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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這個威遠人把甘蔗種到了非洲

Ο報告文學

植蔗非洲

——中國甘蔗專家援助非洲紀實

Ο向思宇

唐貞觀年間,漢安(今之內江)栽培的製糖甘蔗品種,除蘆蔗、竹蔗外,還有陽縣(今之資陽)桿等,品種的多樣化是中國其他省份(粵、桂、閩、贛的製糖原料甘蔗全是竹蔗)所沒有的。

唐貞觀21年 (647),唐太宗遣朝散大夫衛尉寺丞李義表出使印度,學習印度的蔗糖技術。

之後,印度的蔗糖法傳入中國。

史書記載:「甘蔗佛姓,釋迦牟尼佛祖之祖先有稱甘蔗王者,故以甘蔗為姓。」又佛所行撰有「甘蔗之苗裔,釋迦無冕勝王」之句。

據已有史料推斷,印度蔗糖技術沿蒙吉爾(印度北部)經西藏拉薩至成都,到達內江,建立中國蔗糖業的第一個據點。

從印度引進的蔗糖技術,從唐代至明代經中國人不斷改進後,最終制出了脫色的白砂糖(即白糖),反過來又傳回印度,以至於印度不少地區都把白砂糖叫做Cini sakara(中國糖)。

內江,這座位於成渝之心,歷史上以種植製糖甘蔗品種多樣化和盛產蔗糖,以及甘蔗綜合利用開發贏得「甜城」美譽的城市,在輝煌了280多年(康熙五十五年福建商人曾達一引福建蔗種入川,讓幾近絕種的內江甘蔗復甦、濫觴開來)之後的20世紀90年代初期走向衰落,然後,退出糖業歷史舞台。

甜城不復存在了,甜城的聲名卻傳播久遠……由於傳播久遠,便有了甜城的甘蔗專家對國內外新蔗區的技術援助,國內的攀枝花、涼山、廣西等新蔗區,國外的馬里、馬達加斯加、貝南、牙買加等非洲國家。

第一章臨行「稠話」

「中國與非洲隔著印度洋吧?馬里在非洲的哪一邊?你要去馬里幾年?在馬里農場工作期間你能回來看女兒嗎?」離開內江去非洲的前幾天,妻子段麗群在羅樹遠面前念叨最多的就是這幾句。

「對,隔著印度洋。去馬里兩年、三年,或者四年,現在說不好。回國?還沒去呢就想到回國了。回來看女兒?當然想嘍。我去馬里後,帶女兒就靠你一個人了。女兒才四個月,很費神的。」羅樹遠說。

「費神是應該的。何況,最苦的時期都過來了。你去非洲我不在身邊,你要好好照顧自己,要經常跟我打電話。算了,別打電話,國際長途太貴,就多寫信吧。」

妻子的叮囑讓羅樹遠心頭湧起一股暖流。他鼻子一酸,咬了一下嘴唇,從喉嚨里發出兩聲短促的「唔唔」。

可不,最苦的時期已經過去了。

生在內江威遠龍會鎮鄉下的羅樹遠,務農為生的父母在帶給他勤勞和善良的優良品質之餘,也讓他深切感受到了沒有文化的苦楚。受此刺激,羅樹遠自幼便喜歡上了念書--四歲多時見到比自己大的孩子背了書包去學校,他會傻獃獃地盯著他們走很遠很遠。

六歲多上學的羅樹遠,14歲便考上縣城第一批重點高中。兩年後,考上四川省農業大學。

生在農村,考上農大,是機緣巧合,也是命運使然。

快要高考了,一天放學回家的路上,碰上縣城圖書舘正在處理一批書。喜歡看書的羅樹遠在一大堆書里挑出一本《植物的奧秘》。翻開書目錄,跳入眼帘的是他深感興趣的內容:植物有眼睛嗎;植物睡眠之謎;植物報時之謎;植物預報天氣之謎;……人能和植物進行心靈溝通嗎;植物也有智力;植物也會說話;……自然界中的植物也有免疫功能;植物生長方向之謎;植物相生相剋的奧秘;植物也有記憶;植物年輪的奧秘;……世界「甜王」——卡坦菲;……

就這麼瀏覽了一下,16歲的農村少年便被植物深深地吸引住了,他掏出口袋裡僅有的一角錢買下來,對自己說了:「今後考上大學,一定要研究植物。」半個月後,羅樹遠參加了高考,填寫報考學校時,在保證錄取(80年高考錄取線335,羅樹遠考了354分,超出錄取線19分,差幾分上重點大學)的前提下,毫不猶豫地填寫了四川農學院。

時間過得真快啊。一晃,大學畢業,進了甘蔗辦公室,從此開始了幾十年與植物,不,與農作物(甘蔗)的不了情緣。

再一晃,工作近十年了。

在甘蔗生產辦公室工作的這些年,那可是貼近鄉村,親近土地的日子呀。

1984年6月,走出川農的羅樹遠進了內江甘蔗辦公室。額頭有了皺紋的姚任國主任,三個鬢角多少有些斑白的同事,愈加襯出了年僅20歲的羅樹遠在科室里的稚嫩。為縮小這差距,羅樹遠跟自己說:用半年時間熟悉甘蔗發展政策及植蔗的技術資料。

羅樹遠所在的科室全稱為:內江市人民政府甘蔗生產辦公室。辦公室隸屬內江市甘蔗生產領導小組,由十幾個相關部門組成;領導小組組長、辦公室主任由副市長擔任,市農業局長任副主任;成員是各個局行領導。級別為區科級。那個時候,甘蔗生產辦公室與市輕化局、市糖酒公司、市糧食局(負責獎勵農民糧食),市農資公司(負責提供化肥),這些跟甘蔗生產有關的部門都有聯繫。國家當年為鼓勵甘蔗生產,制訂了很多優惠政策,比如,噸糖噸糧政策--即上交一噸甘蔗可獎售糧食200斤(其中含大米60斤);獎售肥料50斤,獎售白砂糖20斤。農民如果不要上述物資,可享受相關部門按市場價予以補貼。

甘蔗生產辦公室五個人,最年輕的羅樹遠理所當然地成為五人當中的「三多」人員:幹活多,跑腿多,下鄉和駐點多。

在甘蔗生產辦公室幹了半年,1985年開春,羅樹遠被派去了資陽縣(現資陽市雁江區)的迎接鎮駐點一年。

駐點結束,又被派往內江縣(現東興區)郭北鎮。內江縣是內江甘蔗產地最集中最茂盛的地方,羅樹遠在內江縣的郭北鎮一干就是三年。搞甘蔗試驗、示範,品種的推廣,春去秋來,植蔗收割,由此積累下大量第一手資料,既豐富了專業,又為日後撰寫專題調研、擬寫業務報告攢下了「庫存」。

不知不覺間,忙碌而充實的日子走到了80年代末期。這一年,甘蔗生產辦公室領導、老同志,出的出國,退休的退休,年輕有理論,又有工作經歷的羅樹遠便被提為了辦公室副主任。

職務變了,下鄉跑地頭卻沒得變,一個月有三分之一時間在田間地頭辦公。碰上推廣新品種,就更要去田間地頭跟蔗農宣傳,蔗農信了,推廣的新品種才有生存和成長的空間。

當時的內江所轄八縣(簡陽、資陽、安岳、樂至、資中、隆昌、威遠、內江縣)一區(市中區),糖坊、漏棚不計其數,機制白糖廠就有六大家,分別是:簡陽糖廠、資陽糖廠、資中銀山糖廠、資中球溪河糖廠、內江糖廠和茂市糖廠。六大糖廠皆沿沱江兩岸所布局,沿江布局糖廠有利於甘蔗和蔗糖的運輸。相對陸運,水運成本低,也相對快捷。你看啊,豐收季節,從地頭砍下甘蔗,裝上船,順水而下運往沿江而建的六大糖廠。一根根含糖量高的甘蔗在廠里經過榨蔗、熬(煮)糖等生產工序後,顆粒飽滿、色澤潔白、晶瑩剔透的內江糖,排著密密麻麻如非洲螞蟻軍團的龐大陣式,前赴後繼地坐著輸送帶進入一隻只「白糖」裝運袋。然後,興高采烈地乘上汽車、火車,或輪船奔赴全國各地……

隨著質量驕人的內江糖被評上輕工業部品牌產品,糖原料內江甘蔗的種植經驗也被省農業廳作為經驗在全省推廣。其中就有羅樹遠在鄉下駐點時的第一手資料,以及他榮獲的省農業廳,國家農業部等部門的十二三項科技成果獎。

