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風雨蘆桂秀85載家未歸

梨園醫院的醫護人員給老紅軍蘆桂秀祝賀百歲生日。

紀念建軍90周年散落的紅軍系列故事連載之25

散落的女紅軍蘆桂秀走過百年風雨

撰文 ｜湯華明

供圖 ｜彭漢桂

湯華明，男，1981年入伍在河南某部當偵察兵，畢業於南京政治學院。後到武漢某基地任汽車連長、新聞幹事、副教導員等職。1998年轉業到武漢晚報，任副主任，現任武漢晚報首席記者。

走過長征、翻過雪山、走過草地，也走過百年風雨的紅軍戰士，她的名字叫蘆桂秀，是當年紅四方面軍的宣傳幹部。100年後，她留下的英勇、堅定、善良和勤勞，將是我們最寶貴的財富。

我的重走西路軍征戰路，到達甘肅永昌縣郭家下磨庄、西路軍前進劇團覆滅之地時，了解到前進劇團被俘的數十位女紅軍中，有一位叫蘆桂秀的老人健在。回到武漢後，我先後11次去東湖邊的梨園醫院病房看望老人，了解這位女紅軍平凡而傳奇的一生。

紅軍戰士蘆桂秀，這是她85歲時的留影。

人物檔案：

蘆桂秀，四川蒼溪縣元壩鎮人，1932年與哥哥一起參加紅軍。歷經萬里長征和西路軍征戰，1936年12月5日，隨西路軍前進劇團到甘肅永昌縣郭家下磨庄慰問紅九軍時，遭遇馬家軍伏擊而被俘，後被押往青海西寧做苦工，1937年夏天，九死一生的蘆桂秀，經我黨營救輾轉千里，來到延安，參加抗日戰爭，建國初期，與丈夫趙雲山定居武漢68年。

老紅軍蘆桂秀的女兒趙玉蘭，替媽媽回到故鄉蒼溪元壩鎮。

一、「女兒替媽媽回故鄉」

蘆桂秀的故鄉在蒼溪縣元壩鎮蘆家岩，這位勇敢、堅定、勤勞、善良的紅軍媽媽，從15歲走出故鄉直到辭世，85年沒有回到故鄉。而在這次「尋親、尋根、感恩」川陝蘇區行的25位紅後中，就有老人的女兒趙玉蘭，她這次多了一項特殊任務，替母親蘆桂秀回鄉探親。

離開蒼溪紅軍渡，趙玉蘭從蒼溪縣城出發，經過近一個小時的跋涉，終於來到元壩鎮的蘆家岩，這是一個沿山而居的大村。森林、翠竹密布的宋江河西岸山頭，一排排十分漂亮的農家民居，在密林深處顯得層層疊疊，第二層的蘆家岩山上，有一塊荊棘叢生的平地，過去就是蘆桂秀一家住的房子。這是母親生前告訴趙玉蘭的。山崖的石壁上，有當年存放糧食和武器的崖洞，老房子還存有一段石頭牆基，紅軍戰士蘆桂秀、蘆桂邦就是在這裡長大的。終於來到母親生活過15年的故土上，趙玉蘭噗通一下跪在草地上，熱淚早已流滿了臉頰：「媽喲，我現在就在您老家的土地上，女兒替您回家了，代替您給外公、外婆叩頭了！」 回到母親的故鄉，又想起剛剛去世不久的母親，趙玉蘭忍不住痛哭一場。

聞訊而來的蘆桂秀老人的親屬、蘆家岩村的村民聚了過來，不知是高興還是難過，村民個個都是熱淚滾滾。

在鄉親的陪同下，趙玉蘭走過山頭的玉米地、水稻田、梨樹園、李子園、竹林叢，感受到這裡的綠色生態和村民生活的富庶，趙玉蘭深情地對鄉親們說，離開故鄉85年的媽媽從來沒有回過故鄉，可是母女從來沒有忘記故鄉的熱土和故鄉的親人，感謝鄉親們把母親的故鄉建設得這樣的好。

85年來，蘆家岩的一代一代鄉親，都沒有忘記村裡走出去的兩位紅軍兄妹，哥哥蘆桂邦犧牲在抗戰中，50年代後期，人民政府發來了烈士證書，妹妹蘆桂秀長征後，參加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這兩個紅軍兄妹是蘆家岩全村人永遠的光榮和驕傲。

