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is is an adventure——《水中生活》

文 | 盛昊陽

04年的《水中生活》是迄今為止，韋斯·安德森電影中投資最高的一部——在《青春年少》和《天才一族》均獲得不俗反響，《天才一族》還頗有盈利之後，試金石影業（Touchstone Pictures）大筆一揮，批給韋斯·安德森5千萬美金拍攝新作，很不幸地，本片不僅票房慘敗，影評人也對它大加撻伐。

《水中生活》（2004）

事無巨細親力親為的韋斯·安德森出道以來以平均三年一部的速度，拍了八部長片，有六部賺錢，至少是沒有虧，唯二例外的——《了不起的狐狸爸爸》是成本高昂的定格動畫，《水中生活》則更像他的任性之作。

《了不起的狐狸爸爸》（2009）

拿到5千萬美金的安德森大概不知道該怎樣更合適地花掉這筆錢，他找到定格動畫權威亨利·塞利克，打造了定格動畫史上最大的模型，當製片人斯科特·魯丁問他這只在片中驚鴻一瞥的美洲虎鯊到底有什麼隱喻時，他誠實回答：「我不知道」——如何不讓韋斯·安德森的電影賠錢，首先就是不要給他超過2千萬美金的預算。

10年後，大牌雲集，布景考究，看起來花了很多錢的《布達佩斯大飯店》也只不過用掉福克斯探照燈（Fox Searchlight）2500萬美金。

《布達佩斯大飯店》（2014）

斯科塞斯稱讚《瓶裝火箭》和《青春年少》，特別提到背景音樂的巧妙運用，精心挑選的歌曲與影像總能互相呼應。

《水中生活》大量化用大衛·鮑伊的經典作品，特意讓巴西音樂人Seu Jorge在片中彈唱了葡萄牙語版本的《Life on Mars》和《Starman》等多首曲目，但是韋斯·安德森此次的用意為何，連他自己都要在CC版的評論音軌里反問觀眾「I wonder why?」

《水中生活》（2004）

類似「I wonder why」的疑問可能會在觀影過程中一直閃現，影片安排了諸多莫名其妙的情節和閑筆，主角團隊在尋找美洲虎鯊的過程中被菲律賓海盜襲擊，劇情急轉直下變成了《熱帶驚雷》式的拯救同伴大作戰，影片結尾又突然揭示史蒂夫多年宿敵阿里斯塔爾的確是個雙性戀，再加上父子與懷孕女記者的怪異三角戀……

要知道，中產階級中年危機的故事並非韋斯·安德森所長，《水中生活》與《了不起的狐狸爸爸》相近的主題源於編劇之一是他的好基友鮑姆巴赫，在隔一年的《魷魚和鯨》里，同樣是破裂家庭的親子關係，鮑姆巴赫先讓大兒子無條件站隊父親，這在安德森的故事裡是不可想像的，他一定會像塞林格一樣給年輕人搖旗吶喊。

《魷魚和鯨》（2005）

非典型家庭劇、鬆散的劇情結構、「我討厭父親，也不想當父親」的台詞適用於韋斯·安德森的多位主角、視效方面在《天才一族》的初試牛刀後，終於確立了以對稱構圖和高飽和度配色為特徵的一絲不苟的美學風格，長鏡頭的推拉平移，被置於畫面正中央的人物和道具，經常面無表情、沉默良久的角色，這仍然是一部典型的韋斯·安德森電影。但5千萬投資確實讓他有些不知所措，這意味著受眾有限的他必須面對主流觀眾的考驗。

《水中生活》（2004）

《水中生活》的主角史蒂夫·澤索是著名海洋探險家，拍攝的海洋紀錄片曾大受歡迎，這個角色以獲得過金棕櫚獎的傳奇探險家雅克-伊夫·庫斯托為原型。

但是，老友葬身鯊腹，船長變成苦苦追索美洲虎鯊的偏執狂，兜遍世界只為復仇的主線劇情，又不可能不讓人聯想到赫爾曼·麥爾維爾的《白鯨》——這部書在國內名不見經傳，在北美可是青少年必讀小說之一，白鯨中人與自然、理性與情感的衝突同樣可以附會到《水中生活》上。

而史蒂夫在追尋美洲虎鯊的同時，又需要完成這一次的紀錄片拍攝，如同特呂弗拍《日以作夜》、費里尼拍《八部半》一樣，儘管當年的韋斯·安德森剛剛35歲，正處於事業上升期，這種「戲中戲」的模式還是不免要讓人揣測主角身上是否有他自己的影子。

最後，史蒂夫與奈德之間的糾結情感也還是安德森一貫迷戀的「父子」關係，「我被這種father figure所吸引，我也想找尋這樣的導師，所以我和他們緣分匪淺，可是他們不是我的親生父親」，他曾經這樣說過。因此在韋斯·安德森的戲裡，關係親密的往往不是血親父子。

史蒂夫是韋斯·安德森的所有劇本里，性格最複雜難懂的「父親」，在荒腔走板的言行下，他的痛苦與脆弱一望可知，比爾·默瑞是安德森與鮑姆巴赫一起構思劇本時，這個角色的唯一人選。安德森意圖在如此複雜的多重主題混響中，儘可能保留荒誕天真的特質，用漫畫的手法描述一出真正悲喜交加的情節劇。

《水中生活》因此成為既未討好主流觀眾，也未能得到粉絲和文藝片愛好者一致認可的作品。然而，在這次不成功的嘗試中，韋斯·安德森最終像史蒂夫一樣認識到，他不可能控制好一切。（I couldn』t do the sort of controlling I like to have on this project）

不像安德森其他作品中逝去的都是長輩，《水中生活》里因故殞命的是年輕人奈德，懷孕的簡也終於誕下嬰兒，這也許是向《白鯨》里以實瑪利被「拉吉號」船長拯救，「他們沒能找到他們的孩子，但是卻找到了我——另一個失去了依靠的孤兒」的結局致敬。

但《水中生活》又不是《白鯨》，作為麥高芬的美洲虎鯊一開始就被質疑究竟是否存在，臨近影片末尾才在眾目睽睽下乍然出現又悠然離開，此時，為尋找它飽經磨難的史蒂夫不像亞哈船長一樣堅持與對手拼個你死我活，他與之前差點分崩離析的團隊只是在潛水艇中默默欣賞這隻美麗的龐然大物，史蒂夫含淚發問：「我想知道它是不是還記得我？」——影片沒有在此戛然而止，因為史蒂夫的最後一句台詞是「This is an adventure」。

所以，韋斯·安德森才如實回答：「我不知道美洲虎鯊隱喻了什麼，就讓它當個隱喻好了」，因為這句「This is an adventure」，其實就是寫給他自己的。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