羅樹遠由此在全省業內贏得聲名的同時,為日後入選赴非洲的中國甘蔗專家人選奠定下了基礎。

資格是有了,看上去還是太嫩了些。「呃--你把鬍子蓄上吧,這樣看上去顯得老沉些。」省農業廳援外辦工作人員李女士跟他說,「在你之前,不只是內江,在整個四川範圍內,派往非洲的甘蔗專家都是一些資歷老,年齡在四十歲左右的老同志。」

羅樹遠下意識地摸了摸光生生的下巴:「嗯,眼前李女士的建議值得考慮。」畢竟,代表的是中國行業的形象呀。

第二章「非」字形水渠

馬里上卡拉糖聯股份有限公司(SUKALA.SA)於1965年由中國政府援助籌建。針對馬里年降雨量(僅有500多mm,蒸發量則達3000多mm)遠遠少於蒸發量的現象,籌建之前,中國政府先後派出幾撥專家考察,最後將點定在位於尼日河中上游地處衝擊性平原的澀谷大區尼奧羅省馬爾格拉縣。時任國務院總理周恩來親自奠基。

糖廠建成,負責建廠的廣東人代管一陣後,交給了馬里。由於馬里人經營管理不善,導致糖廠長期虧損嚴重。

1980年馬里政府向中國政府求援,請求派出專家援助。中國政府委派輕工部挑選工廠管理專家,農業部挑選農場甘蔗種植專家。

人工查找非洲莖螟(獅子山)

甘蔗種植專家人選鎖定四川後,四川省農業廳援外辦將享有「甜城」美譽的內江作為了首選。史料載:20世紀的二三十年代,內江的糖產量和質量在全國、全省名列前茅,當時全國年產糖34萬噸,內江產糖8.7萬噸,佔全國的25%,佔四川的55%。從清末到50年代初,內江的糖製品通過糖業貿易網路,銷售到青海、西藏、雲南、湖北、湖南、河南、安徽、山東、甘肅、陝西乃至新疆等地,年銷售量達5.5萬噸。1936年全國產糖34萬噸,其中四川產糖10萬噸,佔全國的29.4%,內江產糖8.7萬噸,佔全國的25.6%,佔四川的54.9%。50年代初,內江蔗糖量佔全省產糖量的54.9%;1955年佔四川的63%。我國著名甘蔗學家陳讓卿教授1938年在為《沱江流域蔗糖業調查》一書所寫的「弁言」中指出:「欲振興中國糖業必須振興四川內江糖業」。

內江糖產量和質量領先全國的現象一直持續到90年代初期。其中,復甦期的1985年產糖7.1萬噸,佔比依然位居全省、全國前例。

時任內江市農業局長秦本善、市科委主任錢善積等人,是中國政府派往馬里援助的第一批專家。此後,每兩年一批;到辜遠鄉(任西里巴拉農場場長)和羅樹遠(任該農場甘蔗栽培專家),已是第七批。

羅樹遠他們前往馬里援助之前,援助西里巴拉糖廠的是老內江一個縣的專家。可能是技術不過關,糖廠生產出來的白糖偏黃,像是甘蔗打蟲後生產出來的糖面面。馬里方面反映說是農場提供的甘蔗不好,蟲甘蔗多。中國輕工業對外經濟技術合作公司在北京召集羅樹遠他們,叮囑去馬里後要迅速改變這一情況,因為關係到中國的聲譽。羅樹遠推測說,白糖偏黃不是煮糖出了問題,就是脫色方面沒搞好,應該不是甘蔗的問題。

在馬里甘蔗農場,羅樹遠每天堅持去甘蔗農場轉悠。整個農場轉下來,證實了當時的推測:糖廠生產的白糖偏黃不是甘蔗的問題,而是糖廠的工藝不過關。他將這一情況彙報給場長辜遠鄉,請辜場長轉告西里巴拉糖廠著手解決。

與家鄉內江種植甘蔗多選中莖、中小莖種(2cm以下為小徑,2cm至2.5cm為中徑,2.5cm至3cm上為中大徑,3cm以上為大徑)不同,地處熱帶氣候的馬里農場的甘蔗多為中徑種。相對中、小徑種,中大徑和大徑種甘蔗產量要高一些,含糖量也稍多一些,但肥水條件要求高,栽培管理要求精細,尤其是大徑種甘蔗,肥水條件要求更高,且甘蔗纖維成分相對偏低。纖維成分低了招蟲,且抵擋不了蟲子侵襲,更別說抵擋非洲莖螟了。這種非洲獨有的蟲子從甘蔗底部節鑽進去,從下往上打眼,一直打到甘蔗頂部,到了頂部,這根十幾節的甘蔗就被全部洞穿了,就報廢了。比較之下,中徑種或中小徑種甘蔗抗蟲性能就要好些,儘管,它們的產量比大徑種低一些,但抗蟲性能好。除此,相對大徑種甘蔗,中徑種或中小徑種更耐粗放管理,即使錯過幾天下種,事後補上也不影響生長。

西里巴拉農場有4000公頃土地,呈標準的長方形,中間一條主幹渠,旁邊有很多支渠;支渠里的水進入毛渠往兩邊蔗田灌,每條支渠下面三四十塊蔗田,每塊蔗田為5公頃。從蔗田上空朝下看,蔗田中間的主幹渠與旁邊的支渠呈一大大的「非」字形。

由廣東人創建的「非」字形灌溉水渠既起到了悉數灌溉(農場呈長方形的4000公頃蔗田盡數潤澤)的效果,又做到了不浪費水。

「非」字形灌溉水渠確實夠科學夠牛,卻並非完美無缺。

沿著「非」字形的水渠一路走去,羅樹遠發現,收割了甘蔗後的蔗田,一些高一些低,低的地方讓渠水給淹了,高的地方卻沒有灌進去水。「呃--得採取梯級灌溉方式。」羅樹遠打電話叫來黑人工頭,跟他現場講述水渠灌溉從高處灌起,再灌次高處,然後灌低地,最後灌低洼處的由高向低的梯級灌溉方式。具體做法是:高處灌好後,用鍬鏟田土築堤堰,將灌好的蔗田堵上,再將水引向次高處蔗田進行灌溉;灌畢,也用人工堰堵上,引水流向蔗田低地……以此類推。工頭聽完,朝他一伸大拇指:「這辦法好啊!專家就是專家!」採取羅專家的梯級灌溉方式,便能將農場的所有蔗田無一遺漏地都灌溉到噢。

馬達加斯加農場甘蔗收割現場

那一刻,眼前的4000公頃茂密的蔗田在羅樹遠眼裡變成了沱江兩岸密密的甘蔗林!而灌溉這蔗田的「非」字形灌溉水渠呢,中間的主渠道則是九曲十一彎的沱江!「非」字左右兩邊的三橫呢,剛好是當年沿沱江兩岸布局的江的六大糖廠。

遺憾的是,曾經讓內江人引以為豪的甜城的輝煌走到了頭……

內江糖業輝煌不再了,但甜城的聲名卻遠播海內外。因了這聲名,才有了羅樹遠這個年僅28歲,工作不滿十年,來自農村的年輕的甘蔗專家,頭一回出國便遠赴瀕臨大西洋內陸的非洲馬里甘蔗農場。

作為「中國甘蔗專家形象」的羅樹遠其自豪感不言而喻。可是要改換一個角度,站在有著280多年糖業輝煌享有甜城美譽的內江去看,年輕卻不乏持重的羅樹遠的心頭卻涌動著一番別樣的意味!

1992年是中國實行經濟改革開放的第15個年頭,這一年之於享有「甜城」美譽的內江卻是一個異常特殊,或說是異常敏感的年代:曾經繁榮輝煌了280多年的內江糖業走到這一年,在她最後一次精彩亮相(1979至1992年為內江糖業復甦期,其中的1985年是繼內江糖業第二個黃金期的1957年後創下的又一次歷史新高,年種蔗50萬至70萬噸間,年產糖5萬至6萬噸)之後,無可奈何地走上了退出糖業歷史舞台的末路:1993至1996年的四年,年產蔗猛降至20萬噸(鼎盛期年產蔗100萬噸以上)上下,產糖1萬噸(鼎盛期產糖7至8萬噸)以下;1997至2004年的八年,年產蔗五至七萬噸,產糖則厥無(摘自《建國後歷年蔗糖產量表》內江市經委2009年制)。

兩年後的1994年羅樹遠從馬里回國,便清楚地看到和明顯感受到了糖業輝煌後退出歷史舞台的極度凄惶。當時內江資中收購甘蔗價格位列全國之首:一噸甘蔗高達380元,一噸糖價2000元左右。按10噸甘蔗產一噸糖計,在縣城收購甘蔗榨糖不賺錢不說,還得倒貼近兩千元!據統計,1994年榨季期間,資中全縣有甘蔗1000多噸,資中銀山糖廠日榨蔗750噸,1000多噸的甘蔗總量,僅夠糖廠榨一天多!導致這種狀況的主要原因是甘蔗種植大面積減少。甘蔗種植大面積銳減源於糖廠的蕭條,羅樹遠從馬里回國的前一年,1993年4月,六大糖廠為首的內江糖廠設備被賣,這個當年國內自行設計,自己製造、安裝的大型機械化糖廠(系我國「一五」期間國家限額的694項工程之一,日榨甘蔗1000—1500噸)賣價僅為600多萬元!

