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宋·赤酒引19
東宋世界(Sunasty)第1部公推連載小說
赤酒引19
赤酒 著
東宋的第1個故事,是這樣誕生的……
東宋世界(Sunasty,宋納思地)系由《今古傳奇·武俠版》雜誌社前任社長·主編,武俠作家李逾求創立。東宋世界自2009年3月14日(π,在東宋世界中,這天是「風暴降生之日」)正式開啟,一直至今日,仍在不斷生長完善之中,先後誕生《化龍》(400萬字),《燃燒吧,火鳥》(30萬字)等長篇作品。
赤酒自去年黑江湖首度推出「東宋」世界觀時即參與其中,構思數月之後提筆,創作出赤酒、程芝等人的歷險故事,字裡行間飄蕩著東宋如醍醐般的空氣,引人慾醉。《赤酒引》也成為東宋創立八年以來第一部面向大眾的公推連載小說。
自即日起,黑江湖每周末推出一期《赤酒引》。新老朋友前來東宋世界,請品嘗第一杯酒——
三年後
前情提要:
程芝回到家,不知出路。
於三靖衣錦還鄉,矛頭直指兄長於弘湖。
四月雪樹下,程芝偶然看到了被燒掉的赤酒的信。
赤酒一直在騙他。
他決定參加青城大比,無論如何要再見她一面,問個清楚!
欲知前情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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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三年後。
濟州鎮的雜貨鋪由一個變成了五個,分散著開在鎮子的東西南北中五個方位,鎮長對這個變化很是滿意,人們也很滿意。
程鎮長拄著一根龍頭拐杖,慢慢走進了開在鎮中央的,最大的雜貨鋪。
「喲,鎮長!」掌柜的一邊拿起一包東西迎上去,一邊朝小夥計使揮手使眼色,當他的目光收回來的時候,看到鎮長正雙手撐著拐杖看他。
程鎮長神情無恙,笑吟吟的,但單看面色,卻似乎十分虛弱。他的臉沒有血色,眼睛無神地嵌在臉上,下面倒著兩抹陰慘慘的烏青,一眼掃過去,那臉就像被香火熏黑了的蒼白牆壁。
「您前些日子提到的丁香末藥,還有沉水香,今兒早上剛剛到,老早就給您包好,全在這兒了!」掌柜的有奉承之色,壓低著腰,眼睛不時地往上瞄,似乎在查看程鎮長今日的身體狀況如何。
「勞煩您掛心了。」鎮長笑了笑,接過了包裹,「我不過隨口一提,他們也不過隨口一說,不必如此費心的。」
他顯然感覺到了掌柜的試探之意,出口諷刺駁回,面色溫和,語氣卻冷淡。掌柜聽了,初夏的天氣又平白添一身冷汗,正不知如何接話,那邊送糕點的小夥計走過來的時候,雙腿發抖,忽然趔趄了一下。掌柜的似乎看到了救星,轉身過去斥責他,一把搶過糕點,捧著送到鎮長手裡,連聲說這是送您的點心,小小心意。
鎮長隨手收了,道聲謝,出了門去。
這樣沒用的掌柜,真是可惜了這麼大一個雜貨鋪子了。
他已經走出了十來步,回頭看那鋪子,燙金的招牌依舊,火紅的迎客旗依舊,只是字變了。
聚寶軒。
聽起來像是一個古董鋪子。
當年,這裡還歸於家掌管的時候,門外素凈,門內陳列簡單,里外皆無奢華之氣。
可是於家沒了。
他嘆了口氣,回過身,慢慢往前走,到了一個藥鋪。
大夫不在,只有一個細長身形的少年人。他披著黑色薄斗篷,長及腳踝;戴著風帽,正站在台前。
這原是西北來客的慣常打扮,近來在京城形成風潮,又傳到別的城裡,少年男女在夏日大多效仿,以防被烈日灼傷手臂。
這是楚門的水手講給他的。
借了運河的方便,他在每月的二十六都會請路過的楚門弟子進鎮子吃頓好宴席,作為報酬,楚門弟子會將沿路的新鮮見聞和神州大事,各城時報換給他。
鎮長走進去,手中拐杖敲出來的生硬聲音果然引起了那個少年的注意,他雙手一收斗篷前襟,半轉過身來看。
風帽遮住了少年的多半張臉,只剩下了一截白筍尖般的下巴。他的嘴唇是慘白的,上面有因乾渴而產生的裂紋與干皮,看到來者在看自己,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回過身去了。
鎮長站在他旁邊,先喊了一聲大夫的名字,大夫沒有答應;又喊了一聲小童的名字,也無人回應。連著喊了幾聲,身邊的少年終於動了,他以為他要說話,但他只是拉了拉他的衣袖,指指屋子裡面,然後把手指豎直,另一隻手掌攤開,橫放在手指上。
噤聲。
他看到少年有了些血色的嘴唇上有一塊明顯的紅印記,生在上嘴唇,是一道傷口。
曖昧的傷口。
鎮長好心地從藥鋪里拿水給少年喝,壓低聲音,同他講話。
少年搖搖手,指指喉管。
斗篷繫繩和豎起的風帽遮著他的脖頸,裡面隱隱約約有幾圈綁帶,裡面透著斑駁的顏色。
少年是在說,他不會講話,又或者正在失聲。
鎮長堅持要讓他喝水,少年推卻不了這個善良的舉動,昂頭喝了。
西北兒女才會有的粗野氣度。
王大夫匆匆走出來,有些抱歉道:「程鎮長!您要的上等紫牙烏、禹餘糧和不灰木都到了,您一個人拎不了的,一會叫二笑和三樂給您送過去,如何?」
「不必了,我自己可以。」
王大夫拗不過他,引著他來到了鋪子裡面。過了隔間帘子,他開口問道:「裡面有客?」
