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所不知道的「主山」

撰文｜涼白開

攝影｜謝小文、涼白開

主山村最初其實不叫「主山」。

殘唐五代末年，就有楊姓人家在主山村一帶落村，只因山邊有棵椎勒樹，一年幾度開花結果，楊姓人家把這個山取名為椎山。椎勒樹果子結得旺盛，村裡人又把這條村取名為槌子山村，寓意村子今後子孫旺盛。

北宋哲宗紹聖年間，曾經官任廬陵訓導的黃氏錦公移居到槌子山村。到了清朝末年，楊姓人家漸漸衰落，黃姓子孫繁榮昌盛，將槌子山村改成了主山村。

村裡籃球場對面的祠堂，門口寫著「主山黃氏宗祠」。

在祠堂附近悠轉時，會被很多雙眼睛盯住。

也許是我的穿著與這裡格格不入，也許是手上的相機讓他們充滿警惕性 。

我假裝鎮定深吸一口氣，從他們身邊走過，希望趕快逃離掉那些讓人不自在的眼神。

一個女人突然很鬼魅地從巷口裡伸出頭來，把我嚇了一跳。

只見她那頭染紅的長髮迅速縮回，等我經過巷口時，她早已消失不見。

正如我是這些人的陌生人，他們於我也是一樣。

他們住在城中村，他們有自己的世界。

主山村位於東莞市東城區黃金地段，臨近市行政中心區。本地戶籍人口6千人，外來人口2萬多人。在這裡，我幾乎很難聽到一口純正的莞城話或者粵語，阿傑恰好就是住在主山村裡的東莞人。

阿傑的爺爺早年在村裡買的一塊地。

1992年蓋起一棟兩層半的房子，一層對外出租。據阿傑的母親說，那時曾租給一位從外地來的性工作者，僅用於日常居住，不用於謀生。

1997年，阿傑5歲，原本在莞城居住的樓房被拆遷改建，家人決定把主山村的房子翻新入住。

房子的一樓有間10㎡的小房間，以200塊每月出租。曾經租給喜歡吃擂茶、講客家話的一家四口，這家人平時在村裡擺攤賣「老翻」（盜版碟）。

後來客家人搬走了，近幾年，房間又租給一對從湖南來的夫婦。他們白天推著一輛小車，在村裡賣生活用品維持生計，夜晚就回來做飯休憩。

廚房和衛生間在室外，房間里僅放置一張鐵架上下床，床上堆滿各種雜物。有時兒女放暑假回來，四個人就擠在10㎡的空間。

村裡有很多緊緊擁抱在一起的建築。

親吻樓、握手樓之間還有很多小廣告牌，網線電線混亂交雜在一塊，衣服床單隨意晾在外頭，或掛在棚架上，無拘無束。

阿傑家和他堂哥家也算是親吻樓，兩棟房子僅一牆之隔，陽台用防盜網隔開。

在主山生活差不多二十年，阿傑跟鄰居們早就混熟了。他告訴我斜對面住著一個講廣東話的胖哥，以前擺攤賣那種5毛1塊兒童玩具，現在已擁有自己的小鋪面。

主山附近有幼兒園和小學，以前東莞工廠多，外來打工者的孩子會在這裡生活念書，所以在這兒擺攤不愁沒有生意。

從「主山村商業步行街」可以進入主山村。

「不得不愛 ，否則快樂從何而來。不得不愛 ，不知悲傷從何而來。」商鋪的大喇叭里播著十幾年前潘瑋柏那首傳唱度極高的《不得不愛》。

在這條商業街里，什麼都可以找到。

公寓住宿、燒烤麻辣燙、沐足店、電視修理、麻將眼鏡、手錶、手機貼膜、即配即有的鑰匙檔……還有抬頭才能看到的基督教會。

攤位販賣各種乾貨。

銹跡斑斑的推車上有炒板栗、煮玉米、烤紅薯、醋泡菠蘿。舊油漆桶、木箱子里裝滿卷線，擺上幾台老式裁縫機，就有人把衣服拿來給老檔主修補。

再走幾步，一家老式理髮店門口關著門，只留下一個理髮電話。

以往相比，村裡似乎加強了管治。

有些巷子加裝了門，到了晚上11點多會鎖上，只留一道門進出。

從主山村裡轉了一圈出來，對面就是萬達廣場。

人行天橋還沒建好，從步行街出來的人，很習慣就從斑馬線走到另外一個世界。

如果在主山村裡能喝到不知名的奶茶店沖調的珍珠奶茶，對面萬達星巴克就是中產享受的咖啡拿鐵。

若在主山村裡可以買到「定製韓式西裝」，對面萬達商場里能逛到品牌服裝專賣店。

與主山村很多破敗殘垣的小巷，藏污納垢的廉價租房相比，對面那些4萬/㎡高級商圈和2萬/㎡住宅區，簡直就是兩個世界。

往右手邊望去，這個彈丸之地的新鄰居是在建的碧桂園，主山如同一個被地產商們包圍的小城。

在公安局治安大隊工作的@Babe，以前在廣州大學城讀書就超喜歡吃麻辣燙，畢業後一直念念不忘：

「我總覺得在流動人口聚居的城中村肯定能找到正宗的五湖四海菜。儘管自己的工作再對口不過了，可我卻很少有機會涉足這些地方。」

「每次去到真正的城中村都會大開眼界，我們總是說服務啊管理啊，可是一年到頭連流動人口都見不到幾個，出租屋都去不了幾間，一群人關在房子里紙上談兵，一點都不接地氣，真是滑稽。」

網友@Rainskylee回憶起剛剛來深圳，住在城中村裡的生活：

「當時我住在福田上沙，上下沙如今是關內僅存的一塊比較完整的城中村。對原住民而言，這裡是他們世代居住的小漁村，而對於眾多初來深圳的年輕人來說，這裡有著很複雜的記憶。」

「走在街上，陝西哨子面、四川麻辣燙，東北餃子，桂林米粉各種美食氣味夾雜著各地方言撲面而來，這裡就是一個微縮版的移民社會，每個人都能找到適合自己的東西。」

留美華人學者文貫中先生曾在《「城市化」無法避免「貧民窟」》寫道：

「正是因為存在貧民窟，才使得城市特別有活力。貧民窟的存在，使得城市擴大的成本特別低，包容性特彆強。」

「貧民窟房租低廉，同為天涯淪落人的鄰居對新來者多相濡以沫，抱有多一層的同情和照顧，使新移民比較容易找到安身立命之地。」

城市的發展離不開新移民的不斷湧入，離不開低收入人群的廉價服務。

難以想像，如果沒有城中村，這些農民工、攤主、剛畢業來打工的年輕人，他們行李箱里承載的東西，在這座城裡又能安放到何處？

一 時 半 刻

專 欄 作 者

涼 白 開

心裡住著一個蒼老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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