與分別兩年的女兒相見的場景同樣讓羅樹遠感慨良多。從非洲歸來的爸爸伸手去岳母懷裡抱女兒,外婆跟外孫女說,「這是爸爸。」他邊朝女兒伸出手臂邊笑咪咪地跟她點頭;兩歲多的女兒有些害怕地撲進外婆懷裡,悄悄地回頭看他,稚氣的眼睛裡流露出疑問和膽怯:「爸爸?怎麼從來沒見過呀。」

可不是么,女兒該見爸爸的時候,爸爸卻遠在大西洋彼岸的非洲甘蔗農場,同黑人叔叔們在一起。

羅樹遠確認自己被選定為赴非洲馬里的甘蔗種植專家後,高興激動之餘,也有一種隱隱的擔憂,擔憂來自當年學英語時記下的一句英語:「Africa is full of brutal violence and disease」(非洲是一個充滿了暴力和疾病的地方)。因為這個原因,剛到馬里,跟當地人打交道時,心頭總是生出些許忌諱和抵觸。你看啊,幾個黑人坐一起,一邊說話一邊搓腳丫。這個時候,要有中國人來到他們身邊,他們會停止搓腳,馬上站起來,用剛搓過腳的手跟你握手,才不管你高不高興呢。通常是你還沒有反應過來,手就被他們抓了過去。抓著你的手,用中文跟你打招呼:「你好!」

跟這些黑人握過手後,感覺渾身不自在,就到處找酒精。找到後,倒出一點來,兌了水;洗手。洗了,晾乾;心頭才敞亮了。這樣做的另一個原因,是因為非洲的愛滋病排名世界第一。久了,唉呀,黑人也是人,不講衛生是長期貧困造成的。再說了,握一下手不至於傳染愛滋病吧?以後,跟黑人聊天,羅樹遠試著用法語,邊講邊比劃,加上表情,對方基本上能聽懂。他跟他們聊生活,聊工作,也聊國家的變化--主要是中國的變化,尤其是經濟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的變化。羅專家充滿激情的講述,讓傾聽的黑人同胞眼睛裡發出少有的亮光,那是從心底流露出來的對中國無限的崇敬和嚮往。

同黑人同胞接觸多了,覺得他們除了不大講衛生外,並沒有想像中那麼恐怖,也就淡化了先前盤存在頭腦中Africa is full of brutal violence and disease(非洲是一個充滿了暴力和疾病的地方)的固有看法。既然黑人同胞改變不了不講衛生的習慣,那就盡量去適應他們吧,只要吃飯前洗個手就該沒事了。

農場最苦的活要數砍甘蔗。客觀地講,這「最苦」應該是在國內,在非洲砍甘蔗算不上「最苦」,而是最煩瑣。你看啊,砍甘蔗之前先要對收割的甘蔗實行火燒,僅留下梢部少許蔗葉;多餘的蔗葉被燒掉後,一株甘蔗只需砍兩刀就斷了。砍起來倒是省力了,砍之前的燒甘蔗卻麻煩多多,燒甘蔗之前先要判斷風向;風向判定後,用平地機打出隔離帶再由人工清理乾淨(防止燒蔗時波及到不在計劃內砍的蔗田);第三步逆風點火(點火時有兩台消防車現場警戒。其中一台尾隨燒蔗,另一台在後面來回巡邏);第四步燒蔗……這砍甘蔗前在蔗田邊點燃的第一把火稱之為燒蔗儀式,是每年甘蔗收割和糖廠榨蔗前上演的序幕。

「不燒不行嗎?」我說。

「不行。」羅樹遠說他在馬里甘蔗農場頭一回見燒甘蔗葉也傻了眼!可這是人家的風俗,或者說是沿襲下來的習慣,你只有順從。否則,他們就不砍。了解這一點後,去非洲援助的中國甘蔗專家都把燒甘蔗前的點火看成是一種儀式,一個慶祝甘蔗豐收,祈禱來年好收成的儀式。

貝南蔗場第一把火

馬里甘蔗農場收割時間長,一般從當年的11月開始收,持續到第二年的5月份。甘蔗一砍完,就將新的蔗種種進地里,邊收邊種邊運。換句話說,就是種甘蔗、管理蔗田、收割甘蔗和運送甘蔗同步進行。

辜遠鄉任西里巴拉農場場長、羅樹任技術主管的當年便給西里巴拉農場帶來了可喜變化:農場收穫甘蔗24萬噸。糖廠日榨量1500噸,月榨量45000噸,日夜不停地榨,加上幫杜加布古農場壓榨的4萬噸甘蔗,全部28萬噸甘蔗得榨上6個半月左右。像是為了慶祝這一可喜變化,第二年開春,公司給農場派來一名留學中國的黑人翻譯,4000公頃的農場終於有了一個既會講班巴拉語,又會講中文的馬里人。

第三章一個人的貝南農場

貝南,是羅樹遠赴非洲援助的第三個國家,也是時間相對長的國家,尤其要提及的是,四年半的貝南甘蔗農場場長、專家只有一個羅樹遠,套用那句一度使用頻率高的話就是:一個人的貝南農場。

一個人的農場好,既有自主權,又懂專業技術,可以放開手腳干並干好。

在馬里糖廠,羅樹遠就發現,當地榨甘蔗後,蔗渣作為燒鍋爐燃料,廢蜜用來烤酒,烤酒後留下的廢液晒乾,這沒錯,不對的是這晒乾後的廢液作為垃圾拋棄了。是的,廢液污染環境,但污染環境的東西並非都沒有用,只是資源放錯了地方。比如,烤酒留下的廢液。廢液裡面含有氮磷鉀,還有鈣、鎂,這些都是農作物所需要的。有了這個思路,羅樹遠更細心了。一次,他發現酒精廢液排水溝下面的那塊蔗田,由於廢液滲漏進去了,這蔗田裡的甘蔗明顯比其它地方長勢好很多。於是,他把負責管理灌溉的人叫上,跟他一起去看了那塊廢液滲漏進去長勢良好的蔗田,他跟這個人說,「你可以把廢液稀釋後用來灌田呀。」對方說不得行。「為什麼不行?」對方說廢液稀釋後流進水渠,灌溉了甘蔗,也污染了水渠下游農民的飲水。「噢,這倒是個問題。」要灌溉蔗田,又不能污染了水渠下游的飲水,必須把稀釋後的廢液引入支渠。引入支渠得有專用管道。這專用管道由哪個來鋪?費用又從哪裡出?再說了,也沒做過實驗,不敢保證萬無一失,一旦甘蔗被澆灌死了,咋辦?

困難是不少,但既然想到了,就要試試。不試,怎麼知道行,還是不行。

用稀釋後的酒精廢液灌溉甘蔗,具體實施是在幾年後的貝南甘蔗農場。

羅樹遠任貝南甘蔗農場場長前,農場的田間管理很鬆散。客觀地說,黑人沒有中國人勤勞,幹活時能偷懶就盡量偷懶。在貝南農場蔗田,一排甘蔗行子從頭到尾300米,中國勞工會從頭種到尾。黑人勞工不,他們種上頭,種下頭,不種中間。站在外面看這片甘蔗,會覺得長勢不錯呀,可只要鑽進蔗林,進到裡邊,就會發現中間空著相當長的一段沒有種。這沒有種的一段,長滿了野草,這麼多的地沒種,產量自然減少。長此以往,要人侍候的甘蔗在蓬蓬勃勃野草的侵襲下,產量會直線下降。

在中國人印象中,黑人文化低,腦子笨,可在偷懶上頭他們卻一點不笨--這種「省」中段種兩邊的偷懶種植法,不細察就被瞞過了。好呀,你們跟羅場長玩蒸「空心包子」?看羅場長怎麼治你!

