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哲學家的討論，都比不上與小狗的對視

文化 07-16

在當下這樣一個「貓奴」一抓一大把的時代，我們一面感嘆一隻「中華田園貓」，要比百年前的祖先多享受清福時，另一面又不可迴避像玉龍狗肉節這樣引發公眾關於動物權利與福利的事件。

那麼，我們應該如何認識動物呢？動物只是會「動」的物？動物擁有靈魂嗎？這樣的問題，哲學家和神學家一直在思索，兩者之間關係更是複雜曲折。

叔本華、尼采等著名哲學家都與動物有著不解之緣，尼采更因一匹馬而致瘋癲。到底哲學家和動物之間有哪些有趣或深刻的故事，這就來看看吧～

克爾凱郭爾與鳥蛤

「只有小蛤知道那根刺的存在」

索倫·克爾凱郭爾（1813—1855）丹麥宗教哲學心理學家、詩人，現代存在主義哲學的創始人，後現代主義的先驅，也是現代人本心理學的先驅。

書評君：羅伯特·馬吉歐里你好，歡迎做客這次虛擬訪談，和我們聊聊那些看起來非常高冷的哲學家和動物們之間的關聯。從誰開始呢？我們以很難懂的「齊克果」（大陸常譯為「克爾凱郭爾」）開場吧。

羅伯特·馬吉歐里：一封給最好的朋友艾密·柏森牧師的信上，齊克果寫著：「要深切了解我這個人，不管是現在，還是在未來，都是一件很困難的事，因為當我想要隱藏我真正的感情的時候，我可以把它們隱藏得完全不露痕迹，要識破我的詭計並不是容易的事。」

我們也許永遠無法明白這位丹麥哲學家以及他的思想。他自己生命中的「刺」，就來自他真實人生的種種艱苦。從1819年到1838年，齊克果的兩個兄弟、三個姊妹、母親與父親接連去世。他和父親的關係對他的影響也非常深遠。這位在嚴肅的宗教氣氛中將齊克果撫養長大的父親，事實上卻把罪傳給他的家人，背叛了他自己的道德教訓（譯註：他父親早年生活艱困，曾因此在年少氣盛之下詛咒上帝）。但讓他最痛苦的重擔，卻是他和永遠的未婚妻蕾金·奧爾森的關係。

書評君：你寫道，「那是一個撕裂拉扯，但同時在很多地方又使人完全無法理解的故事」。這個奇怪但又又讓人心碎的故事是怎樣的？

羅伯特·馬吉歐里：蕾金在十五歲那年愛上齊克果，齊克果一生也只愛她一個人，但他卻離開她。他提出的理由五花八門，或相互矛盾，或真誠，或蓄意欺瞞，或僅具策略性質、或凄婉感人，其實一語道破，都只是些不成理由的理由。

她出現在齊克果所有的作品裡；《有罪耶？無罪耶？》一書大部分段落的開頭都是：「所以從我第一次見到她到今天，已經有一年的時間了……」這本書以「一個痛苦的故事」作為副標題。在時間註明為「六月三十日半夜」的一頁上，齊克果寫著：「我的人生除了疲倦和痛苦之外還有什麼？」他提到一種蚌類動物「在沙灘上」為了覓食而把蚌殼打開。「一個小孩把一根小棍棒伸進蚌殼裡，結果這隻小蛤就不能再把蚌殼合起來了。不久，小孩玩膩了，就把棍棒拔出來，但是有一小塊木屑卻留在蚌殼內。雖然小蛤能把蚌殼合上，然而它無法除掉那塊深深嵌入肉里、讓它繼續受苦的木屑。因為蚌殼已經合上，沒有人能看見這根肉中之刺，只有小蛤知道那根刺的存在。」

書評君：這個故事太傷感了，我想很多「凡俗大眾」會不明白為何他親手製造了「一個痛苦的故事」，給生命留下一根刺。這讓我想起另一位看起來總不快樂，總在嘗試剖析人生悲觀本質的哲學家叔本華。