王大夫點了點頭,湊過去,剛想說什麼,帘子一聲響動,戴著風帽的少年悶著頭走進來,站在他們面前。
「程鎮長,這邊請。」
少年也跟著兩人到了後院。
後院的地上有一個圓凳面大小的木盒,王大夫用扁平棍撬開木蓋,裡面約有七八塊中等大小的石料,半數有腳掌長,半數有拳頭大,用草紙包著,底下沒有碎屑,都是好料子。王大夫還想要提讓小童過會幫忙提,鎮長搖搖手,要他去取包袱布。
大夫拿來一塊布,剛在地上鋪好,療傷房間忽然傳來了小童的叫喊聲。鎮長讓大夫趕緊去看,大夫撇下院子,匆匆離開。鎮長抬頭,發現少年似乎沒聽到病房的響動,他正在對著那堆石頭出神。
「哎。」鎮長叫了他一聲,少年回神的同時,轉身去病房了。
鎮長看著他進去,然後繼續收拾他的礦石。
裡面一陣騷亂。
少年甩門出來了。
他依舊低著頭,似乎有些緊張,不安地咬著嘴唇。他走到鎮長身後,默不作聲地透過風帽留下的薄紗目簾看著他。
鎮長把礦石紮好了,提起來,要往身上背。
少年在這個時候搭了一把手。
鎮長背上石頭,果然連連氣喘。他回頭跟少年道謝的時候,看到少年似乎有些吃驚。連他也估得出來,這些石頭不過幾十斤,便是個上了年歲的老人,也不成大問題。但鎮長一笑,偏要再加一句。
「勞駕小哥,幫我撿一下拐。」
鎮長拄著龍頭拐走了,他身負重物,比之前的行動更加遲緩。
一個手上拿著帶血棉布帶的小童走出來,扔掉布帶站在門口朝他遙喊這次要不要幫忙,語氣不耐煩,腳步也只在後門門檻處蕩來蕩去。
蹣跚的人繼續蹣跚著,略略搖手。
小童如蒙大赦,回去了。
戴風帽的少年站在院子里,就像一棵枯木,他目送著他離開,聽到裡面的小童正在跟先生講話。
「去,可不能胡說。鎮長為什麼會生大病,不都為了你們這群小東西!還盡在這裡渾說!」
屋子裡響起虛弱的人聲,含混不清,但把少年的魂拉了過來,少年朝病室的窗看了半晌,快步進去了。
鎮長挪著步子,終於到了家門口。
頭上的新燈籠晃蕩著,後面的門匾到是不曾動過,三年內,只補了一層無色漆,是三年前,鎮上出事之後,為了迎新補的,這年雨水少,漆也開始落了。
人挪一步,燈籠動一下;燈籠動一下,清漆落一片。
門關了,他咳嗽一聲,家中依舊無人,咳嗽聲飄蕩了一陣,纏纏繞繞,又轉了回來。
他把重擔卸在後院,拄著棍子,搖晃著,腳步拖沓出聲響。
他挪進了自己的屋子。
房門發出一聲急吼,被重重地合上了,。
程芝隨手把拐棍扔進丹爐旁邊的炭桶里,用後背緊緊抵著門,雙手攥著胸口的衣裳。
赤酒。
是赤酒!
他在那個少年的身上觸碰到了久違的赤酒的氣息。
會是她嗎?
是,是,是!錯不了!
他把系得板正的外衣扯掉,團在一起,扔到了書桌上,打翻了水杯,水把墨衝散了,墨水湧出來,流了滿桌。
程芝看著慢慢被墨水浸濕的學問書冊,反而笑出了聲,下意識用手捂住嘴巴,卻又把手放在心口,去撫摸自己的心跳。
她來了,青城的大比將要到了。
青城的大比將要開始,她真的回來了。
程芝靠在門上,兀自激動了一會,發現無法平復,便索性放肆笑了出來。他打了個響指,啪的一聲,煉丹爐中間的小門開了。他走過去,把末藥包打開,一股腦地倒了進去;又解丁香藥包上的結,解不開,他反而笑了,就直接塞進了爐子。
丁香結向來最難解。
程芝把窗打開,左右兩根手指相對一划,丹爐里亮起了一個火豆,外面風一吹,呼啦啦燃開了。最後,他倚著桌子腿,坐在地上用銼刀搓沉水香屑。
香屑吹盡,都是些不能用的碎沫,但手中卻多了一尊女子的小像。
好看的眉毛,斜斜挑著的眼睛,豐潤溫和的嘴唇,手中持劍,衣袂飛揚。
他捧著看了一會,忽然閉上眼睛,嘆了一口氣。
桌上的墨水被風吹下來,擦著臉過去,落在肩頭。
程芝站起來,把小像放在一旁,擦臉,擦水,擺書,扶正涮筆筒,把硯台的余水倒掉,把外衣展開,抖好,掛在木架上。
最後,他拿起沉香木小像,走到床頭小櫃邊,拉開柜子,放了進去。
裡面已經擺了三十八個小像了。
這是第三十九個。
他隱約記得赤酒會易容,但赤酒的身影卻越發模糊,最後只剩下了一團衣袂飄飄的紅色——唯獨嘴唇,他記得清晰。
少年的程芝,或許在逃亡的那個夜裡,體會到山海崩離的那一刻時,將魂也丟在了裡面。
他失魂落魄到現在。每一個小像都是一次魂魄的回歸,每一次卻又不是。
世間相似的人太多,他每發現一個,都會激動一陣,疑心是不是易容後的赤酒,是赤酒來找他。程芝實際上不願承認自己有這樣不知深淺的羞恥念頭,但就是懷著莫名的,卻又篤定的希冀,如果沒有這種希冀,可能他在三年前就死了。
三年前,那件事。
於三靖衣錦還鄉,指認哥哥是加害自己、嫁禍程芝的主謀。他們的家宴沒有邀請程芝,程芝也沒聽司空蓮的話,過去看著。
那天夜裡,程芝在家裡偷偷修理煉丹爐,正把爐蓋蒙在棉被下慢慢敲平的時候,外面忽然鳴起一聲劈天炸雷。他記得清楚,當時還以為是父親又開始對門揮棍子了,但父親當時不在家,他又以為是埋在院子里的硫磺碰了硝石,於是把丹爐碎片一捂,趕緊出門了。
當時夜色剛剛浸染透了天,但於府上面的空中懸停著青灰色的天光,定睛一看,是一簇煙霧。很快,煙霧滾滾上涌,越來越大。他終於嗅到氣味了
火的氣味,罪惡的氣味,吞噬一切的氣味。
到了之後,於家正在火里。
匆匆忙忙的一場大火,把前塵往事全部抹殺,就像用潔凈的抹布把擺滿殘羹冷炙的桌子從頭到尾抹了一遍。
就像要從新開始一切。
為什麼從新開始,總要用火?