羅場長把車開到蔗田中間停下來,隨便挑一塊地進去,呈蛇形線路一路走去;捏在手裡的那把刀,像一駕犁著玩兒--「犁」一節歇一會兒歇一會兒再「犁」--的犁鏵,在腳下豎600m、橫300m的地里「犁」過去,「犁」著有種子,就繼續朝前「犁」,沒有,便停下來,用手頭的對講機喊叫,一喊,那農場的黑人種植處長就被叫了來。然後,羅場長用手頭的「犁」指著地里的「空心」:「你給我看看,這甘蔗是怎麼種的?」

眼前的中國專家就這麼一問,黑人種植處長便知道他手下的夥伴有麻煩了。一塊甘蔗地開多少行,一行種多少甘蔗,一人負責種幾行,農場都有明確規定並作了記錄的。看一下記錄就能準確查到是誰幹的。很快,黑人處長便查到了眼前這沒下種的行子是哪個乾的了。

「我馬上叫他來給補上!」黑人種植處長說。

「不用,」羅場長阻止住他,「這種弄虛作假的行為必須懲罰!不然,以後不好辦。」略為思忖後,場長兼技術主管的羅樹遠作出了如下處罰決定:違規種植的做計件的黑人扣除兩行甘蔗工資1050西朗;計時的分管工頭扣除一天工資;工段長停工檢討;處長口頭警告。

處罰了還不行,那缺窩斷行的還得給補種上。不讓違規的工人補,叫分管工頭或工段長給補:誰叫你管束不嚴?

這一招太厲害了!厲害的讓分管偷懶勞工的工頭抬不起頭來!當地有個風氣:凡有點職務的人是不幹活的,一幹活就會被人看不起。何況,還是替管束的工人補幹活?

那被扣除兩行甘蔗工資的工人呢,也著實心痛:1050西朗呀,哪可是三天(每天300西朗)半的生活費噢!

打這以後,每逢種植甘蔗,不僅工頭到場,工段長也親臨田間地頭監督,黑人勞工更是沒有誰還敢在種植甘蔗時偷埋「空心包子」了。

甘蔗地里的「空心包子」是成心和故意,而甘蔗行里的缺窩斷行則是因為多種原因造成的種子不萌發所至。補苗就是對「遺漏」下來的缺窩斷行實行補種,是農場種植甘蔗少不了的一道工序。

種植甘蔗時,預先在甘蔗行子旁邊,每隔10行或20行,多種植一行,這多種植的一行便是留作用來補苗用的。

黑人從多種的一行里挖出蔗苗,不去掉蔗葉,直接種進地里。

羅樹遠發現後,阻止住他們:「這不行,這樣子補種下去種不活。」

光阻止工人還不夠,他讓黑人工段長召集齊手下工人。都到齊後,羅樹遠跟他們說,這蔗苗種下去,三天後才開始走根,不去葉的蔗苗蒸騰量給原來一樣,而新根又沒有及時吸收水分進行補充,這樣就會造成甘蔗很快枯萎,成活率低。所以,必須去掉蔗葉,至少要去掉三分之二。

聽了羅場長這番話,他們從土裡挖出蔗苗,去掉蔗葉,重新種了下去。幾天後,重新種下去的蔗苗爭著搶著,一咕嚕一咕嚕地往外冒頭,成活率由此從先前的百分之四五十提高到90%以上。

運輸甘蔗也是保證農場甘蔗產量的重要環節。之前,採取按天計算,不管這一天運送了多少,都算一天。一天下來,拖拖拉拉只能運1400噸甘蔗,根本滿足不了糖廠需要(糖廠機器一天榨3000噸)。

羅場長發現這個弊端後,找出農場運輸甘蔗資料,邊看邊搖頭:這個運輸辦法既滿足不了工廠榨蔗需要,又助長了工人的偷懶之風,必須改過來。不然,下半年工廠要出問題,公司老總也會找他這個新任場長說事。

可怎麼個改法,一時卻沒想好。那就放一放,這一放就到了盛夏八月。這期間,羅樹遠分別找工頭、工段長溝通,跟他們解釋,為什麼要改按天計酬為按量計酬。之後,召集農場員工,以及工頭和工段長上百人開會。為了讓大家清楚地了解修改方案的意圖,羅場長特意將會說貝南當地語言的留學生請到現場。會上,圍繞著運輸方案,講為什麼要改,改了有哪些好處,不改會帶來哪些弊端。講了二三個小時,一五一十地講了個透徹。他講一段,翻譯給翻譯一段。講的過程中,有工人提出一些疑問,羅場長一一予以解答。

最後,羅場長向農場所有員工保證:請大家相信他,只要採用新的運輸計酬辦法,大家的收入在原來的基礎上一定有所增加。具體增加多少還說不好,但增加是肯定的。

不久,榨季開始。

從地里砍下甘蔗,每5行堆成1行,由抓蔗機裝車。為了多掙錢,頭一個星期,黑人勞工跑得很快,幾天下來,錢是比先前錢多掙了些,但太累,不幹了。他們找到羅樹遠,用法語跟他說:「謝胡羅(羅頭兒),這種辦法不好,還是改成過去按天計算報酬的好。改回去,我們跑得快,快得很!」羅樹遠也說法語:「你們這才開始一個星期,還看不出好壞。呃,你們給我一個月時間,一個月下來,要是沒有你們先前掙得多,我們再改回去,行嗎?」

一個月後,工資是增加了些,但沒有想像中那麼明顯。原先運送甘蔗一個月掙36000西朗,現在掙40000西朗,增加了10%,勞動強度卻比先前大得多,他們覺得不划算,不幹,罷工了。

面對著罷工的工人,羅場長的話充滿了感情:「新的運輸計酬辦法,經過一個月實踐後,凸顯出了需要調整和改進的地方,請大家相信我並再給我一個月時間,好嗎?如果一個月後收入還是只增加10%,我以場長的名義向大家承諾:那就還照原先的按天計酬。」

又過去了一個月。

運送甘蔗的工人工資在原先的基礎上增加了10000西朗,拿到了46000西朗,較先前增加30%左右。開抓蔗機的司機收入增加更明顯,原先月收入42000西朗的增加到60000多西朗,月收入45000西朗的則達到80000多西朗,幾乎番了一倍。

第二年,根據貝南物價漲幅指數,羅樹遠又將工資往上做了適當調整,員工們就更高興了。抓蔗機司機的收入在農場則成了高收入群體。

這就大大地激發了農場員工的積極性,當年榨季為此縮短一個多月,雖然農場駕駛員工資開支增加幾百萬西朗,修理廠、製糖廠卻因此節約了大量臨時工工資開支,公司贏利六七十萬西朗。

皆大歡喜的三贏。

與貝南農場周邊的村民在一起

這以後,羅樹遠每年都按貝南國家物價漲幅指數對工資進行適當調整,讓農場員工感受到增加收入的喜悅。比如,國家物價漲幅3%,貝南農場工人工資漲幅1%;不一步漲到位而是留點「積蓄」,即便那一年國家物價指數沒有漲幅,也要用這「積蓄」讓貝南農場員工工資略有上漲。

但,也有隱憂。受多勞多得刺激,抓蔗機司機一門心思都在如何快抓、快裝上。大拖拉機駕駛員開車速度也越來越快,散落在地上的甘蔗也越來越多,車輪過去,碾了個稀巴爛。

不行,得「限速」。

怎麼限?大型拖拉機VANDEL的檔位一共六檔,就讓修理廠把六檔的油控給「封」掉!

甘蔗浪費多,車輛更是被堆得像山一樣的原料壓得幾乎直不起身!每個拖斗核定載重10噸,每台拖拉機拖2個拖斗,共計20噸。司機硬是裝到了32噸/車,超60%!針對這種殺雞取卵似地拼設備,羅場長再次宣布新規定:裝載噸位18至22噸/車;少於18噸的扣錢,多出22噸的算白抓。

一項又一項規定,一個接一個點子,這中國專家的腦子就是比咱貝南人轉得快!這轉得快好像也沒有對咱不好?「他對農場設備好是為了農場長遠!」工頭跟咱說的話沒有錯:「有農場的長遠才會有咱們大夥的長遠呢。」

搞好運輸管理是為了農場的長遠,選好蔗種也是。

羅場長發現,馬里西里巴拉農場選種跟家鄉內江選種不同,他們多用成熟期的老甘蔗。

羅樹遠找到上司杜洛,他跟這個黑人場長講,甘蔗種並非是越老越好,老甘蔗用來榨糖是好原料,用來做種,再生能力就差了。相比之下,年輕的甘蔗就好得多。多年輕?七到九個月的甘蔗呀,萌芽率高,生長率強,長勢自然就旺。

他繼續跟這個黑人場長講,杜洛先生呀,用原料蔗作種一是浪費,二是效果不好。嗯,我們可不可以換一種方式?呃——專門種幾塊地來作種子田。杜羅認真聽羅專家說完,習慣性地咬了一下嘴唇,說行啊。

在收割了甘蔗後留下的地里,羅專家又跟杜洛場長說,如果我們從當年11月收割甘蔗開始播種,到了明年開春就要一年的生長期,這不划算。乾脆,我們錯開不種,到第二年六七月份再種,五六個月後,冬季11、12月份,甘蔗會長得很好,這樣既縮短了周期,又節省了肥料。

說到節省肥料,一直盤桓在大腦中,用榨糖烤酒後留下的廢蜜液稀釋了澆灌蔗田的想法再次冒了出來!