百歲生日時，蘆桂秀頭戴紅軍八角帽，身掛抗戰勝利和長征勝利紀念章，顯示出當年的英姿颯爽。

二、兄妹一起並肩長征

蘆桂秀是唱著歌，與哥哥蘆桂榜一起參加紅軍，又唱著歌兩爬雪山、三過草地的。儘管那時沒吃沒喝也沒穿，儘管那時隨時犧牲性命，但是，青春年華、風華正茂的她心中有理想，跟著共產黨鬧革命、去抗日，死都不怕，天大的的困難又算得了什麼？

躺在病床上的蘆桂秀老人，胸前掛著中共中央、中央軍委頒發的長征勝利80周年的金質紀念章。老人告訴我，1935年春天，紅四方面軍開始長征，她擔任紅四方面軍宣傳隊團支部書記，是年6月，紅一、四方面軍會師後，她被編入毛澤東、張聞天、周恩來的右路軍，率先走出、松潘、若爾蓋草地，參加打開北上甘南大門的包座之戰。部隊好不容易要到達甘南迭部縣時，左路軍的領導一道命令，紅30軍和紅四軍離開中央紅軍，重過草地、再爬雪山。那時，蘆桂秀用背簍背著宣傳隊的道具，懷揣著她的青春夢想，一路高歌行軍跟著隊伍南下到松潘、理縣、懋功、天全、蘆山和名山縣的百丈關，參加了數十次作戰，從她身邊倒下的戰友不計其數，與紅二方面軍會師前，她在道孚縣遇到糧食嚴重不足的問題，在一處廟宇里偷吃貢品，還挨了批評。她餓得是在沒有辦法才伸手去偷啊。蘆桂秀曾回憶說，那時才十幾歲，全體紅軍官兵都有共同的理想和信念，所以爬雪山、過草地，吃不飽、非常累，只是當時的感覺而已，心裡並沒有覺得苦和累。

紅軍戰士蘆桂秀當年是跟隨哥哥蘆桂邦一起參加紅軍的，他們都沒有再回到故鄉，這是她的女兒趙玉蘭（中）與舅舅家的後代在一起。

三、蘆桂秀和50多名戰友不幸被俘

1936年10月，三大主力紅軍在甘肅會寧會師後，蘆桂秀隨部隊開始河西征戰，是年12月5日，她所在的西路軍前進劇團，準備去慰問打了敗仗的紅九軍時，突然與馬匪軍遭遇。當時，馬匪軍以為被包圍的就是紅九軍司令部，戰鬥一開始，馬匪兵就以極其猛烈的槍炮對付前進劇團的演職員和女紅軍，總指揮徐向前得知前進劇團被敵軍重兵圍困，立即派出騎兵前去解圍，可是這些騎兵騎的馬，全是繳獲馬匪軍的，隊伍剛到郭家下磨庄，紅軍的馬被馬匪兵吹的口哨喚回了對方，救援的官兵根本無法接近被圍困的前進劇團。劇團的官兵只的孤軍抵抗，戰鬥從午後一直持續到黃昏，全團100多人包括劇團領導廖赤健、任弼煌、易維精等人在內，50多人當場戰死，剩下的50多演職人員全部被俘，其中包括謝覺哉夫人的王定國等，這些手無寸鐵的紅軍女戰俘，全部被押送到青海的西寧，受盡馬匪軍的折磨和凌辱。但是這些走過長征的戰友們並沒有屈服，一直緊密團結，與馬匪展開針鋒相對的鬥爭，爭取機會回到自己的隊伍中。

1938年8月，經我住西安和蘭州的八辦人員全力營救，一部分被俘的紅軍離開敵人的陣營，回到延安自己的隊伍中。可喜的是，到達延安的蘆桂秀見到了隨二方面軍，完成長征先期到達延安的哥哥。在延安，經哥哥介紹，她認識了一個湖北帥小伙，來自二方面軍的利川人趙雲山。那個時候，蘆桂秀剛滿20歲。