這樣決絕而痛苦地告別過去。於三靖究竟有多少過去,程芝不知道。
程芝當時瘋了一樣問門邊的人,門邊的人都看著火,說不出連貫的話。他被撞倒,差點栽在哭泣的女人堆里。女人們告訴他,於府的家宴向來有錢拿,她們叫孩子去捧場,孩子都出不來了。程芝顫抖著問,一個人也沒有嗎?
一個也沒有。
這時,一個人,提著一把劍,慢慢走了出來。他穿著一身黑,金線繡的龍虎紋樣在火光中幾乎要騰飛而起。他的衣裳灼灼的,目光也灼灼的。
他走到門口,一手握劍,一手握鞘,抬起手臂,將劍舉過額頭。
歸劍入鞘。
「該是你的,就會是你的。」清冷凜冽的聲音。
「阿芝,我家的祖傳劍,終於是我的了。」於三靖的聲音。
「但是我好痛苦。」於三靖的聲音。
「心愿得償,已經夠了。」冷冽的聲音不容置疑。
女人們衝上去,找他討要孩子;男人們提著刀劍上去,於三靖拂袖,把所有人打出十步遠。
「火是你放的?」程芝難以置信地問他。
於三靖回頭看了一眼火,忽然變了臉色,主動朝一把刀上撞過去。刀刺入,拔出,血流了一地。
他先是去捂,又鬆開手,又去捂。
程芝看出來了。
於三靖正在跟白山君對抗。
他當時只能想到這個,至於之前,究竟是哪個人在同他講述前史,同他並肩歸鄉,他都來不及想。
「司空蓮呢?」程芝撲上去,「是不是還在裡面?你把她留在了裡面?」
於三靖堅持把手撐在空中,哈哈大笑。
「快點,再刺我兩刀,血流盡了,我跟白山君就都死了!」
程芝把他推開,搶過身邊救火者的水盆,往外袍上一澆,把外袍披在頭上就沖了進去。
司空蓮,司空蓮會在哪裡?
他之前曾經來過於府,憑藉著隱約的印象,只跑了幾十步,因為於府的構造早就一變再變了。
原本令人嘆為觀止的嵌套房閣之景,已然全部轟塌。程芝踩著上面的瓦走過去,沒覺得好看,只覺得燙腳。越過兩側有耳房的隔院,鑽進圓門,入眼火星漫飛。
到後花園了。近看後花園,如同遠觀山火。冬日,山上的孤苦枯木被火星點化,紛紛獻出了身子,消耗將息的生命,綻放出了最後一道火焰。沒有火的地方,同樣踩踏不得,上面泛著波光,是假湖,湖把整個後園的火都吸進來了。
程芝在倒影中看到了對面有會動的人影。
「司空蓮!」他大叫了一聲。
那邊傳來隱約的哭聲。
「是你嗎?你來了!我在這裡!」是司空蓮的聲音。
她沒有說是誰。因為是誰都可以。
程芝施輕功,直奔司空蓮所在的地方。他還沒站穩,司空蓮就已經撲進他懷裡,緊緊抱住了他。
「我知道你會來。」她睜開眼睛,又閉上眼睛,「但我也真的以為,這次是真的要孤單的死去了。」
程芝要拉她走,司空蓮邁不開腿,一個趔趄,倒在地上,說快去把孩子救出去。
果然有隱約的哭聲,在火焰的隆隆聲和噼啪聲中,假山裡,一群孩子擁擠著從小窗洞里看他倆。
他們跑出來,有的扯著程芝,有的抱著司空蓮的手臂。
萬幸,宴席衝突的時候,已經拿到錢的孩子們還在外面等著拿賞的點心吃。
一共七個孩子,無論如何都無法一齊帶走,先帶一批走又太危險。程芝動了十五張水符紙,只有零星的雨,沒有用。
司空蓮的腿已經動不了了,她不得不去撕開裙擺查看,看到有一根穿透小腿的木刺,約是凳子腿,被爆炸刺了進來。程芝不敢擅自去拔,怕大出血,正想先勸她別怕疼的時候,司空蓮已經握住了木刺的外部,手中用力,卻沒能全拔出來。
「別看!」她用袖子遮住木刺傷口,擋住了孩子的視線,把程芝也趕走了。
程芝無奈,只能繼續想辦法,聽到後面司空蓮的輕叫聲,心也一緊。
目光到假湖上,湖面被風吹得起了波,但有一處地方紋絲不動。
有密道。
他用一張分水符打開了暗道。水下暗道的機關向來是在假山裡,但於家不同,金生水,金多了必然要放水平衡著。他猜測機關在水裡,用了分水符紙,用在那個無波之處,便找到了機關。
密道里有金銀財寶無數,還有京城傳來的奇珍異寶。他們順著通道走到盡頭。盡頭是一堵牆。四面光滑,找不到機關。
竟是一個死密道!
