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愛最終都指向離別

女兒上了幼兒園之後，給她讀睡前故事成了我和老公的必修課。

有時候，我陪女兒讀睡前故事，寶爸坐在一旁靜靜地看他喜歡的作品；有時候，寶爸抱著女兒把平淡無奇的故事講得生動有趣，逗得女兒哈哈大笑，而我則在一旁讀書寫字。

慢慢的，陪孩子讀睡前故事成了我和老公非常期待的事，童書里的故事好像仙女手中的魔法棒，拂去我們忙碌了一天的疲勞，帶來的是最純真的快樂。

有一晚，女兒白天玩累了，回家倒頭就睡，不用讀睡前故事。我和老公靠在沙發上，一時間百無聊賴不知做點什麼。

我隨手打開久違的電視，畫面上播放著的是一場甜蜜的婚禮。

老公突然傷感地說：「不知道將來是哪個有福氣的混小子把我的寶貝娶回家……」聽這口氣，傷感之餘還有點憤憤不平。老公是個十足的女兒奴，在他眼裡沒有人能配得上他的小寶貝。

我倒是淡定，雖然我越來越捨不得女兒離開我。我說：「美國詩人紀伯倫曾說過一段話，你們的女兒其實並不是你們的女兒。他們是對生命自由的渴望而誕生的孩子，他藉助你們來到這個世界，但卻非因你而來。因為他們的靈魂屬於明天，屬於你做夢也到達不了的明天。」

老公看著我，很久之後，他說：「自打女兒出生的那一天，我作為父親，就在為女兒的出嫁做心理準備，現在只要一想到她將來要嫁給別人我就不放心。我相信儘管很多父親準備了二三十年，到了女兒出嫁那天，還是會萬般不舍。」

我還想再說些什麼，這時，我的手機響了，打電話來的是閨蜜阿顏。阿顏人長得美又能幹，才三十歲已經成為公司華東區的總監，關鍵是阿顏已經結婚，婚後她和老公恩愛有加，在去年生下了健康可愛的兒子。人生還有比這更圓滿的嗎？除了人生贏家四個字，我想不出更恰當形容詞來形容阿顏了。

我接通電話，阿顏在電話那頭失聲痛哭，著實嚇我一跳，阿顏比許多男人都堅強，再難的境況我從未見她掉一滴眼淚，現在她崩潰大哭，肯定遇到天大的事情了。

我忙安慰她：「喂，阿顏你先別哭，有什麼事慢慢說，沒什麼過不去的坎，你在哪裡？我現在過去找你。」

我一邊打電話一邊穿外套，老公也跟著站了起來，他小聲說：「這麼遠的路你自己過去不安全，我送你。」我用手示意他留在家裡照看女兒，老公無奈地囑咐我一定要注意安全，有事隨時聯繫。

電話那頭，阿顏還在大哭，她一邊抽泣一邊說：「我就在……你……你家樓下……」

我和老公連忙下樓把阿顏領回家，我發誓，跟阿顏認識十幾年了，那天是我看她哭得最傷心的一次。等阿顏平靜一些後，我倒了一杯熱水地給她，輕聲問：「發生什麼事兒了？」在阿顏回答之前，我已經在腦海里閃過所有可能的不幸，比如父母生了重病，老公出軌離婚，失去工作等等。

阿顏臉上掛著淚珠，目光獃獃地看著我，有氣無力地說：「欣欣，我的兒子把我給忘了。」說完，阿顏再一次崩潰大哭。我隨即明白了阿顏的意思，老公在一旁，表情愕然。

阿顏的兒子十一個月了，半月前，阿顏必須去歐洲出差半個月，回來後兒子把她忘記了，小傢伙誰也找，就是不找阿顏。阿顏一靠近，小傢伙就嚎啕大哭，撕心裂肺讓人心疼。阿顏怎麼也沒有想到，她一手帶大的兒子竟然把她給忘了，她接受不了，當場崩潰大哭。阿顏的母親抱著兒子說：「哭什麼哭啊，有什麼值得哭的，別哭了把孩子嚇著了，孩子還小，記憶很短，半個月沒見你，對你生疏了很正常，你多陪陪他就好了。」阿顏傷心之下離開家來了我這兒。

