時，他的同學們已逐漸接受了他和他們親密的同學——那位漂亮前女友分手的事實。他帶著我開始頻繁接觸他的同學們，以及他唯一的家人，從正式的飯局，到宵夜，一起打球、聊天。

此時，我父母也知道了他，正式見面後，了解到他早早失去父母，就動了憐憫之心，將他視為兒子，建議我先買房，然後迅速考慮結婚的事情。

那時，我們聽到了太多外界的讚美：你們長得真有夫妻相；看，這兩人，甜甜蜜蜜地，像兩小無猜的孩子。

而我就像解數學題一樣，以自己知道的所有人際交往的技巧和其他生存技巧，努力讓所有人其樂融融。

學會了整理家務，學會了做一桌還算美味的菜，學會去遷就，去隱忍別人，去愛他的朋友和家人......可能我太想要那種融為一體的感覺，所以將自己所能做的事，不能做的也去學好都拿出來奉獻，後來發覺，在這種情況下，做太多，投入心思太多，也容易心累。

在很多事情慢慢往穩定方向去走時，他性格中並不太自律那一面呈現就越明顯。

現在回想起來，和那位師兄所說一樣，甜蜜期過後，關係中的戰事不斷，被碰撞出最深的恐懼。最深的記憶大概是持續一兩年在經濟上的窘困，而且並不是說不夠努力的原因，這太可怕了。

當時，剛剛工作，又買了房，壓力有些大。進入出版後，從基礎工作做起，收入其實一般。過了一段時間，發覺是有機會賺錢的，比如下班後再拿書稿回去校對，每千字十塊，但要分一半給出版社編輯。我覺得，這個能接受，畢竟一本書校對完了，還能有1000塊收入。再後來，因為文筆不差，開始接一些書稿寫，收入翻倍，雖然每天下班後還得熬夜，但很開心，對他說，好了，這個書稿稿費下來，我就能買傢具了。但事實是，我總是搞不清一件事，為什麼幾千塊錢拿到手，交給他後，很快就不見了。

我不會理財，錢都是交給他管理，工作上，我們也都是比較努力的，但經常聽到他講一句話，沒錢了。

我們所有的爭執都變成一堂又一堂是非對錯的普及課：你知道，我不會記賬，但會儘可能自律花錢，但你不僅大手腳花錢，還在我父母面前栽贓我，你為小計謀得意洋洋，而我卻因誤解氣得發怒；你知道，忠貞是我的底線，但你卻控制不住誘惑一次次出軌，又總能被我發現；你知道，每天喝酒對身體不好，但你卻控制不住曾經突然失去父母恐懼開始酗酒，而我則更無法忍受一個有才華的人將時光浪費在喝酒上；你知道，我愛乾淨，卻一次次故意將周遭弄亂、弄髒；你知道，我愛你，不比你愛我差半分半毫，所以會在本該和父母團聚的除夕夜，突然獨自離開，返回東北，但在屢次這樣觸碰底線後，理所當然繼續要求我如親人一樣愛護你......

我們像兩個旗鼓相當的對手在鬥法，將如何贏了對方視為重心，沒有絲毫臣服，也沒有興趣再去了解對方心底是否在恐懼，只知道不斷地用爭執去觸碰彼此的底線，也視而不見對方被觸碰後的苦，我們都天真以為，在一個人對另一個人說，愛了，就一定會義無反顧地愛一輩子。

爭執會讓人無視掉對方的付出，那是本可以細細品味，可以培養出信任、臣服的細節：他知道我要得是獨一無二的愛，所以非常艱難提出和有恩與情的前女友分手，在講義氣重承諾的北方人眼中，這比背叛還可惡；每次生日、紀念日都花著小心思準備小禮物；他聰明又有才華，不像我本性多少有些保守，聊的話題經常讓我大開眼界，也讓我日漸打開自己知識面；他並不是沒有責任心，也努力在工作中積極提升自己......