程芝掏出匕首來挖牆磚,無意間瞥到一個男孩正盯著他的匕首,他便把刀遞給了他,自己用銅尺挖。司空蓮身上有兩把匕首,一把金剪刀,還有三根粗簪子和一股刀尖釵。她把這些原本當做兇器準備的利刃分發給孩子們,眾人就這樣把牆推到了。
一股水湧進來,程芝抱著司空蓮和兩個孩子,司空蓮儘力拉著其他的。外面是河,司空蓮怕水,程芝也不會水,但都掙扎著將孩子們送上了岸。
這是鎮外的水塘,離鎮子非常近,程芝背著司空蓮,孩子們跟著,一行人慢慢走了回去。
程芝在鎮里的聲望一夜之間漲得與他德高望重的鎮長父親一樣高。他在火里,不顧自身安危,救了鎮里的孩子。真是救星下凡,不再是掃帚星了。
只有程芝知道這都是意外,他在於家門口的時候,並沒有聽進去婦人們的話;進去的時候,也只想著救司空蓮。他被賦予了各種代表著人們讚賞的頭銜,但他知道他擔負不起,這些頭銜要壓死他了。
他還要去參加大比,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還要到很遠的地方去,他要遠離這裡。人心的轉變就像用火灼燒一張紙一樣快,他要活,就要忍,收斂光芒,用灰暗包裹自己。
程芝回去之後,生了一場大病。人們都說他是因為從索命火鬼手裡搶活人,被纏上了,得了熱症。在司空蓮的「照料」下,這病讓他短短半月之間就消瘦如木柴,虛弱如蒲草;但他虛心學習,禮貌待人,再也不與人發生口角,也不再鬥狠了。這都是人們喜歡的。他還去做了先生,孩子們都說程先生真是難得的好老師。
父親很是欣慰,於家出事,他很自責,幾個月後,便把鎮長之位給了兒子,自己搬出了鎮。程芝有千萬個不情願,也不能前功盡棄,便應下了。
好在很快就到大比之日了。
程芝把柜子合上,去煉丹了。
48
四月十二,芒種,距青城大比還有十三天。
今年的參加者要去各自附近的大城參加初試,一比文,二比武,先戰同鄉;獲勝者參加複試,即技能測試;通過者則可進入青城,參加青城大校先生們的面試。
面試合格,直接入學。
程芝在這一天出發了。
他把家中大門鎖了,拄著拐棍,一路相安無事。最後,他來到了鎮字最西頭,門口擺放著兩簇芍藥花的人家。這裡是司空蓮的家,但門上掛著鎖,他遲疑了半晌,還是從口袋裡掏出了鑰匙。
這一處原先是於三靖家的貨倉,於家出事後,南邊的小雜貨商想盤下來改成鋪子,被程芝搶先一步,給了原先的小工們一些錢,遣散他們離開了。
有人拍了他一下,嚇得他一激靈,停住了動作。回頭,卻看到是司空蓮,正笑盈盈地望著他。
「去哪兒了?」
「我去買吃的了,你還沒吃飯吧?」司空蓮朝他搖了搖懷中的紙包。
進門,桌上已經擺好了小菜白粥,粥是剛做好的,還有隱約的熱氣蒸騰著。司空蓮拉他吃飯,吃完之後,程芝把老早就轉移到她這裡的行囊背上,要啟程的樣子。
他走出門,站在門口,似乎有什麼話想要說。
他看到司空蓮扶著門框,也在看他。
「我會照看好伯父的。」
「多謝。」
「你會成功的。」
程芝點點頭。司空蓮笑了一下。程芝走了。司空蓮「哎」了一聲,又叫住了他。
「早些回來。」她說。但她很快察覺到了這句話並不合適,便用手帕掩在唇上,改口道:「不不不,不要回來了!」
程芝笑了一聲,道:「此去不論結果如何,我都會回來相告的。」
程芝來到了鎮子西北,他還有人要告別。
他站在高處的田埂上,遠遠看到了遠方低處的樹。他看到了後面牽了晾衣繩子的流蘇廟,看到了廟後一片泛著嫩黃色的菜畦地。
當初埋劍的地方,那棵四月雪樹下。
四面沒人,他沒有卸下行李,而是對著樹跪下,從靴子中抽出匕首,開始掘土,掘了兩下,匕首忽然卷了,木柄也劈成了兩半,刀刃掉下來。他把匕首扔在一邊,才知道已經好久沒有用過它了。
今年的四月雪已經結了花,花瓣白而細小,一簇簇的,湊在一起,就像女子發間垂下的流蘇墜子。它們在枝葉之間搖動著,遠看似絨毛,近看如細雪。
樹下跪著一個少年,正在用雙手掘土。
荒野每過一陣風,樹下就下一場雨。細長柔軟的花兒被風搖動下來,紛紛揚揚地撒在了少年的發間。
他在泛著濕潤氣息的冰涼泥土中看到了雪白的花瓣,抬頭去看,看到了雪。
他是在一個下著大雪的傍晚跟赤酒分別的,兩人的分別混亂而匆忙,冬天的風雪夾著塵土與粘濕的江水氣,帶著一股沉沉的死的氣息——現在夏天到了,夏天的雪,是甜的,香的,柔軟乾淨的。
是活的。
到了,是出去闖蕩的時候了。他十七八歲時沒做完的遊俠夢,現在到續夢的時候了。