他對貝南農場負責澆灌的人說,沒有澆灌過不等於不能澆灌,更不等於澆灌效果不好。他進一步說服對方,「廢液裡面含有氮磷鉀和鈣鎂,這些東西對農作物的生長是很有用的。」他說了在馬里農場看到廢液流進蔗田後田裡的甘蔗長勢良好。他講了中國雲南勐海縣的黎明糖廠,專門使用稀釋後的酒精廢液澆灌50000多畝蔗田,效果很好。他最後講到馬里與貝南這兩個國家同屬稀樹草原氣候,但馬里的土地比貝南要好些,貝南土壤板結,俗稱「鐵板沙」。土質差,產量相應就低,貝南農場甘蔗產量最高時58噸/公頃,畝產三噸多。馬里農場呢,最高時達到130多噸/公頃,畝產五六噸。

羅樹遠這次講話後,貝南農場開始採用他提出的用稀釋後的廢液澆灌蔗田。實施不久,他又看到一則資料:如果長期用酒精廢液澆灌甘蔗,雖說對甘蔗生長沒有影響,卻會增加糖的粘稠度,影響到製糖。原因是酒精廢液里鉀的成分高,鉀多了,灰分增加,製糖時產糖率可能會受影響。由此,剛剛實施不久用稀釋後的酒精廢液澆灌甘蔗便停止了。這是羅樹遠在非洲種植甘蔗的十多年裡,諸多實施計劃中唯一沒見到效果的一項。

沒見到就沒見到唄,總不能為了甘蔗的長勢降低了產糖率!羅樹遠跟自己說:咱從來不幹顧頭不顧腚的事!

在非洲幾個國家甘蔗農場,羅樹遠他們按照家鄉習慣,實行土地休耕輪作。休耕,就是讓一些土地閑置不種,讓閑置的土地積蓄起充足的營養。如此,土地才能生生不息。有生生不息的土地,才有生生不息的生靈和人類。

在馬里西里巴拉農場,羅樹遠發現,砍下來的甘蔗種尖統統給丟掉了。他問黑人勞工,為什麼給丟了?他們說甘蔗種尖水分太多,發芽率很低。羅樹遠搖搖頭,「在我們內江,甘蔗種尖可是放種的好東西哦,只須去掉頂芽就可以了。」他們不信。羅樹遠想得讓他們信。他把丟在路上的種尖撿起來,撿了十多根,帶回去,種進駐地的菜園子。七天後,甘蔗開始萌芽出土,芽尖綠綠的,怪喜人。又過去兩三天,長出的芽高些了。羅樹遠找來丟掉種尖的黑人,以及農場的黑人場長,讓他們看種在菜園子里的甘蔗芽苗。

這以後,農場開始改用種尖放種,既節約了甘蔗原材料——甘蔗下段可派作其他用場,發芽率比以前還好。

在實施甘蔗種植技術的同時,貝南農場完成了700多公頃的荒地開墾,加上每年800公頃左右的耕地,蔗田種植面積一下子上升到1500多公頃。2006年甘蔗收割,產量差4000餘噸達到30萬噸,較原先14萬噸超出一倍還多!

農場上下欣喜不已。

場長兼技術主管的羅樹遠更是收穫滿滿:2007年,羅樹遠被提升為總農藝師。兩年後的2009年,又被公司提拔為副總經理。

國內成套公司——中國成套設備進出口(集團)公司簡稱——駐貝南農場總經理黃偉跟羅樹遠說,羅場長啊,你幹得這麼好,你就在貝南同我們一直戰鬥下去哦。正在興頭上的羅場長說,「呃這樣吧,產量達不到30萬噸我就不回國嘛!」他想再加一把勁,完成4000餘噸差額應該沒問題。為了這差額,羅樹遠在貝南農場干到2010年3月,扣除中途回國探親半年,時間為四年零五個月。一直干,4000餘噸的差額卻始終沒有補齊。

30萬噸的產量雖然沒能達到,但貝南農場的四年多確是最開心的。再說了,他創下的接近30萬噸的產量,十多年後的今天也無人達到。

第四章圓形灌溉

2000年8月,新千年鐘聲餘音在耳,川南丘陵地帶稻穀豐收季節,從馬里農場援建回國休假的甘蔗專家羅樹遠,受命赴馬達加斯加甘蔗農場任甘蔗栽培專家。

位於印度洋西部,非洲第一、世界第四大島嶼的馬達加斯加與馬里同屬世界最不發達國家之一,國民經濟跟馬里一樣以農業為主,主要經濟作物為咖啡、丁香、劍麻、花生、甘蔗、棉花等。

同屬熱帶草原氣候的馬達加斯加,年降雨量比馬里高400mm左右,為八九百毫米。佔地2400公頃的馬達加斯加糖聯農場,雖沒有馬里擁有非洲最大河流尼日河的優勢水源,卻得以享有建在達巴拉(DABARA)於馬哈布縣境內築壩取水的引水渠(該水渠發源於馬凱山區一條河流)澆灌之便——馬達加斯加糖聯農場三分之二土地(三分之一土地澆灌取自地下水)受惠於該水渠。該水渠流經50餘公里,沿途澆灌著數千公頃稻田。此外,還有著堪與馬里農場「非」字形灌溉水渠相比美的當年由法國人設計的圓形灌機(PIVOP)。

與馬達加斯加農場副場長和農科所所長在一起

圓形灌機,也叫指針式灌溉,既像時鐘指針一樣繞著圓圈走,利用柴油機給水泵加壓、供電,通過管道將水輸送進蔗田,再用噴頭對蔗田進行灌溉,電力通過電纜輸送到灌機中心控制箱,分別供電機運行控制系統和電機自身運轉。

只是,由於年久失修,圓形灌溉系統已不能正常運轉。場長朱志文、甘蔗專家羅樹遠、羅顯光、鍾守全,他們在馬達加斯加農場所做的第一步工作,就是讓多年停用的圓形灌溉設備恢復正常。

設備恢復後,農場班子做了分工:朱志文負責農場全面工作,羅樹遠負責制定灌水計劃,羅顯光負責執行灌水,鍾守全負責灌機維修。

經過一番實地勘查後,羅樹遠根據當地氣候、大氣蒸發量,土壤溫度,甘蔗品種需求,以及生長時期等因素,因地制宜地設計出了可操作的灌水計劃。

那個寫出《鳳凰涅槃》兼考古學家的人說過,「科學是老老實實的學問,來不得半點虛假」。甘蔗是農作物,不是科學,但種植甘蔗需要科學。

這種甘蔗呢,跟種一般農作物不一樣,種農作物偷懶,從農作物本身你看不出來。甘蔗不同,你完全可以從一根甘蔗上看出它的成長期,看出這種甘蔗的人是勤快還是懶惰。怎麼看?看甘蔗的節間呀。如果甘蔗節間每一節都很均勻,說明甘蔗在這個季節生長得好,種甘蔗的人侍候得到位。要是一些節間長,一些節間短,說明種甘蔗的人偷了懶,不是該灌水的時候沒灌,就是沒灌夠。要不,就是肥料施得不好或沒有施足。這甘蔗的節間與節的銜接處有一圈嫩嫩的環,在植物解剖學上叫形成層。甘蔗的形成層為半分生組成(其它農作物為分生組成),呃,就是在甘蔗增長增粗時與甘蔗葉一道,起保駕護航作用的一介物質--甘蔗在增長增粗時,必須得在綠色甘蔗葉的包裹下才能完成,這包裹甘蔗的蔗葉變黃了,甘蔗的增長增粗也就停止了。停止了,即便你再怎麼好好侍候它餵養它,也晚了,因為它再也不長了!這跟人長個頭相同,過了生長期營養再好也不長個了。

恢復了年久失修的圓形灌溉設備,又有了合理的灌水計劃,第二年,馬達加斯加甘蔗農場便創下歷史紀錄:產量從原先的14.2萬噸提高到23.8萬噸。平均每公頃產量達到128噸,增幅近60%。農場面積比2000年的1600多公頃多出100多公頃,產量增加9.6萬噸。

2002年5月,場長朱志文任屆期滿回國,羅樹遠被任命為農場場長。像是要考量新場長的能力,他任場長不久便遇上了新問題:甘蔗的糖產量上不去。剛剛增加過的蔗田面積變不了,降雨量(引河水澆灌補不夠的年降雨量--一根甘蔗從播種到收割,需要1500mm的降雨量)更是無法改變,唯一能夠變的是在糖分上下功夫。那就從甘蔗生長期間的控水、斷水,停水,到最後收割,每個環節都努力做到恰到好處。細緻而勞累的農田操作,終於換來了美不勝收的喜悅:多年上不去的糖分上去了!蔗田還是那些蔗田,甘蔗看上去還是先前那般高矮粗細,但甘蔗的糖分卻增加了。