紅軍戰士蘆桂秀在蒼溪元壩的老家，她住過的老房子已經不在了，但是當年藏糧食的岩洞還在。

四、巾幗建功豈止騎馬挎槍

蘆桂秀老人來說，抗戰爆發後，警衛營長趙雲山隨八路軍120師轉戰晉西北、晉東南，負責賀龍元帥的警衛，在山西晉城的一次與日軍交戰中嚴重負傷，在沒有麻藥的條件下，他的的左小腿截肢，由於八路軍醫療條件簡單，後來傷口不斷惡化，又多次手術。上級為了照顧抗戰英雄趙雲山，決定讓母親蘆桂秀下嫁給趙雲山。消息傳開後，有人向剛滿20歲的母親蘆桂秀說，你很年輕，也很漂亮，沒有必要嫁給一個殘疾人。蘆桂秀的回答非常簡單，我們蘆家的姑娘，答應了人家的婚事，就不會反悔的，況且，我也是個軍人，軍人就要服從命令，趙雲山是打鬼子才受傷致殘的，為他付出是值得的。

和趙雲山結婚後，蘆桂秀被分配到離延安很遠的榮軍休養大隊，那時的延安十分貧窮，生活物資極其匱乏，平常做飯的柴火、冬天取暖的木炭，都得自己動手到山上去弄。丈夫趙雲山恢復健康後，蘆桂秀還參加過延安的大生產運動，紡線、織布、開荒、種地樣樣都干過。到解放戰爭前夕，他們的3個兒子陸續出生。1947年，有人建議她把孩子送到蘇聯去上幼兒園。胡宗南的部隊進攻延安解放區時，部隊實行轉移離開延安，帶著孩子是沒有辦法行軍的，又有人建議她把孩子留給陝北的老百姓，但蘆桂秀哪裡捨得下三個兒子。隨部隊轉移時，丈夫趙雲山騎馬行軍，讓大兒子也跟著騎馬，老二、老三放在馬背上的搖籃里，自己則跑步行軍，還要為一家5口找吃找喝。蘆桂秀說，延安當時是我黨的首都，但是，為了照顧丈夫、撫養孩子，在延安的10年歲月，她沒去過延安城，沒有見過寶塔山。

今年1月5日，記者代表百萬讀者網友，到東湖邊的醫院病房看望蘆桂秀老人。

五、全家遷居武漢 蘆桂秀的最高任職是居委會幹部

按照黨中央的決策，全國快要解放時，大批的軍隊幹部回到自己的家鄉去領導土改、參加建設。這個時候，蘆桂秀帶著3個孩子隨殘疾丈夫一道回到湖北，定居武漢。

丈夫趙雲山先是在當時的大冶專區任職，後來湖北省林業專科學校副校長任上離休。按照規定，像趙雲山這樣的革命殘疾軍人，可以由組織上安排專人照顧，而紅軍身份的蘆桂秀也可以到相應的崗位任職。但蘆桂秀說：「還是我自己來照顧老趙更放心些，這樣國家也省了一個人的開支。」就這樣，一個經歷過萬里長征、身經百戰女紅軍幹部，一下子變成了家庭主婦，沒有工作、沒有待遇。而周圍的人也慢慢忘記了她的紅軍身份，都以為她不過是紅軍家屬。之後的很多年，蘆桂秀不僅拿不了工資，還辦不成離休手續，也沒有領取安家費和轉業費，每個月只有20多元的生活費。蘆桂秀說，最困難的時候，家裡的孩子由3個增加到7個，吃飯、讀書、穿戴，哪一項都得省著來，即使如此，每月的生活開支總是捉襟見肘。直到1977年，她在長征路上的老戰友，董必武同志的夫人何蓮芝到武漢看望她，得知老戰友蘆桂秀如此待遇時，及時向湖北省委和中組部反映，蘆桂秀才恢復了紅軍身份和待遇。

在病床前，記者送老人一頂在重走長徵得到的五星八角帽，老人很高興地戴在頭頂，還問一旁的女兒，自己像不像紅軍戰士，滿屋的人都說，怎麼會不像？本來就是紅軍時，老人開心地笑了。平凡的生活在別人眼裡，蘆桂秀不像個老紅軍，但在蘆桂秀心裡，她從來沒有忘記自己是個紅軍戰士。

