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連同黝黑的身體每次騰躍而起時，天空都將再次晃動低沉

圖片為梵高的畫作《麥田上的烏鴉》。梵高在給弟弟特奧的信中說：（《麥田上的烏鴉》）描繪「雨後廣闊的麥田的油畫，畫的是動蕩的天空下面大片延伸的麥田，我不需要故意表達凄涼與極端孤獨的心情。我認為這些油畫會把我在鄉下看到的生機勃勃的景象告訴給你。」

黑鳥的陳述

作者：方磊

我來到這兒

作為某種你眼裡不善意的象徵來臨

我只是為了看看這個和我一樣悲傷的世界

我站在此處

沉靜凝望著你的歡樂

我的腳下抓住那些掉落的嘶鳴

悲劇的廣場只剩下最後一粒沙

你站在那兒像一個被篡改的符號

而我看到

我經歷了這麼多

我聽到空曠的風的呼號

午夜的冰涼鐘聲

和那些純粹的哭泣

我看到高聳於雲端的教堂十字架

和被軋爛的動物身體

我看到那些花兒於枯風裡的對抗和廝守

我依舊望著

直到我慢慢地看不清你

我來到這個悲傷的世界

看到了變得悲傷的你

我默默等著天空的暗示

當我連同黝黑的身體每次騰躍而起時

天空都將再次晃動低沉

寫作者

方磊

1978年11月出生。北京人。當代知名青年作家。著名財經媒體記者、編輯。北京「No Rules」搖滾樂隊前貝司手。曾在中央人民廣播電台擔任編輯，現作為記者、編輯供職於《中國保險報》。

朗讀者：毛晉強

書名蕭翰，國家一級美術師。2009年獲國際商業美術設計師A級資質認證。1970年出生，浙江杭州人，祖籍浙江奉化，現任職於中國人保。

文劉潤和

看到「黑鳥」，我想起了史蒂文斯的《觀察黑鳥的十三種方式 》。「黑鳥」，是現代詩歌里時常出現的飛禽，更是一種暗示或象徵。在史蒂文斯眼裡，黑鳥是被觀察的對象，它轉換於不同的情境，以高技巧、多片段的畫面給人豐富聯想和美妙的詩意。

《黑鳥的陳述》反其道而用之，不是詩人為讀者描述黑鳥，而是黑鳥在展示或回憶某一時間裡的某一事件。

詩的首句，是講述性文本的典型開篇。如同巴爾蒙特的名句「我來到這個世界，為了看見太陽/和蒼茫無際的藍天」， 也類似於北島的「我來到這個世界上，/只帶著紙、繩索和身影，/為了在審判之前，/宣讀那些被判決的聲音。」和巴爾蒙特相比，詩人方磊顯然沒有祈求陽光和藍天。他筆下的黑鳥來到這裡，更近於北島的決絕意味。他喻黑鳥為「不善意的象徵」，是從外觀和世俗的寓意開始，為接下來的延伸埋下了伏筆。黑鳥在高處，失望甚至無奈地俯視著這個世界。詩人有意拉開了視線，流露出此詩的主調：「悲傷」。

再次強調「此處」，和「我來到這裡」呼應。詩人點出了一個極為重要的背景——「悲劇的廣場」，突出了兩組對立的情緒。黑鳥表面的「沉靜」、「凝望」，不妨看作一種冷眼，是歷經滄桑之後的波瀾不驚。這裡的「歡樂」看似與它無關，實則形同矛盾，凸顯強烈的「悲傷」。這個隱喻的反差，在後面的詩句里更為激化。它試圖抓住「掉落的嘶鳴」，直接導致偌大場景里的凄涼和空曠。在這裡，所有的聲音像一粒沙，渺小而毫無分量，更無法引起路人的關注。「你站在那兒像一個被篡改的符號/而我看到/我經歷了這麼多」。在黑鳥眼中，「你」不局限於某一人或物，是「我」視力所及的另一個變體。無意的時間、記憶和有意的塗抹、消弭，使遺忘覆蓋了「你」。「我」卻沒有忘卻自己的經歷，「活著並且記住」。

是記憶？還是現實。暴力、無情、天真糾結在一起，構成了一個逼真而又虛幻的場景，最終是前二者對「純粹」的殘忍絞殺。上帝此時是那麼遙遠，信仰「高聳於雲端」——「伸冤在我，我必報應」。十字架下的屍體、於枯風中「對抗和廝守」的花兒，它們在「純粹」的聲音滅失之後，默默地抵禦著時空的洗刷。黑鳥在堅持，日復一日地看著變化的世界，以生命抗拒冷漠的現實，直到衰老乃至離世。這一節是本詩的核心，帶著幽暗、低沉、厚重的氣息，由外及內層層剝離血腥、狂風和孤寂，抵達了「悲傷」陳述的目的。

在詩的結尾，詩人以重複的句式加深了主旨。此句與「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相通，不同的是辛稼軒欣欣然有喜氣，而黑鳥卻戚戚然悲傷不已。它並未絕望，還在「等著天空的暗示」，希望「騰躍而起時/天空都將再次晃動低沉」。 詩的最後兩行，看似不經意的盪開，其實為全詩製造了一個把手：悲傷或許是暫時的，是懸在空中的。它的指向是雙重的，精神圖景是博大的。

這是一隻超越了具象意義的黑鳥。它因受難而不屈，以沉默重獲新生。

詩評人：劉潤和

保險從業人，文化「雜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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