不知掘了多久,他的手指終於觸碰到了一個冰涼堅硬的東西。程芝欣喜,正要拾起旁邊的木頭匕首柄,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用這個罷。」
回頭,是父親,他握著一個扁平口的細長花鋤。
程芝叫了一聲父親,略一遲疑,父親已經把他背上的包袱拿了下來,環在自己手臂上。程芝起身接過花鋤,也沒多說,仔仔細細地將覆在劍上的土掘開了。
一柄劍,沒有任何包裹,孤零零地在地下睡了三年。
就像他的少年夢想。
程芝跪在劍的旁邊,雙手將它捧起來,仔細地撣掉了泥土,然後將劍拔出來看。
雪地,寒光。
劍柄上的花紋依舊,五行扣依舊,八卦盤依舊,刃上的豁口依舊。
那是赤酒留下的。
程芝看了很久,目光纏繞在上面,劍刃上方才結起的寒霧很快散了,映出他的眼眸。
程芝看到了劍中的自己,眉眼開了,消瘦的臉上被年歲刻出了痕迹,化成了分明的輪廓。眼睛還是亮的,裡面有星光一樣的東西在閃爍。不知是劍映出的寒光還是透過樹葉映下的日光。
劍歸鞘。
「父親,我要走了。」
「去吧。」
父子靜默。
「若是我……」
「不許再回來!」程元萇道,「人生世間,來回一遭,本就應當踏遍山河萬里,覽盡八十一城風光,以手中劍,平不平事。」
程芝背對父親,面對著古樹,跪在那裡,背脊僵直著。
「……還須自斷過去。」
荒野又過了一陣風,四月雪驟。
程芝抱著劍無聲地哭了起來。
他弓著身子,從背後只能看到輕微的顫動。
「保重,心淵。」
心淵是程芝的字。
父親放下程芝的行李,提著花鋤回廟裡去了。
他已經在這裡守了三年,他要守著妻子,守著這棵樹,守著那個鎮子的魂。
他的黑髮中有些不分明的白色,或許是落花,或許是落雪。
程芝在花樹下跪了很久,直到天色全亮起來。他對著樹磕了三個頭,對著廟磕了三個頭,對著墓磕了三個頭。
程芝一個人上了路,一個人到了曲阜城。
曲阜是文聖故里,集儒學之大成。當年季聖陸秀夫遊歷至此,揮筆為曲阜城門提了字。齊魯之地的青城大比都是在此舉行,今年也不例外。
路上不能耽擱太多時間,程芝剛剛出了鎮子就租了一匹馬,順著官道絕塵而去。一路未歇,約用了半日便接近曲阜了。前面已經能看到曲阜的城旗,還有城門的字。程芝心存敬畏,跳下馬來,牽著往前走。身邊不時有少年男女輕裝打馬路過,笑聲隨著風盪過來,吹進他的耳中。
這段路經常出現在他的夢裡,從一匹馬上醒來的那一刻,好像是他生命中某個階段的初生點。但他現在無心回顧,怕這地方擾亂了心神,趕緊過了。
城門,綉麋烏圖騰的旗子依舊。陽光還是那樣刺眼。
進了城門,不遠處有一個巨大的告示,黑底白字,寫著「青城大比報名處」幾個大字。程芝在外面掏出了名帖與報名通知,拿在手上,才欲進去,忽然看到有一個少年挎著包袱,從城門那邊一路叫嚷著匆匆趕來,一副要遲到的樣子。少年年紀約有二十上下,一身花青色的鮮艷襕衫,看樣子是理學派儒生;背上的兵器布囊隨著他的腳步上下晃動,他穿過人群,包袱被擠了兩下,當他跑到門口停住的時候,毛筆墨塊散了一地。
程芝幫他撿起來。
「多謝!」他一把拿過東西,「兄台為什麼不進去?難道報名登記真的結束了?我真的沒趕上?」
「不必擔心,時間還早,快進去罷。」
「還早?」少年踮起腳,伸著脖子隔著紗門帘看了看裡面,確認無誤之後發出幾聲奇怪的像馬叫的笑聲來,然後說程芝先來的,請他先進。程芝與他不熟,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兩人就這樣在門口相互謙讓了起來,場面滑稽可笑。
「借光。」
冷淡陰沉的聲音從兩人身側響起,是一個高挑的男子,雖說是借光,卻根本不容置疑地從兩人中間插了過去。
然後有一群人跟在他後面走了進去。
「哼,什麼嘛,不懂禮數的傢伙。」
程芝連連點頭,兩人相視一笑,忽然就有了同道者的默契。程芝跟在人群的後面進去了。
「喂喂,等等我啊!」少年從後面拽著程芝的包袱,也跟了進去。
在報名這種事情上有了交集,便也是過了命的朋友了,異鄉寂寞,程芝邀請少年去吃飯——各付各的——少年同意了。
少年名叫孟濯炎,從鄒地來,是亞聖孟子故里的孟世家子弟。這是他第一次參加青城大比,兩杯酒下肚之後,便失了瘋說我這次定能夠奪頭籌。他站在長凳上,搖搖晃晃的,花青色無比顯眼。飯館裡大多是剛趕來參加比試的少年男女,有人嗤笑也有人嘲諷。程芝把他拉下來,捂著他的嘴說我兄弟的酒量不好,想打圓場,少年一把推開他,問他們,你們有幾個胸有成竹的?