2003年,馬達加斯加甘蔗農場的糖產量繼2001甘蔗產量創歷史新高之後,再次創下新高:達到24000噸。農場甘蔗糖分呢,平均達到16.4%(此為田間採樣分析數值,火燒後,糖分會下降1-2個百分點,實際入榨糖分達到15%)。讓中國成套設備進出口集團公司欣喜不已的是:僅僅是匯回國內的款就達1000萬美元。扣除部分設備投資和其他費用約300多萬美元,創下了近700萬美元的純利潤。

當馬達加斯加甘蔗農場上下為新任場長歡呼,國內成套設備公司為其派駐的專家羅樹遠感到驕傲時,創下農場甘蔗產量和甘蔗糖分歷史新高的羅樹遠卻想家了,這種異乎尋常地思念隨著在馬達加斯加日子的流逝變得日益強烈--三年零四個月了,1215個日日夜夜,29160個小時,羅樹遠沒有回過自己的祖國,沒有見到家人,尤其是還在上小學的11歲女兒--三年前來馬達加斯加時,女兒剛滿八歲。

馬上就是2004年的春節了,已經三年沒有同家人在一起過年了,羅樹遠跟領導提出想回國過年。領導沒有同意,理由是他很能幹,要他繼續干。無奈,羅樹遠只好跟老婆打越洋長途,說了公司要他再干一年的事。老婆不理解,她說你都出去三年多了,還不回來,啥子意思嗎?這不能怪老婆。搞農業的老婆跟他一樣經常下鄉,還要管家管娃兒。她在電話那頭埋怨他,娃兒不是她一個人的,可現在就歸她一個人管。重要的是,娃兒缺少父愛肯定是不行的。你不給娃兒愛娃兒也不跟你親近——這讓他再次想起1992去馬里援助回國女兒不認他的尷尬場面。可是沒辦法呀。自己已經答應公司了,家國不能兩全呀。想到這裡,他在電話里耐心地跟老婆說,不是我要幹啥,是公司要我再干一年嘛,就一年。老婆你就支持我再干一年嘛,順便也掙點錢,家裡不是也缺錢嘛。羅樹遠承認,非洲農場的薪水比在國內拿得多也是他願意再幹下去的一個原因。2000年剛到馬達加斯加,每月工資600美元。那個時候,一美元的黑市價摺合人民幣九元多,600美元就是5000多元人民幣,加上年終獎上千美元,待遇還是蠻可觀的。當時國內每月才拿100多元。老婆聽他這麼一說,也就不再說什麼了。

一年以後,公司還要羅樹遠在那兒干。這下他不答應了。他說已經幹了四年多了,無論如何得回去了。「如果你們還需要我干,那就換個地方,一個地方干久了,厭煩了。」

在羅樹遠心頭,感覺厭煩的還有個別在管理上不了解情況偏信他人的頭兒,這個人叫鄒開明。鄒聽了一些人的蠱惑,對羅樹遠剛剛砍完甘蔗就施肥的做法表示明確反對。鄒跟那個向自己反映的人說:「在農業上哪能像羅樹遠這樣子管哦!甘蔗這個東西,怎麼能剛剛砍了就施肥,要球不得!」鄒要求羅樹遠改過來。

羅樹遠也倔犟,你讓我改我偏不改。何況,他又沒做錯,憑什麼要改?他在電話里跟鄒開明說道:「我是對的我不改。效果在那兒擺起的!你放心嘛,我絕對不會整你們公司的。再說了,我是你們非亞公司派過來的,我弄錯了對我有啥好處?真要弄錯了我不是吃不了兜著走嗎!」話雖這樣說,心頭總是不爽。對方更是不爽,心想自己是上司,你是下屬,上司的話就是命令,作為下屬你就該服從。

找你一次不行,就找你第二次、第三次,直找到你改了為止。

雙方就這樣來回交鋒了三次,卻誰也沒有說服誰。

那就再來,這再來的第四次是鄒開明與羅樹遠一起共同駕車去甘蔗農場看現場。看到農場工人還是在照羅樹遠的方法做,鄒開明臉上掛不住了,青著臉非要羅樹遠改。羅樹遠呢,也是個認準了九頭牛也拉不回的角色。「鄒總,我跟你明說,只要你們還讓羅樹遠在這兒當農場場長,我這個辦法絕對不改。否則,你把我給免了!」鄒開明沒轍,就去找了成套設備公司的副總,把羅樹遠頂撞他的情況說了。那個副總跑來跟羅樹遠說:「羅樹遠你這樣子要不得喲,」羅樹遠看著這個副總:「我這個辦法是正確的。」「你正確的也不能頂撞領導噻!你要按領導的意圖辦!」不得已,羅樹遠嘴上只好屈服,但心頭很不服氣。就說:「那好,既然你領導這樣說,那我就推遲施肥吧!推遲半個月,還是推遲一個月?由你們定,我全部按你們說的做。」

按他們的辦法推遲施肥後,羅樹遠心頭總是糾結:農業生產,尤其是甘蔗生產,一旦垮下去,沒個三五年時間,你就別想恢復!想到這一層,他跑去找了那個國內派來欲接替自己的專家,給他詳細說了農場的情況,以及這兒的甘蔗生產,具體講了為什麼要剛剛砍了甘蔗就施肥的道理。羅樹遠特別指出,國內種植甘蔗開春破行時都要施漂兜肥,馬達加斯加為什麼不行的原因……這個人聽了,又到蔗田實地查看過了,覺得羅樹遠的方法是對的。相比之下,覺得自己吃不下這碗飯,這個場長還得由羅樹遠來當。於是給派他來的公司領導如實說了在當地考查的情況,又給對羅樹遠有誤會的鄒開明力薦羅樹遠為繼任場長。

在這個專家的提醒下,鄒開明意識到是自己錯了。就打電話給他:「羅樹遠你改回去吧,還是按你先前的施肥辦法做。」這下輪到羅樹遠牛了,他想你當頭兒的怎麼啦,頭兒犯了錯態度也得誠懇點,免得以後不了解情況又拿架子!心頭這樣想嘴上說話就不好聽:「對了的鄒總,你的指示怎麼會錯?不能改啊,繼續。」對方找他一次,他不理。找第二次,還是不理。其實,在羅樹遠心頭是要改回來的,只是想讓對方給承認個錯。當然,也想要挽回個面子。他在心頭說,你再找我第三次我就改過來了。

沒有第三次。要說,也不是沒有,只是變了一種方式。不久,趕上農場對外招收除草工。按公司規定,招工要向上面打報告。嘿,鄒開明總這回不要羅樹遠他們農場打報告,而是特批:准許增招60個施肥工。加上原先20個,一共80個施肥工。在鄒開明看來,我耽誤了你羅樹遠的施肥,這多出的60個人工可以幫你加快施肥進度,你總該改回你原來的施肥方法了吧?羅樹遠還能說什麼呢?人家領導都這樣了,再不改回去可就太那個了,得,趕緊吧!

那些日子,羅樹遠天天守在農場,盯著工人們施肥。短短半個月,便把耽誤的時間給搶了回來。年底,農場的甘蔗沒受到什麼損失,還創下了年產24000噸的歷史新高。

與後來在貝南農場幹得風生水起相比,羅樹遠在馬達加斯加農場的四年零四個月算不得多麼歡實,但日子卻過得很有「中國味」——在指導農場員工種植甘蔗技術之餘,他們幾個專家將「中國式的蔬菜」種到了非洲農場的土地上。

「在非洲吃帶魚吃到想吐。」羅樹遠今天說起非洲帶魚還皺眉頭。一大筐幾十斤的非洲帶魚,只需花幾十元人民幣就可以買到。蔬菜價格卻很貴,原因是不好種。有了在馬里農場吃不上蔬菜的教訓,在赴馬達加斯加時,羅樹遠和同事的行囊里便多出了家鄉的白菜、蓮花白、蘿蔔、茄子、辣椒等蔬菜種子。「學農業的只要肯勞動,就餓不了飯。」羅樹遠說,「非洲貧窮,但生態環境好,加之氣候、地域的因素,種植蔬菜不需要用農藥,也沒有病蟲害,內江的蔬菜種子在非洲的土地上長成了『巨無霸"。十多公斤一個的蓮花白,你見過沒?不信吧,可這是真的,在非洲土地上長出來的。」說起他們在非洲農場種的蔬菜,羅樹遠流露出來的喜悅與種植甘蔗產量創下了歷史新高時沒有區別,「蓮花白最重的有15公斤。蘿蔔也是長得又長又重,最重的有8公斤。」

