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慮多情損梵行，入山又恐別傾城。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這首著名的情詩，出自六世達賴倉央嘉措之手。倉央嘉措作為全藏宗教的最高領袖，以其放浪形骸、心繫世俗的強烈反差，為後世留下「世間最美情郎」的背影，還有那廣為流傳、纏綿悱惻的數十首情歌。

一

六世達賴喇嘛，法名羅桑仁青·倉央嘉措，1683年出生於喜馬拉雅山東南的門隅地區（現被印度非法佔領）。那一年，施琅攻克台灣，維也納麵包師發明了甜甜圈。

剛出生時，父母給其取名阿旺諾布。小阿旺出生後便生病了，算卦人讓父母給他改名以求神靈眷顧。於是，小阿旺改名為阿旺嘉措。藏文里，「嘉」是廣闊的意思，「措」是大海的意思，「嘉措」意為心胸像大海一樣廣闊，寓意飛黃騰達。

1686年，五世達賴轉世靈童的尋訪人來到了偏僻的門隅。3歲的阿旺嘉措一眼就認出了五世達賴的銅鈴，還拿起來玩耍。在尋訪人眼中，這個長相十分富貴、擁有尊者才有的三十二吉相、八十隨好的小男孩，就是五世達賴的轉世！

二

如果在被選定為轉世靈童後，阿旺嘉措就被接到布達拉宮接受教育，以此鑄造出一顆波瀾不驚的佛心，可能他的一生將變改寫。但是，有一個人不希望六世達賴那麼早就在眾人面前出現，因為那可能會讓他失去權力。這個人就是第五任第巴——桑結嘉措。

1653年，清朝順治皇帝冊封了全藏宗教領袖五世達賴。出於統治策略，同時受到冊封的還有掌握西藏地方政權的固始汗。出於制約對方的目的，固始汗和達賴達成協議，雙方均不直接行使權力，而是由「第巴」具體管理西藏事務。但是，每一任「第巴」均須由固始汗和達賴共同指定。

傳說中，桑結嘉措是五世達賴的私生子。26歲那年，在五世達賴的第二次更為強硬的推舉下，桑結嘉措擔任第五任「第巴」，實際掌握了西藏的政教大權。三年後，五世達賴去世。五世達賴的突然去世，給第巴桑結嘉措出了一個難題？如果公開這一消息，自己地位可能不保，並且拉薩貴族也可能會插手靈童訪尋；而如果秘不發喪，他將繼續發號施令，並可以獨自確定轉世靈童，培養出自己需要的達賴。權力誘惑下，桑結嘉措選擇了後者。並且，一瞞就是14年。

1696年，清朝康熙皇帝得知桑結嘉措秘喪的消息，下詔嚴詞斥責。驚恐中，桑傑嘉措公布了五世達賴的死訊，同時宣布轉世靈童早已找到並已按宗教規程供養。

此時，阿旺嘉措已經在世俗中無憂無慮地生活了14年。他已經習慣了俗世的生活，更不幸的是，他已經初嘗了愛果、墜入了愛河。

三

她叫仁增旺姆。和她的相遇，是在阿旺嘉措母親離世之後。

阿旺嘉措有一個學識淵博的父親和一個溫暖美麗的母親。父親在他小時候就已經去世了，他和母親相信依為命。9歲時，老喇嘛以學經為名將他帶到了桑巴寺。雖然他捨不得他的母親，但是為了讓自己和父親一樣，成為一個知識淵博的人，他和母親撒淚而別。

此一別，即成永別。雖然小阿旺特別思念他的母親，也多次提出要回家看她，但都被經師們以種種理由拒絕了。14歲那年，小阿旺突然得知：他那善良慈愛的阿媽去世了。這幾乎擊垮了他，他終日眼神迷離、失魂落魄。

經師們怕他出了意外，決定將他送到離家更遠的貢巴寺。在那裡，他漸漸恢復了平靜，一個溫柔的女孩——仁增旺姆，填補了他對母親的思念。他為她悵惘若失，為她輾轉難眠，為她寫了情詩，與她訂下盟約，共同墜入愛河。

和達賴所在的嚴守戒律的黃教不同，阿旺嘉措的家鄉信奉紅教。紅教對於僧人吃肉、喝酒、娶妻等，沒有硬性的規定。沉浸在愛河中的阿旺向老師稟告了一切，提出要離開寺院，和仁增結婚。老師雖然不捨得如此聰慧的學生，但仍然成全了弟子，送上了祝福。