他抓起筷子,往嘴裡塞了一快糕,用筷子頭指著程芝,含混不輕地問他,你呢,善良的程兄,可有十分的把握?
程芝不語。
孟濯炎把糕咽下去,那七分呢,有嗎?
「有!」程芝一拍桌子,輕輕一聲冷哼,「何止七分!便是十分,十二分,我也有!」
孟濯炎發出尖利的大笑聲,一把攬住程芝,歪斜地倒了一杯酒,手搖晃著往他嘴上懟,連連說著我就知道你是個好樣的!濟地出來的,肯定個個好漢啊!
「這位小兄弟,何苦死抓著你這位兄弟不放呢。」
溫和的女子的聲音。
程芝也不去看,只接過孟濯炎遞過來的酒喝了,然後坐下。
松木的凜冽香氣,來自一個女子的身上。
女子遞來一杯新酒的手腕上戴著兩枚成色很好的、油潤的檀木鐲子。
「算是代他賠不是。」
程芝接過酒,抬頭看那女子。女子約有二十八九的年歲,用一根木簪束著頭髮,戴著頭冠,一身儒家春秋派的打扮,衣裳繁複,卻不厚重,腰間的一對棋盤玉佩十分顯眼。程芝接過了酒,悶聲說了一聲謝謝,又低下頭去。
「憑什麼要你代?」孟濯炎雖然嘴硬,但也察覺到了失言,於是坐在原位上,看到女子的玉佩,把臉偏過去,胡亂吃了兩口菜,「最討厭你們蘇家縱橫傳人了,大事小事都要往上湊,自以為能看透人心。我們的事情哪需要你插手?」
「在下程芝,程心淵,從濟州來。」
「即墨蘇世家,蘇尤歡。」女子笑了笑,「我無意插手,只是在學堂做先生久了,常見這事,習慣罷了。」
蘇尤歡溫和地笑著,起身走了。
「做個朋友罷。」她說。
程芝看到與她同行的,還有一個小姑娘,小姑娘穿著鵝黃色的衣裳,安靜地吃著飯食,並不感興趣的樣子。
深夜,程芝獨自一人在桌前溫書。因為在此停留的時日不多,兩人合住一間房,平攤房錢。孟濯炎邀他出去逛街,他以學業為由推拒了。外面掌上燈之後璀璨無比,從客棧上面望下去,就像從天上往下看一池星火。下面喧鬧的人聲不停地傳進來,程芝把窗戶關上了。
縱橫家傳人名不虛傳,一眼就探透了他的底。
他心裡沒有底。捧著書看,書上的段落早已熟悉,絕大多數已經會背,還有一部分就是背不下來。
文試的題目分為兩部分,一是古今常識,二是讀覽批評,三是作文章。古今常識有一百道,要答滿分需要博古通今,沒有游城經歷的年輕人沒有經驗,鮮少能夠答對。但五年前真的有人全答了出來,但調查之中,他從沒有周遊列城,甚至連家門也很少出。事後他解釋說,家裡的哥哥一個是水上船頭,一個是陸上鏢頭,他們帶來了天下新聞,供他參閱了解。這個學子的事例震驚了很多人,人們紛紛效仿,帶起一股「不出門,也知天下事」的不良風潮。
「好難啊。」
窗外似乎落了什麼東西,像是小鳥兒的悉悉索索聲。他正舉著書,眼睛望著外面發獃,忽然有什麼東西嘩啦一下從上面墜下來,如同懸索一樣左右搖晃,嚇了他一跳。他打開窗,發現了一個紙包。把紙包打開,裡面的東西順著開口滑了出來。
是一件料子輕薄的衣服,月白色的,天藍色滾邊。
一套魏晉大袖衣袍。
程芝往下看,依舊是喧鬧的;往上看,是安靜的。
什麼蹤跡都沒有。
49
四月二十五,曲阜城的大比之日到了。
窗紙上面戳破了一個洞,順著洞照進來的光斑挪到一隻機甲小鳥頭頂的時候,小鳥叫了起來,叫了一陣子,沒有人去管,鳥兒便自動飛了起來,邊叫邊在空中打旋。
「吵死了!馮文鑒,管管你的鳥!」孟濯炎叫了一聲,轉了個身,又滑進夢中。
那個叫馮文鑒的少年把手從帳幔里伸出來,往外彈了一枚彈珠,機甲鳥躲開了,依舊在叫。這樣反覆三次,忽然從裡面飛出一個軟枕,把鳥兒壓在了地上,終於不叫了。
大考早晨短暫的寧靜夢鄉。
程芝在房中央的臨時卧榻上一骨碌爬起來,揉著眼睛去拽馮文鑒,馮文鑒大哭要再睡會;揉著後頸去喊孟濯炎,孟濯炎大叫再喊就要給他點顏色看看。
程芝去樓下打水,看到參賽者已經開始在水前排隊了,意識瞬間清醒,好容易打來了水,再上樓,那兩人已經慢吞吞地爬起來了。
「我不急,你們先洗。」孟濯炎隨意地穿好了衣裳,隨手收拾筆墨,彷彿即將面對的不是年度的大比,而只是平淡無奇的學堂考試。
三人收拾完後,忽然有人開口問,是不是還要帶青城特製的雙黑防水墨筆?