將甜城內江種植甘蔗的技術帶去非洲的同時,在非洲的土地上種下對內江鄉村的特殊記憶--長成「巨無霸」的家鄉蔬菜便是其鮮活的拷貝。

第五章「違約」牙買加

牙買加既不在非洲也不在南美,而是在加勒比地區。這個人口不足300萬的蕞爾小國是加勒比海地區最大的英語國家。一度認為牙買加在非洲,那是因為牙買加人的祖先絕大部分來自非洲西部。牙買加曾經是世界上著名的蔗糖、郎姆酒和咖啡產地。19世紀末,輝煌了150年的牙買加蔗糖業逐漸衰落,取而代之的是香蕉種植業。從此,牙買加生產的糖滿足不了本國需求。

2010年3月,在非洲貝南甘蔗農場援助的羅樹遠回國探親。這期間,中國成套設備進出口(集團)公司在牙買加考察因長期虧損招標出售的弗洛姆糖廠、莫尼馬斯克糖廠和洛奇糖廠。參與投標的有沙烏地阿拉伯、法國、英國和中國的成套設備進出口(集團)四家公司。法國和英國兩家公司去上述三廠看了後,拆標了,剩下沙烏地阿拉伯和中國兩家公司。兩家公司通過競標,中國成套設備公司勝出。

是年11月,羅樹遠第四次被派往弗洛姆糖聯農場任總農藝師,作接收農場甘蔗生產的工作。此時,中國政府剛從牙買加政府手裡接收了上述三家糖廠,計劃的新公司「泛加勒比糖業公司」(英文縮寫:pcsc)尚未正式成立,農場不能單獨進行經營活動,甘蔗的田間管理只好委託牙買加人代為管理。牙買加人想,公司是你中國人買了的,錢由你們出,咱牙買加人正好從中漁利呀。

這不,牙買加人拿來的報賬單,羅樹遠只看了一眼,便覺得不對。於是他跟他們說,根據預算,這份賬單遠遠超出了預算,必須要更正過來。對方不信,更不會更正。這拿來賬單的牛人聲稱,牙買加人的賬單從來就是對的。這拿賬單的人敢這麼牛,源自牙買加所佔據的口岸:咱牙買加的上面是美國佛羅里達州,有美國這樣的大哥給咱撐腰,哼,看哪個敢欺侮牙買加?欺侮牙買加?美國就要打他!有了這樣的思維,儘管牙買加是在西班牙和英國的殖民地之後才宣告獨立的,可仗著上有世界第一強國的地域優勢,行為辦事便帶著一種先天的優越。

無奈,羅樹遠只得把翻譯找來,他說一句,翻譯給翻譯一句,那意思那態度,整個地不容辯駁!怎麼辯駁得了?僅一筆賬查下來超出的費用就達七萬多美金!真相面前只得認輸,拿回去重新制票,並調整了預算。搞假報賬的牙買加人,上來就碰上了這個跟他們較真的中國的農藝師,這個羅樹遠牛,比咱牙買加人還牛!

與英國公司老總在一起(獅子山)

國內公司知道這事後,當即發函通報表揚牙買加甘蔗農場,表揚信里寫道:「近段時間以來,你組(買加糖業項目組)全體工作人員克服現場種種困難,努力工作,密切配合,積極對外溝通,對牙買加糖業公司各糖聯運行狀況加深了了解,在充分把握現場實際的基礎上提出或正在準備工廠檢修配件材料採購計劃,並依據農業種植計劃督促牙方切實執行宿根蔗管理和甘蔗新植作業。……特別需要提及的是,在近期對牙方代理執行農業計劃相關費用的審核中,我方專家本著對工作高度負責的態度,及時準確地發現了牙方單據中的不實之處,減少了對方虛假冒領費用的可能,進而促使牙方調整了相關預算內容,很好地維護了我方利益,充分展現了我方專家的管理能力和專業素質。」

羅樹遠在牙買加的弗洛姆農場工作一年多後,被派往莫尼馬斯克農場。一年多後,羅樹遠離開新籌建不久,佔地7000多公頃的莫里馬斯克農場,於2013年5月回到中國。

在牙買加工作兩年多,牙買加人一開始留給他的印象是牛,很牛,後來知道了牙買加人的牛源自高度的自信,最典型的標誌是那句牛氣衝天的國家格言「出類拔萃,一個民族。」

相對感覺很牛的牙買加人,牙買加的白鷺跟人卻格外親近。這些棲息於沿海島嶼、海岸和海灣的居民,它們親近人類,尤其是鄉村人類,它們不懼怕機動車輛,即便是推土機這樣的龐然大物也毫無懼色,不僅不怕,還會帶領家族成員,抑或邀了更多相鄰的家族成員,在推土機開墾的蔗田裡面尋找食物。當推土機轟鳴著向前推進時,受到驚擾的它們便撲扇著翅膀,騰空而起;稍候,又穩穩地落在推土機周圍。這種在國內幾乎再難見到的人與鳥兒共處的場景讓羅樹遠心生感慨:這才叫和諧,人與動物和諧,人與鳥類和諧。

牙買加是羅樹遠援助的幾個非洲國家中唯一不屬於非洲的國家,也是唯一違約(續簽一年的合同未滿)的國家,但這個違約不是他的錯,套用一句流行話叫「被違約」--上頭代他違了約。

相比馬里、馬達加斯加和貝南農場的歡快,牙買加農場的工作讓羅樹遠感覺有些堵心。兩年合同期快滿,就在羅樹遠準備回國時,中國成套設備公司派駐泛加勒比糖業公司經理何漢奇要羅樹遠續簽合同。有感於何漢奇的不懂業務又剛愎自用,羅樹遠沒有答應。你不答應我就繼續找,直到你答應為止。何漢奇連續三次找,加上莫里馬斯克農場老總的勸說,羅樹遠只得應承,但提了個條件:只續簽一年(較正常合同少一年)。

在國內休假期間,聽信了何漢奇的國內成套公司李興元,打電話給羅樹遠,叫他別再去牙買加了。羅樹遠說已經跟何經理續簽了一年合同。李興元說這事由他來處理。羅樹遠當時並不明白續簽了合同又不讓去的原因。後來才弄清楚,何漢奇將莫里馬斯克農場工作搞不好的責任全部推到他頭上,引起成套公司李興元對他的不滿。其時,羅樹遠在牙買加工作期間,莫里馬斯克農場的甘蔗處於恢復階段,要「恢復」又「不準」(何漢奇搞了個「五不準」:不準開荒、不準新植、不準施肥、不準除草、不準灌水),農場的甘蔗生產沒有起色便不足為怪了。

搞得不好的豈止是一個莫里馬斯克農場!「五不準」規定出台後,羅樹遠和相關同事聊天時據此下了斷言:「國際糖業公司將從牙買加開始衰敗」。不想一語成讖!「五不準」出台3年後,受此影響和危害的非洲甘蔗農場和糖廠一一浮出水面:獅子山糖廠完全關閉。貝南的甘蔗產量從最高時的近30萬噸下降到了12萬噸。牙買加甘蔗農場和糖業生產更是虧損累累,導致中國成套公司在非洲幾個國家賺取的利潤全部填了牙買加的窟窿。

此為後話。

在牙買加續簽了合同的羅樹遠,於2013年5月回國探親後沒有再去牙買加。不讓去不去就是,讓他想不通的是:憑什麼莫里馬斯克農場沒搞好要由他一個技術主管來承擔?如此「代人受過」(經理何漢奇和場長卻不擔待半點)實在窩囊!這個沒有肩膀(喻不敢擔當)的何漢奇還算男人嗎?他媽的!充其量算坨狗屎!