60年代，丈夫趙雲山的工資並不高，隨著4個女兒的出生，全家生活十分困難，蘆桂秀帶著孩子們發揚延安的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大生產精神，養豬種菜。3個兒子讀中學時，每年的寒暑假一到，她都安排兒子到工廠做臨時工，用自己雙手掙錢交學費、買學慣用品。老戰友們見孩子們這麼辛苦，便建議她向組織申請補助，她桂秀說：「國家現在也困難呢。再說孩子們做做臨時工，累不垮的。」正因如此，她的孩子從來沒有依賴父母的那種優越感，他們的衣服鞋襪和普通百姓家的孩子一樣，都是老大穿了老二穿，老二穿了老三穿……

1964年，年近五旬的蘆桂秀參加了所在街道的居委會工作，擔任了卓刀泉居委會的支部書記——這是她在延安時期就入了黨的紅軍幹部，建國後擔任過的最高職務。可喜的是，蘆桂秀熱愛這份和老百姓你來我往，心心相映的工作，整個社區數千人，沒有哪一個不認識蘆桂秀的，這個職務她一干就是18年。

老紅軍蘆桂秀百歲生日時，後輩們到病房為老壽星祝壽。

六、身經百戰吃盡千般苦 勤勞善良寬厚使她活過百年

蘆桂秀曾告訴記者，82年前隨四方面軍長征後，就再也沒有回過四川蒼溪老家。剛走的那會兒，卷頭重來的敵人燒了她家的房子，殺了她的父母。後來，一起參加紅軍的哥哥也犧牲在抗戰中。

在病房的時候，記者詳細向老人介紹重走長征路的見聞，老人聽到當年紅軍長征路上的鄉村，如今發經濟展很好，沿途的各族鄉親已經過上小康日子時，她高興地說，當年紅軍長征幹革命，不就是為了天下受苦的人過上安寧、幸福的日子嗎？她告誡下一代，現在時代變了，生活富裕了，沒有必要讓今天的人都去吃苦受累，但是紅軍的傳統和長征的精神千萬不能忘記，沒有那一代理想堅定、視死如歸的人流血犧牲和無私付出，哪有人民新中國的誕生？今天的年輕人不論幹什麼，都少不得那種信仰之上、人民天高、不怕犧牲、勇往直前的精神。

記者握住老人的溫暖的雙手，感覺到她的手很有力，問及她在年青時參加長征、爬雪山、過草地，無數次地征戰受傷，又忍飢挨餓、遭受千里雪山的嚴寒，為什麼還能活過100歲，老人笑著說，命大的人福就大，做人還需肚量大、能容人、粗茶飯、勤勞動、無私心。一旁的大女兒趙玉蘭介紹說，母親一輩子都很勤勞，在延安時期上山砍柴、燒炭，解放戰爭時期，在行軍路上挖野菜、找草根養活一家人。三年自然災害時，在湖北省林業學校的大院子里開荒種地，養豬養雞。收穫的紅薯、麥子、蔬菜，不僅養活一家九口人，還接濟過很多人。

解放後，由於被上級專門照顧抗戰致殘的父親趙雲山，沒有職務也沒有工作，只有20元的基本生活費，連同父親的工資，要養活全家九口人，困難可想而知，但她從未開口要救濟、要照顧。她為人很厚道，對任何人都是古道熱腸，解放初到文革後期，家裡曾經先後請了5個阿姨幫助料理家務，她對每個人都情同親姐妹。鄂州來的陳彩芝阿姨，當時患肺結核病，母親為她購買了12年的藥品，荊州、京山、恩施、河南來的萬阿姨、房阿姨等人，說是自己的幫工，後來成了母親供養的對象，彼此產生的身厚情感，一直延續到兒孫輩還在發展。如今的日子好了，逢年過節，都回來家裡看望母親，而母親總是以禮品相送。

近幾年來，蘆桂秀住進梨園醫院，對身邊的醫護人員更是親切無比，每次、量血壓、打針、服藥，他都要熱情感謝人家。每逢重大節日，卧床不起的她都要兒女買來水果和食品，慰問護理她的醫護人員。花錢不多、東西也不多，但這是老人的的一片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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