一陣寂靜。
「都是你!要不是你攔著我去看雜耍,我怎麼會睡這麼早?我原先打算在回來的時候買呢。」
「程兄弟,我搬進來的時候,你不是說都包在你身上了嗎。」
「打住打住!快去買!快去買!」
三人像剛脫韁的馬一樣在街道上狂奔,來到書畫店,書畫店還沒開門;雜貨鋪,已經脫銷;向城中央夫子堂的當地管事問,管事摸了摸鬍子,說,你們得去城西頭。
孟濯炎蹲在地上,喪氣地抱著腦袋,馮文鑒把他拉起來,他便沖他胡鬧了起來:「老馮,你不是自稱公輸班傳人嗎,你家先祖不是都能做出雲梯木馬,木鵲勾強嗎,你也快做一個大一點的飛鳥快車出來啊!」
「我什麼都沒有你要我怎麼做?」
「我不管,我不管!做不出來就是騙子!」孟濯炎向來孩子脾氣,一舉一動都帶著七八分的要發癔症的樣子,說著便要去掐他。
程芝看了一眼驛站,驛站今日被管制停運。他呼了口氣,這就施展了輕功要走。
「喂喂,你要到哪裡去!」
「我去買筆,你們等著!」
「幫我多帶個大狼毫!」
大道人多,輕功不好施展;小道多數被封了,只留一條中道出來,人也不少,程芝看著身邊攢動的參加文試的名門世家子弟們,正與他反向而去,心中不免焦急。雖然城中有禁令,青城大比期間一個月,不許在城中胡亂行動,但他還是決定上房檐。
貼著牆壁轉進小巷出口,正要蹬著旁邊的陶罐攤子上去,天上忽然打了一道閃。晴天打閃實在稀奇,刺眼得很。程芝下意識遮住眼睛,房頂上有什麼東西滾落下來,啪的一聲,砸在了他臉上。
一個紙包。
抬頭,只有被閃電驚飛的一群家巧兒。
裡面有六枝筆。
筆上刻著「青城·雙黑」字樣。
文試在曲阜城中央的夫子堂進行。
夫子堂外院朱紅,從拐角走到正門也要很長一陣子,程芝跟在孟濯炎後面,看著他草窩一樣的頭髮里耷拉下來的髮辮,正在後背上一甩一甩,心中更加緊張,索性不看,這路就顯得漫長無比了。到了正門,門口騰出一方空地來,參賽者依次進入,外面的人一個個的減少,他們被管事收妥了武器,過了檢查,總算過了關。
「你手裡是什麼?」
「鳥兒。」
「給我。」
「好吧。」
馮文鑒把擺弄好了一半的機甲鳥兒給了管事。
孟濯炎沖他做了個鬼臉。
程芝只顧在內心背書,不時用手擦一下額上的汗。
對號入座。
一個大院,中間的孔夫子銅身塑像被圍了起來,院里能挪動的花草、銅鼎、香爐之類,都被挪走,騰出空來,一人一桌,恰好能夠容納得了。越過夫子像,大院上面是一個外形似廟,大處方正,小處玲瓏的講學堂。裡面擺滿了蒲團,是沒有塑像,因而不是廟。
參加筆試者都入座之後,青城大校的招生分理管事們才從堂內慢慢出來。為首的先生沒有停步,一路來到夫子像正面,引來著先拜夫子。參賽者中有人信道,有人信佛,有人誰也不信,但見為首的青城先生虔誠,也都被感染,學著他的模樣拜了三拜。管事上了階梯,到了二層平台,與監考們坐下,到了巳時整,堂前一左一右兩座大鐘被敲響,開始分發文試的題紙。
程芝接過試題紙,一邊往備好的墨里加水,一邊看題。
馮文鑒依舊在擺弄竹筆,看都不看試題一眼。
原本歪倒在桌上,昏昏欲睡的孟濯炎,在手指觸碰到卷子的時候,立刻吃了葯一般來了精神,直起身子坐正,將兩邊的袖子往裡一紮,有條不紊地研墨、潤筆加水,然後作答。
那一百道題瑣碎無比,簡單的,問些「杜甫詩《旅夜書懷》頷聯對仗之含義」「諸子百家中墨家創始人是誰」「京九門的九位弟子各是誰」「沙海唐家的守護獸是什麼」之類;難些的,問些「剝皮女子的由來」「佛道兩衰的原因及影響」「刀劍功夫是應當注重速度還是力量」「煉九華丹的原料、步驟與方法」等等。
好容易拼拼湊湊,殺過了一百道題,下面便是四篇文章賞鑒批評,三份正經文章,一份胡語文章;正經文章又來自廟堂文官、武林文士和市井文人,包含抒情與紀實,詩詞與散文,每份規定三頁半紙,少了扣分,超了也要扣分。
程芝在外面獲得的新聞尚且可以對付得了前面的武林常識題,但他向來厭煩廟堂文官的文字,光是看了第一篇就頭暈目眩,趕緊跳過了這個,去答後面的題。他在翻卷的時候瞥到了縱橫家後人蘇尤歡,她在寫作時,有一種完全與平日的溫柔背道而馳的洒脫,如同男兒一般肆意揮灑,果然有縱橫之氣。
程芝放棄寫胡語題了,但還是憑藉著曾經背過一次的胡語文章,拼湊了些詞句上去。
今年的文章題目是「何為今,何為昔」。
他回答,於今望昔,才覺昔之可貴,後捨棄往昔,思之未來,才知生之可貴。
寫到一半,已經有人開始交試題了,也有直接棄掉試題紙就離開的,一陣風般,匆匆掠過他的身邊。
終於寫完了。
他把試題翻過來,看幾個空下的題。
對曲阜的春秋派和理學派有什麼看法?