2014年8月,羅樹遠去北京參加「中美開放遠程教育研討會」,順便去成套公司看望聽信了何漢奇不讓他再去牙買加的李興元。李興元跟他說,還想不想去牙買加,要想去,說一聲。要不,回去考慮好後打個電話來。羅樹遠看面前的李興元一眼,當即說了:「謝謝李總關心。我現在不想去了,因為老婆不同意。三年之內不考慮了。」

第六章 嗨,中國形象

2010年3月,羅樹遠離開貝南回國探親,他人還沒走,消息就在整個農場黑人員工中傳開了,傳成了回中國不再來了。

「羅樹遠要走了。」「去哪?是回中國嗎?」「對呀!就是回中國,回到那個了不起的國家!」

農場幾個工段長、處長在一起議論,說這個來自中國的羅樹遠對咱們這些人不錯,如今他要走了,咱們是不是湊分子送他一樣禮物?送什麼呢?想來想去,大夥決定按當地習俗:送尊貴的客人一套民族服裝。

穿上了當地民族服裝的羅樹遠,被幾個工段長、處長拉來拉去地合影。在他們看來,能與中國人,尤其是自己尊重的中國人合影,是一件可以向人誇耀並值得誇耀的事情。

與馬里小孩逗樂

跟中國人在一起合影,這種習慣在貝南當地不僅成人時興,小孩也流行。黑人同胞,不管是大人,還是孩子,見到中國人,就特別高興。如果你帶了相機,只要你舉起來拍照,在場的所有孩子--不管這些孩子剛才在幹什麼,見到中國人要照相了,就會一下子跑過來,把你圍在當中,跟你合影。在孩子們心目中,跟中國叔叔一起照相高興啊,自豪啊。孩子們的父輩就是這樣教他們的:同發達的中國人合影榮幸啊光榮啊。至於給不給照片,孩子們倒是無所謂。

農場的甘蔗搞起來後,帶動了周邊村鎮的發展,農場種甘蔗的工人,甘蔗收割時裝甘蔗的抓蔗機駕駛員和運輸的拖拉機駕駛員,住在農場60平方公里外的的村子裡。這些員工,上下班都由農場派車早晚接送。農場有七輛由大型集裝廂拖車(載重量五六十噸)改裝而成的載客車,每輛可載一百七八十人,七輛車輪流跑。氣候炎熱,每天早晨五點鐘左右就派車將工人接到農場,上午九點多鐘,拉他們來的汽車便先將第一批砍完的工人送回去。

回來再接送第二批、第三批。

被黑人同胞引以為榮的羅樹遠,平常與黑人同胞,主要是與工段長、處長的關係都相處得不錯。周末啦,農閑啦,羅樹遠都要駕車去工段長、處長們住的村子或城區看一看,坐一坐。有時請他們出去喝杯飲料,或者吃點什麼的。多數時候只需一杯飲料就可以了。在黑人同胞眼裡,你肯跟他們在一起,他們就覺得你看得起他了就很滿足了。能交上中國朋友,何況還是自己的頂頭上司,那份得意--嗨沒得說!

尤其讓這些黑人同胞感動的是,這個來自東方大國的甘蔗專家羅樹遠,但凡有去中國學習的機會,總是想到他們。

馬里、貝南、馬達加斯加、獅子山、多哥等國家的下屬農場都分配有二至三個由中國商務部主辦,四川省輕工總會承辦,每年在成都舉辦為期一個月的糖業培訓班名額。這些黑人處長去中國學習,看中國這些年的發展變化。成都,天府之國,那是一個去了就不想走的城市!豪華的省城,美麗的城市。太豪華了,太美麗了!

在成都學理論,去廣西那邊看中國糖業生產一條線。今天的廣西,跟當年甜城內江一樣,擁有一條從田間種植、收割,到糖廠榨蔗、產糖,再到銷售的完整的糖業生產線。廣西甘蔗研究所科研人員帶著來自大洋彼岸的非洲同胞,詳細地給他們講解生產線的每一個環節。

「5.12」汶川大地震那年,奧運會舉辦前夕,第一批黑人場長從中國學習參觀回來,跟他們的羅場長說起見聞,抑制不住地手舞足蹈:中國太發達了!你們國家太發達了!中國是一個發達國家!到處都是高樓大廈,到處都是高速公路!嘖嘖!唉,我們的國家太落後了!

羅樹遠任貝南甘蔗農場場長期間,在管理上極其嚴格,生活上對農場員工卻很是關心。考慮到黑人同胞直接從韋梅河裡取飲用水不衛生,讓農場專門安排了一輛水罐車,免費為他們提供農場水庫的水,連裝水桶(柴油桶清洗乾淨后里面刷上防鏽漆)也給考慮到了。

……

5000公頃的貝南農場,場長兼技術主管羅樹遠,只有四個員工。四個員工就把偌大一個貝南農場侍弄得風生水起。靠什麼?羅樹遠說,其實也簡單,就兩個字:用心。因為用心,黑人勞工對他這個中國派到他們國家任甘蔗農場的場長,其尊敬程度達到了敬畏。羅樹遠沒有把這敬畏看成是對個人,而是對中國,因為他代表的是中國行業的形象!

在貝南甘蔗農場要風有風,要水有水的羅樹遠,回到家鄉內江時,心頭那種春風得意的心情一下子沒了,原因就是享有甜城美譽的內江早已名存實亡了。

一個多月前吧,2010年1月21日,沱江段內江城區攔河壩正式蓄水,一蓄水先前連接市中區與東興區(原內江縣)的浮橋便被「淹沒」了。在一般人眼裡,不就是拆除了一座浮橋嗎?可在羅樹遠看來,這可不只是一座浮橋,是當年內江甘蔗豐收時運輸最繁忙的水運碼頭!

那些年,每當甘蔗收割季節,一船船的甘蔗,排列著長蛇般的陣勢,經浮橋(船隻搭建而成的浮橋在河中心朝兩邊分開)順江而下,那場景煞是壯觀好看呢。順河而下的甘蔗船隻不止進入人們眼帘,還進入沱江兩岸人的耳朵,那是唱盡沱江流域內江段兩岸風景點和民俗風情的沱江號子!

資中開船吃枇杷(枇杷灘),

登瀛五里楊柳叉(讀椏,灘名);

十八家女兒文家(文家寺,地名)耍,

石盤灘兒要進峽,

大洲壩兒能跑喂馬。

……

唱得內江人心痒痒的沱江號子!惹得沱江河裡的魚蝦歡鬧撲騰……

如今這一切已不復存在。

其實,早在1994年,羅樹遠從馬里援助歸來,那個時候,內江的甘蔗就已經不行了。下面這篇報道(標題《不是金鋼鑽不敢試瓷器——內江糖廠在海南一炮打響》1993年《內江日報》合訂本;1993年2月19日第二版)從一個側面佐證了內江糖業的「不行」。報道如下:

本報訊(鄢良才) 內江糖廠充分發揮製糖技術力量雄厚的優勢,於去年(1992)10月首次南下對海南昌江縣大風糖廠產品質量進行了承包。開榨1個月,大風糖廠共榨甘蔗27100噸,產白砂糖3035噸。其中,一級品率達99.14%,產糖率達11.38%,獲利潤318600元。同時,榨蔗量、總收回率、產糖率、一級品率、安全率、煤耗率等經濟指標,均創歷史同期最好水平。

近幾年來,內江糖廠的甘蔗原料一減再減,以至達到本榨季(1992—1993)僅有的三萬來噸,幾近「無米下鍋」地步。為尋求出路,該廠組織了調查小組,披星戴月,跑雲南、下海南、趕尼泊爾,最後終於在去年9月與海南大風糖廠簽訂了產品質量承包合同。為實現承包目標,內江糖廠選派了各類技術力量,製糖管理幹部、技術人員和技術工人,以及鍋爐、質量技術骨幹等21人前往海南大風糖廠……

文章最後說,海南日報以「聘請四川技術對產品質量進行承包,大風糖廠榨季生產形勢喜人」為題作了報道。

甜城內江,這座以產糖和糖業綜合利用開發聞名於世的城市,在走過了昔日的輝煌,沐浴了落日的餘暉之後,風采不再,輝煌不再,只剩下了讓人讚歎的製糖技術?只能靠著向外出賣技術求得生存?

陽春三月,春風拂面;正是踏青遊玩的季節,可此時的羅樹遠卻全然沒有興緻。那天,他特意選了晚飯前來到江邊,一個人沿著長長的河堤一路向前去。河壩蓄水後水域較先前寬闊了,但眼下枯水季節,九曲十一彎的沱江竭盡全力也只奉獻出了半江河水,懶懶的半江河水慢悠悠地向東流去……內江是一個三面環水的半島式城市,沱江由西進入城區,再向北,然後轉向東,再折向南,流經三元塔腳下,繞過樂賢鎮後,掉頭向西,然後向東而去。望著由西進入內江市區,流向北,轉向東,折向南,再掉頭向西,然後向東而去的母親河沱江,羅樹遠的眼前突然一亮:這有點類似一部甜城史。從西面印度將蔗糖引進中國落戶內江,在內江紮根,然後發達,然後走出內江,走出國門,浩浩蕩蕩向非洲而去……

不錯,內江的糖業是退出歷史舞台了,可內江糖業的技術和完整的產業鏈條--從種植、收割,到糖廠榨蔗、產糖,再到銷售--卻沒有隨著時光的消逝而消失,其影響早已聞名海內外,其技術已經福澤國人和國外同胞。這,也是一種欣慰,一種慰藉,一種功德。

(2017年7期《中國作家》)

本期編輯:小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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