就在阿旺嘉措和仁增旺姆準備結婚時，桑結嘉措公布了五世達賴的死訊，宣布了轉世靈童的消息。突然間，一群人蜂擁而至、匍匐在阿旺嘉措的腳下。他暈暈乎乎隨著豪華的儀仗離去，和仁增旺姆沒有話別，也不能話別。

愛情的誓約，在權力面前，脆弱得不堪一擊。

四

1697年，在五世班禪的主持下，14歲的阿旺嘉措正式受戒出家，法名普慧·羅布藏·仁青·倉央嘉措。隨後，於布達拉宮舉行坐床典禮，成為六世達賴喇嘛。

在突如其來的巨大榮耀下，倉央嘉措似乎已經忘了仁增旺姆，開始新的生活。

但是，這種榮耀並沒有持續多久，他就發現自己只是「第巴」桑傑嘉措的傀儡，一個被軟禁在布達拉宮的「囚徒」。寂寞再次襲來，也讓他又想起了仁增旺姆。思念越來越濃，化作一首首情詩。

老謀深算的桑傑嘉措很快發現了倉央嘉措的秘密，並告訴他一個消息——仁增旺姆嫁人了。

震驚中，倉央嘉措由愛轉恨，寫出了一首首絕情詩。但最後還是歸於了平靜。

他的兒時玩伴塔堅乃的到來，讓他再一次心繫世俗。一段時間裡，他開始喬裝為貴族青年，和玩伴每晚流連於酒肆。在這裡他遇到生命中的第二個女人。

她是一個渾身散發著高雅的貴族小姐。但不幸的是，她又是一個把愛情建立在金錢之上的女人。雖然倉央嘉措曾熱烈地愛過她，但她卻從沒有愛過他。這是一個讓倉央嘉措傷心的拜金女。所以，我們吝嗇地只給她一小節的筆墨。

五

第三個女人，是一個一股惱喜歡著他，但他卻不愛她的可憐的人。

被拜金女傷害的倉央嘉措的憂鬱，被酒肆老闆娘看在眼裡。她把酒肆美貌的釀酒女介紹給了倉央嘉措。這是一個沒有多少學識但又美貌出眾的女子。倉央嘉措幾乎是帶著玩世不恭的心態接納了她，因為她的美貌，因為他的空虛。

不久，倉央嘉措就對這個不通文墨的女子失望了。他討厭只有肉慾的關係，渴望靈魂的溝通。於是他與釀酒女好聚好散。

六

一生中最猛烈的愛情，屬於那個叫於瓊卓嘎的女子。

在倉央嘉措的眼中，這是一個眉如山黛、面似清蓮、宛若飛天的仙女。這炙熱的愛讓他再次恢復了青春。他們頻頻幽會，雖然嚴格保密，但還是為桑結嘉措得知。為了讓其不再「離經叛道」以免惹起事端，桑結嘉措催促倉央嘉措進山靜修。

倉央嘉措左右為難，寫下了著名的詩行：「曾慮多情損梵行，入山又恐別傾城。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倉央嘉措的磨磨蹭蹭、遲遲不行，讓桑結嘉措惱怒但又無奈，只好將進山靜修改為宮中靜思上師，即禁足在布達拉宮。

倉央嘉措的風流傳到了拉藏汗的耳朵里。拉藏汗是固始汗的孫子。他早就對「第巴」桑結嘉措以六世達賴為擋箭牌獨攬大權不滿。因此，他聯合其他勢力發布了聲明，指責倉央嘉措是假的達賴。

面對聲明，六世達賴倉央嘉措毫不介意，他已不在乎這個稱號。但「第巴」桑傑嘉措卻極為重視，因為沒有了倉央嘉措，他的權力將失去根基。為此，「第巴」向五世班禪求助。五世班禪決定再為六世達賴受格隆戒，以更高規格的儀式，表明自己對達賴的支持。

第一次受戒時，倉央嘉措正熱戀著仁增旺姆，但他沒有拒絕。又要第二次受戒了，熱戀著於瓊卓嘎的他，沒有選擇繼續順從。到達五世班禪駐地扎什倫布寺後，在拉藏汗和拉薩三大寺的高僧注視下，倉央嘉措跪著哭求五世班禪：「我不受格隆戒，連以前受的格楚戒也退給您，我要過自由的生活！」