彭祖為道家仙真,又是廚行始祖,兩者有什麼共生關係?
鎮江的話本冊子流傳的原因?
站在武林律法的角度,揚州蘇世家滅門慘案進行評價。
字字句句都在強迫他追憶往昔,所以他留在了作文章之後去答。
交試題出門,太陽已經在正中了。孟濯炎和馮文鑒正在外面等著他,前者倚在後者身上,似乎真的累到了。
「程兄弟。」
「哎呀,才出來呀。」孟濯炎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腰間發出喀吧聲,連忙去扶著腰,「快去吃飯吧,我要去睡覺!晚上還有一場話本戲呢。」
「明天就是武比了,今天好好休息罷。」
「但戲是最後一場了呀。」孟濯炎的言語中有一閃而過的委屈,很快變成了蠻橫,指著馮文鑒,「都怪他,他昨天攔著我!我要是武比輸了,都要怪你!」
「胡扯!你早上不是說昨天要看的是雜耍?」馮文鑒年歲雖大,人卻木木楞楞的,此刻也像小孩子一樣跟孟濯炎吵了起來,「反正小爺我文試向來爛得要死,全都指望著武試呢,勸你現在開始燒個高香,求求老天,別跟我分在一組。」
馮文鑒手中的機甲鳥兒叫了兩聲,飛到了他的肩膀上。
「我會怕你?我可孟老夫子欽點的狀元胚子!我從小聽的誇獎比你摸過的木頭還多!」
馮文鑒嘿嘿笑了一聲。他從沒有亮出過武器,來的時候也是匆匆的,只背了一個普通的竹編書箱,裡面確實是書。程芝看到孟濯炎打了個冷戰,他跟著脊背一冷。
馮文鑒的武器究竟是什麼?
「程兄弟對武試應該很有把握吧?」馮文鑒走過來派了程芝一下,「看你背劍,是報的刀劍?」
「不。是異術。」
馮文鑒面露喜色,道:「真巧!我也是!」
他說完之後就沒了下文,也不願追問。程芝猜他是不方便多談,這時,孟濯炎忽然接嘴道:「今天忽然換了打扮,難不成你是方士?」
馮文鑒不懂,只聽他倆聊著。一個說,我以為方士都像道士那樣討厭,總板著臉,沒想到方士可愛多了,就是修行者少;另一個答,你真是我見過的最不羈的儒生了,按理說要按春秋派著裝,為什麼穿著襕衫?儒生說,我都學,道家也通一點的,你也是吧,儒家道家,學到最後,都會如此;方士說,就如佛道兩衰,是兩者不肯相合,而儒家主動兼并其他學派,很早就成了最大學派了。
兩人相視而笑,說對對對,就是這樣,好好好,沒錯沒錯。
「喂喂,你們在說什麼?」馮文鑒一頭霧水。
兩人一左一右架著他去吃飯了。
明日武試。
三人回去之後,收到了三張狀紙。人多眼雜,不知道是誰送的。
竟然是一張比武的生死狀。
「騙人的吧,我去過地下的黑武館,這東西都要現場簽的。」
「不,聽說青城大校看重武德,武賽中,出招過於狠厲也會減分,大校的武學高手弟子會守在四周,若看出有意外,立刻會出手相救。」
「哎呀呀,撕了吧。」
門被踢開了。
一個明黃色衣衫的小姑娘站在門口,剛剛收了腿。她穿著長褲,腰間系著細密流蘇,如同墜下來的榕花枝蔓,叮噹作響。
「這是我發的。」
「每個跟我交手的人,都要先簽生死狀。」
-未完待續-
Sunasty
世 界
下期預告
青城大比,武鬥開始。
程芝挺過了初試,進入複試。
期間,又受到了神秘人的幫助。
是赤酒在守護著他嗎?
《赤酒引20》下周末相約東宋,不見不散!
赤酒看東宋:
東宋應該是熱血而肆意的,
在這個世界裡面漂泊著的少年們,
應當是年輕的,可愛的。
《赤酒引》講的是熱血少年的江湖歷險,
也少不了有些別人家的愛恨情仇。
希望能將畫卷再鋪開得大些。
沒下筆前,一切都是未知的。
這張畫卷,願東宋的俠友們共執筆……
赤酒自敘:
在文字中摸爬滾打著的少年人。
學講故事修行中。
文風偏暗黑,愛看些鄉村市井江湖故事。
懷著一顆江湖少年的心,
藏著武俠和言情小說,戰戰兢兢度過學生時代。
仙俠RPG遊戲沉迷者。
依舊追憶著劍網三里的逝水年華。
骨子裡艷羨魏晉時的瀟洒風姿,從容氣度。
卻沉迷甜食和小裙子無法自拔。
經歷過武俠最好的時候,
古風最好的時候,
遊戲最好的時候,
深感幸運。
今有機會為武俠世界添磚加瓦,定當傾力!
(赤酒姐姐≠作者本人。切記!)
-赤酒引-
致謝:
文章作者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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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法字「壹」作者趙孟頫。
【ID:heijianghu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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