《非此即彼》

作者：克爾凱郭爾

版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2009年6月

叔本華和捲毛狗

所有哲學家的討論都比不上與小狗的對視

亞瑟·叔本華（1788年2月22日—1860年9月21日），德國著名哲學家，是哲學史上第一個公開反對理性主義哲學的人，並開創了非理性主義哲學的先河，也是唯意志論的創始人和主要代表之一，認為生命意志是主宰世界運作的力量。

書評君：叔本華的一部分不快樂來自於，他很不喜歡和人打交道？

羅伯特·馬吉歐里：事實上，叔本華誰都不喜歡：男人、女人、小孩、他的父親（富有的商人，一直希望他的兒子繼承衣缽）、他的母親（小說家，是歌德的朋友，但母子兩人在1814年決裂，從此斷絕往來）和所有人。叔本華最憎恨的，莫過於當年的哲學之星黑格爾，那是他眼中的「江湖騙子」，「製造大量荒謬文字垃圾的平庸作家，迷惑人心的專家」。他希望能推倒黑格爾巨像，這是為什麼當他開始在柏林大學講課之後，便刻意把自己的課安排在這位頭號敵人課堂的同一時段：結果他講台前只有不到十個聽眾，而黑格爾則有學生坐得滿滿的一個大講堂。

書評君：但很奇怪，他能忍受動物，和愛犬阿特馬相處融洽。

羅伯特·馬吉歐里：他的人生的唯一快樂，來自動物和康德作品與吠陀文學作品《奧義書》的閱讀。他常說：「每次和人見面之後，我都會因而喪失一點點人性。」然而，動物就不一樣了。傳說中，1854年叔本華在法蘭克福集市看到一隻猩猩，之後他幾乎每天都會去看它。他完全無法忍受虐待動物的行為，他說這種行為在人心中引起的不應該是同情，而是正義感。

叔本華一生最愛的，是他的一隻白色捲毛狗。叔本華不停地提到這隻狗是他的鼓勵和安慰，並且為它取名阿特馬（Atma），「世界的靈魂」，這對於印度人而言，是只有那些最偉大人物才配得上的名字。在遺囑上，叔本華指明把一筆錢留給1948年鎮壓人民暴動的士兵家人，另一筆錢則留給阿特馬。不過，也許這件事並不是真的，因為阿特馬死在叔本華之前，讓他因此陷入可怕的沮喪之中，並不得不再買另一隻寵物來陪伴自己。

無論如何，叔本華在給一名友人的信上寫著：所有和哲學家及學者的討論，都比不上「我和我只有十七個月的小狗的四目相視、無言交流」。

書評君：這個畫面又讓人想到書中另一位哲學家尼采，和一匹馬之間的故事。

《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

作者：叔本華

版本：商務印書館 2011年6月

尼采和馬

抱住馬的脖子安慰它，流淚，致崩潰

弗里德里希·威廉·尼采（1844年10月15日—1900年8月25日）德國著名哲學家，被認為是西方現代哲學的開創者，語言學家、文化評論家、詩人、作曲家、思想家。對於後代哲學的發展影響極大，尤其是在存在主義與後現代主義上。

書評君：尼採的生命中有著一匹馬的痕迹，這條痕迹在他晚年划下了一道很有戲劇化的分界線。這匹特殊的馬究竟是什麼樣子的？

羅伯特·馬吉歐里：那是一匹被套在出租馬車上的可憐的馬，常常被馬車夫殘酷地鞭打。這天，哲學家在窗口，眼前的景象使他忍無可忍，他衝到街上，撲上去抱住馬的脖子安慰它，流淚，然後崩潰。這天是1889年1月3日，在杜林。他的朋友歐佛貝克來接他，並送他到巴塞爾，尼采就在那裡住進精神病院。他的健康情形不斷惡化，之後十年，他只斷斷續續擁有幾段很短的清醒時刻。他在1900年8月25日過世。

書評君：尼採的作品中還提到過狗、白鴿、蟾蜍、舞蛛、蝴蝶，大腦被「認真的心智」「徹底研究」的水蛭、鼴鼠、「市場上的蒼蠅」、壁虱和毒蛇。不過最難懂、最與眾不同的動物來自於《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