但是，活佛哪來的自由呢？特別是「第巴」桑傑嘉措控制下的傀儡活佛。

最終，第二次受戒沒有進行。

七

回到了布達拉宮的倉央嘉措，身邊多了一個小喇嘛。他負責掌管布達拉宮通往塵世的小門的鑰匙，並且隨時跟著尊貴的活佛。

倉央嘉措認為自己已經退還了格楚戒，天真地在布達拉宮開始過起了普通人的生活。他不再穿僧袍，不再念佛經，不再掩飾長長的頭髮，而是每天約好友射箭、嬉戲。只是因為如影隨形的跟班，他沒有機會見到心愛的於瓊卓嘎。

終於，趁掌管鑰匙的喇嘛不注意，倉央嘉措用一塊糌粑印下了鑰匙的模型，並托他的好友幫他複製了一把小門的鑰匙。從此，他夜夜偷歡。直到一場大雪留住了他的腳印，那串腳印從他的床前一直延伸到於瓊卓嘎的門前。

小喇嘛立即把他的發現報告了桑傑嘉措。儘管「第巴」竭力隱瞞，但秘密還是不脛而走，為眾人所知。六世達賴索性承認了自己的秘密，從此以真容出現在巨人面前。只是把幽會的地點轉到了更為隱秘的場所。

「第巴」桑傑嘉措終於採取了強硬的措施，他將倉央嘉措的行為歸結於他的朋友塔堅乃，命人殺死了他。為了防止於瓊卓嘎遭受同樣禍端，倉央嘉措住進了於瓊卓嘎住處。拉藏汗趁機派兵圍住他們的住處，想抓住倉央嘉措和他的情人，好向康熙彙報六世達賴的劣跡。幸運的是，拉藏汗的人馬被桑傑嘉措成功擊退。

在桑傑嘉措的說服下，倉央嘉措回到了布達拉宮。很快，於瓊卓嘎就從拉薩消失了。這個將生命的一切都系在倉央嘉措身上的女子，杳無音訊。

倉央嘉措急得發了狂了，他擔心戀人和朋友一樣慘遭毒手。他以死相逼，終於讓桑傑嘉措說出了於瓊卓嘎的所在。她被送到工布地區，那裡景色秀美，人稱「西藏江南」。得知戀人還活著，他淚流滿面。從此，思念佔據了他的全部生活。但至死，他們都沒能相見。

八

再次失去戀人的倉央嘉措，孤獨地在人群中走著。在僻靜的小巷裡，他意外地遇到了曾經朝思暮想的仁增旺姆。她明顯胖了，臉上也印著滄桑。但她還是那清秀脫俗的美。他將她一擁在懷，忘記了曾怨恨過她，只感覺對她的愛一直就在心頭，依然濃烈。

仁增旺姆熱淚盈眶。闊別數年，他的懷抱還是如此溫暖。這幾年，她嫁了人，生了孩子，又與丈夫分離。她的心中一直念著他，但她只能把思念變成對他虔誠的供奉。她每日吃齋、念經、祈福，做著他可能會做的一切。透過這宗教的儀式，她感覺他彷彿就在身邊。

此時，倉央嘉措彷彿參透了世事變化。他明白：當擁有時則擁有，當分別時則分別。他把她安排在城中，與她分享這久別重逢的濃烈。在多次失去至愛後，他格外珍視這復得的感情。

在整夜整夜地廝守後，他們彼此祝福，分手天涯。

九

六世達賴倉央嘉措彷彿已經悟到了愛的真諦：只要心中有愛，無論身在何處，都能感受彼此。

然而，他的活佛身份卻岌岌可危了。

1703-1705年，「第巴」桑傑嘉措與拉藏汗暴發多次軍事衝突，最終兵敗被殺。沒有桑傑嘉措的護佑，拉藏汗以倉央嘉措不守清規、是假達賴為由，武力廢黜了倉央嘉措。

1706年，倉央嘉措被500蒙古騎兵押送啟程赴京，行至青海湖畔圓寂，時年23歲。

年輕的生命走了，留下了不朽的傳說，還有那他愛過的、恨過的女子。

我不知道，離開了倉央嘉措，她們在怎樣努力地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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