我安慰了阿顏好久，告訴她一些和孩子親近的方法。比如在寶寶依賴的人的陪伴下跟寶寶一起玩耍；重複以前自己帶他時的親昵動作和遊戲，幫助寶寶把你記起來；要有耐心，跟寶寶溝通交流，雖然孩子不會說話，但是他都懂。小孩子在沒有記憶之前，媽媽離開他久了，他就會忘記，誰陪伴他多，他就跟誰親近。讓孩子慢慢地把你記起來，寶寶不會忘記媽媽的，因為母子連心，孩子親近母親是天性。

送阿顏離開後，我和老公躺在床上，老公感慨地說：「比起男人，女人更不容易，當媽的女人最不容易。母愛是無私的，當了母親的女人最剛強也最軟弱。」

我沒有說話，靜靜地靠在老公的肩膀，想起了以前。阿顏之所以來找我是因為幾年前我有過和她一樣的遭遇。女兒一歲時，公司安排了為期一個月的省外培訓，我不得不去。回來後女兒只找奶奶，把奶奶當做了媽媽，她依偎在婆婆懷裡用警惕的小眼神看著我，怎麼也不讓我抱，只要我一碰她，她就扯著嗓子大哭。家人心疼孩子，讓我等一等，讓我有點耐心。可是誰能明白一個做母親的心情。十月懷胎，生下孩子之後，將近一年不眠不休的悉心照顧，只因你離開她就把你忘了，不僅忘了還怕你疏遠你。

現今想起來我心裡還難受，那種絕望和心酸，不做母親不會懂。當孩子忘記你的那一刻，整個世界都變得黯淡無光，再輝煌的人生也變得索然無味。那時我跟還沒有結婚的阿顏哭訴這件事，阿顏說：「我最近讀了篇文章，龍應台的《目送》，裡面有句話說，『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所以你應該明白養孩子是為了離別，別難過了，她遲早會記得你，但她遲早會離開里，去創造自己的人生。」

幾天之後，女兒跟我恢復了往日的親昵，但是從那時起我不忍再想，未來的日子裡可能出現的一切離別。我清醒地認知到，真正的母愛是一場得體的退出，儘管，這很殘酷。

阿顏離開我家時，抱了抱我，她說：「親愛的對不起，幾年前你因為孩子忘了你打電話給我，我沒能理解你，反而搬出殘酷的道理讓你接受現實。現在我終於體會到當時的你是何等的心疼。」

我說：「沒關係。你的安慰很管用，其實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就是一場離別，一場慢慢醞釀的退出。」

有時候我會想，養兒育女到底是為了什麼？

正如劉瑜在給女兒的信《願你慢慢長大》中說的那樣：我想，應該被感謝的是孩子，是他們讓父母的生命「更完整」，讓他們的虛空有所寄託，讓他們體驗到生命層層開放的神秘與欣喜，最重要的是，讓他們體驗到盡情地愛——那是一種自由，不是嗎？能夠放下所有戒備去信馬由韁地愛，那簡直是最大的自由。

作為母親，我感謝孩子給我這種自由。

養兒育女，不求孩子完美，不用為我爭臉，更不用幫我養老，只要這個生命健康地存在，在這個美麗的世界走上一遍，讓我有機會與她同行一段。希望你離開我去闖蕩世界的那一天，能夠獨立而快樂。

親愛的寶貝，願你慢慢長大。

願你有好運氣，如果沒有，願你在不幸中學會慈悲。

願你被很多人愛，如果沒有，願你在寂寞中學會寬容。

願你一生一世每天都可以睡到自然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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