羅伯特·馬吉歐里：《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絕對是一本「完全與眾不同」的作品，此外尼采還特別加上：任何事物都無法真正估量「距離這部作品的蔚藍孤獨」。在尼採的筆下，波斯先知查拉圖斯特拉（這個名字字面上的意思是：有群老駱駝的人）重回人間，要把一條新的教理，告訴還不知道上帝已死的人們，「人類存在是為了要超越自己」。

從人到超人，心智必須經歷至少三次的變形。它必須先變成駱駝。它十分順服，就背負所有它能背負的東西，完全不在乎自己快不快樂。它是負有責任的動物，做所有它必須做的事，為此它可以卑躬屈節，讓自己的自尊受損，在順服中忘掉自我。它必須變成獅子。

孤獨的獅子打算獲得它的自由，但是一隻「一身金色光芒」、「全身覆蓋了閃耀著千年價值觀的鱗片」的惡龍擋在它前面。龍的名字是「你必須」，獅子的名字是「我要」，而後者戰勝了前者。獅子是對責任說「不」的自由心智，它向過去告別，征服了創造新價值觀的空間。但是它並不創造新價值觀，而只是讓新價值觀的創造成為可能。

要達到「對大地忠誠」，成為「能自行運轉的旋輪」，並對生命和世界說「好」，那必須經過第三度的蛻變。獅子就因此變形成為一個孩子。

書評君：「獅子就因此變形成為一個孩子」。哲學家的世界真是……抽象到晦澀，我們來聊聊更具體、也更能折射現實的例子——馬基雅維利的豬。

《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

作者：尼采

版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 2007年12月

馬基雅維利與豬

讓「長嘴上沾滿糞便和泥巴」的豬開口

尼可羅·馬基亞維利（1469~1527），又譯尼科洛·馬基雅維利，義大利政治思想家和歷史學家，近代政治思想的主要奠基人之一。在中世紀後期政治思想家中，他第一個明顯地擺脫了神學和倫理學的束縛，為政治學和法學開闢了走向獨立學科的道路。代表作《君主論》主要論述為君之道、君主應具備哪些條件和本領、應該如何奪取和鞏固政權等。

書評君：在尼古拉·馬基雅維利的《君主論》中，第十五章是最著名的幾個章節之一。他認為一個有統治之責的人，應該「懂得好好利用人『獸性』的部分」，汲取獅子或狐狸身上最大的長處並能熟加應用。「他必須是只狐狸，才能知道如何避開陷阱；他必須是只獅子，才能知道如何嚇走狼群」。不知道動物們對這一切的看法如何？

羅伯特·馬吉歐里：馬基雅維利以現實主義作為政治哲學的基礎，開創了政治哲學的新紀元，並嘗試將政治學定義成一門獨立的學問，但也在一封給圭恰爾迪尼的信中，稱自己是「歷史學家、喜劇人物兼悲劇人物」。他揣測動物的想法，讓孔雀、熊和豬先後發表言論。

1516年，亦即《君主論》成書三年後，他寫了一首名為《驢子》的小詩。伏爾泰在他的《哲學辭典》中給予該詩如下的介紹：「馬基雅維利寫這部作品來諷刺他同時代的人物。作者看到很多佛羅倫薩人：他們中有人變成貓，有人變成惡龍；這個人變成吠月之犬，那個人變成神出鬼沒的狐狸。每種人格特質都用一種動物作為代表。美第奇集團和他們的敵人多半都名列其中；誰能解讀這個喜劇版末世寓言的奧秘，誰就能得悉教皇利奧十世和佛羅倫薩動亂的秘密歷史。」

在詩的末了，馬基雅維利把發言權交給豬——這「滿身泥漿」、「長嘴上沾滿糞便和泥巴」的動物，讓它開口，向人類族群發表下面的感想：

自然賜給你們一雙巧手和語言能力，

同時也賜給你們勃勃野心，

以及將以上一切恩惠化為烏有的貪婪。

先是自然，後有命運，

讓你們遭受多少病苦，

多少他對你們承諾的幸福最後卻無疾而終！

野心，淫蕩，淚水，貪婪，

如同疥瘡，是你們命中之份，

我們找不到一種動物比人擁有

更脆弱的生命和更強烈的生命意志，

而且經歷過更多的模糊恐懼和更多的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