我不能忍受的是什麼呢？還是恐懼，還是情緒上的傷害？

那時的我回答不了自己這些問題，也揪心自己這幾年把精力都浪費在小情小愛上。

3

終於，在我的工作開始穩定，並往好的方向發展時，又有女同事主動對他示好，可能已經發生了什麼，也可能尚在曖昧中，但我不在乎，迫不及待對他說，「分手吧。」

這句話我們講過很多次，大概感覺太累了，不是戀愛了四年，而是悲憤地奮鬥了四年，所以時不時生起放棄之心，以往總有人拉回對方。但那次，我實在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了，二十多歲的年齡到底年輕，沒有那種足以將這樣一段千瘡百孔的關係平靜轉化為普通朋友的厚重，所以用最乾脆的方式離開了。

講完分手後，他曾苦惱地問我同學，我們還能挽回嗎？我同學反問他，你能不酗酒嗎？他無奈笑笑，給自己滿上一杯酒。

他故作無所謂，當著我的面，繼續和曖昧對象講著電話，也許這樣能扳回他一點自尊。

他唯一的家人，他大哥曾來過簡訊，過節了希望聚一聚。我有點詫異，分手半年了，你不知道。對方漠然地回應，哦，好。雖是親兄弟，自父母去世後，因為對他恨鐵不成鋼，不肯再多關心他一點，當時心裡恨得一陣痒痒，但畢竟這已經與我無關。

他也給過我若干次電話，從一開始不相信真的分手，質疑、委屈，或許還有被拋棄的恐懼，但我無心分辨了。到後來，接通電話，叫一聲名字就不再說話。再看他的電話，就慢慢不接了。

在我們的關係上，我事後看過不少心理學方面書，也跟人探討過，從各自原生家庭角度，從自身角度也去尋求過答案。我想了解我自己，更想了解，為什麼原本以為美好的愛情為什麼能產生這麼巨大傷害？

我曾自責過，認為是自己太貪婪，應該從一開始就退回朋友的界限之內。為此，我認為所有情愛不過都是一次次相似的甜蜜和痛苦的重複，實在無需再浪費時間去小情小愛。

我要求自己學會去感激他，如果沒有他，我根本不會懂得從細節上去照顧別人，不懂得承擔應有的責任。大學同學曾說，沒想到，你竟然也有細膩、柔軟的那一面。

經過差不多兩年的調整，我一度相信，自己是重新活出來了。但很多年後發現，並不是，我以為的重新豁出來，不過是活的防禦機制和面具。

2015年，我曾有過兩次強烈意識，他不在人世了。

第一次在5月。因為自己也深陷一件悲傷的事情中，放任這個情緒過去。他去世後，別人告訴我，那時，他癱瘓了，一遍遍在QQ空間下，他想回家，想早早去世的父母。他拒絕朋友去看他，理由是，你們來了，我都沒法給你們開門。我無法想像，高傲的他處於那種情況下是何種感受，曾試圖去打開他的QQ去看，卻發現自己當初一怒之下刪除他所有信息。

第二次在12月一個周末，那天做完一個採訪後，回家顯得特別疲憊，恍惚中，又一次意識到他去世了，呆了一下。過了兩天，他同學告訴我，兩天前，他確實去世了，因為喝酒過度，腎臟衰竭。

2017年時，一位師兄告訴我，你們是雙生，而你要修的是無條件的愛。那一刻是有點崩潰的，十年了，早已抹平他的各種痕迹，現在不僅要翻看重新審視這段關係，還要重修無條件的愛的課題。有時候忍不住想，如果他知道了我此刻狀態，一定會像孩子一樣得意大笑吧。

但這一切，我已無從知曉了。

Ps：埃及之行後，師兄說，你們在埃及時期也曾是情侶。他給予你承諾，要給兩人一個美好未來，為此去了戰場，最終死在無名的戰場，無人知曉，包括當時的我，一直以為自己是被情人拋棄，生生將眼睛哭瞎。那幾年確實對陳升《北京一夜》特別喜歡，莫名對那幾句歌詞有共鳴：

人說百花深處住著老情人

縫著繡花鞋安詳的老人

依舊等待著那出征的歸人

後記

這是道場的清理課上，校準的另外一對雙生。

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

今年的6月，故事的作者跟著我們一起去了埃及，在那裡，在管道朋友的幫助下，找回了作者在埃及跟雙生的記憶。

我們督促她。寫出來吧。來。把你們的故事寫出來。

故事看的我們都哭了。

與此同時，道場接待的朋友里，有好幾對雙生，迷失在對彼此的愛與恨里。

我一直都不敢撂出這句話：這是我知道的最悲情的雙生的故事。

因為雙生的故事似乎總在刷新我們的認知。

假若跳不出情愛的迷局，愛有多深喔，恨也有多深。

發此文，希望更多的雙生，認出彼此，找回彼此。開始在今世真正的愛的修行。

擊節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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