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明變化的時光

玉哥對於Dave要回國的事情莫名地冷靜。

「他跟我坦白說了，上面發現了我們倆在交往，要他做出選擇。當然是工作更重要對不對？他也喜歡中國，但是畢竟美國還有家人和朋友。」玉哥的手指修長，拿著啤酒罐子邊說話邊晃手腕，「他也是為了我不丟這份工作，畢竟他不回國的話，只能我走。」

她的指甲還是周末時跟林霏一起去做的。林霏一直嘲笑那個藍加紅的配色非常辣眼睛，此刻在酒吧閃爍昏黃的燈光下卻淡了幾個色號，看起來有種古舊頹喪的美。

「圖案怎麼都掉了？」林霏指著她的指甲，「周末才做的呀。」

「找不到洗甲水了，我就自己動手摳了一下。」

「……」

「沒多大事，這連失戀都算不上。」玉哥咧嘴笑了一下，「我開始跟他約會的時候就沒想著有將來。」

「唉。」林霏忍不住嘆了口氣，「都沒有將來。」

「你跟Leo不好著呢么。」

「你哪隻眼睛看出來好著了？上周我請假回去奔喪，人連問都沒問一句。周末更好了，本來說出去玩，他爸媽過來了，就放我鴿子。放鴿子還不算，微信不回電話不接，我硬是堵住他問才知道，說是周末碰到了前同事，一個叫什麼吳麗的，問他是不是跟我在一起。」

「吳麗？」

「很奇怪對不對？她在我進公司之前就離職了，竟然知道我，還知道我跟邵雲岩在一起的事。這些年遇到的怪事也是不要太多。」

「沒有憑空而來的怪事。」周玉因為喝了酒臉頰緋紅，眼神也開始飄忽。但她的腦袋卻似乎仍然清醒：「你想想看，上一次遇到怪事，是什麼人乾的。」

林霏喝了一口酒：「這隻能是猜測。」

玉哥笑：「那不然呢？BOSS是怎麼知道Dave和我的事情，我也只能猜測。我們又不是福爾摩斯，又不是片區小警察，怎麼回事自己心裡清楚些就好，難道還要形成完整證據鏈？」

林霏撇撇嘴，對玉哥比了一個「你厲害」的表情，玉哥接著跟她說：「Leo大概也是從Dave那裡聽到過一點風聲，所以對這種事情比較敏感吧。」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扭頭去看酒吧里的樂隊唱歌。紅裙子的主唱咬字不清地在唱一首什麼英文歌，旋律輕快，燈光變化不已。一直在默默聽兩個女人交流感情問題的程若立訥訥地開了口：「你們還要不要再點酒？」

他跟著玉哥一起來的，說是要保證兩個喝酒的女人的人身安全，所以自己干坐在酒吧里滴酒未沾，又不發一言地聽林霏和周玉說話聽了一個多小時，幾乎要成為被忽略的背景板。林霏準備說「當然接著來啊這才哪到哪兒」的時候，突然發現這個大男孩臉上警惕又擔心的表情，被酒吧藍綠紅紫漸次變換的燈光照得詭譎。

「不點了，」林霏轉過頭去問玉哥，「回了吧？」

她再一次注意到被玉哥人為破壞過的指甲，藍色和紅色的方塊在黃色燈光下有種貼合人心的落魄，又莫名地讓人想到蒙德里安。玉哥起身的時候，她終於想起來，那是美國國旗的顏色。

那個被邵雲岩放鴿子的周末，林霏除了周日和玉哥去做了指甲，本來也沒有發生更多的事情。周六的時候，她心情頹喪，失魂落魄，幾乎要成為怨婦。即使洗完衣服洗床單，洗完床單洗被套，最後連客廳沙發上的墊子都刷洗一遍，恨不能來個全屋大掃除，也沒能阻止那種排山倒海而來的失望和難過。正因為曾經以為自己全無期待，期待落空時的墜落感才如此強烈。

所以小井的電話打過來時，林霏沒有力氣去分辨什麼。

那個電話起源於一個無關痛癢的問題。她忘了是小井問她下周末去不去合川玩，還是問她上周的請假單有沒有交電子檔給她，又或者是問她的香水是哪個牌子——反正都不重要。林霏因為心情失落的關係，與小井說話明顯心不在焉，不似平常跟誰都很嗨。於是小井就在說到公司附近新開的一家健身房公司好幾個人都去辦了年卡之後，忽然問：「林霏，你感冒了嗎？」

公司里除了比林霏級別高的各個頭目，其他人都習慣叫她「霏哥」，甚至連英文名「Faye」也很少有人叫。小井突然連名帶姓地稱呼她，伴隨著一句聽得出來猶豫的關心，突然讓她內心某個角落剎那間柔軟。

「沒有，就是沒精神。」林霏強撐著說，「可能是上周有點累。」

「對了，你家裡剛剛有親人去世。叔叔阿姨都還好吧？」

「還好，姥姥算是走得安詳。」

「其實老人去世，爸爸媽媽最希望就是孩子在身邊了，就是我們這破公司請假麻煩，不然真該多在家陪陪爸爸媽媽。去年我爺爺去世，我也是第二天正要答辯，老師說遲回去一天也沒多大關係，不讓我請假。回去以後我爸吼我說你為什麼昨天不回來……」

林霏被眼淚哽得說不出話來。

「那會兒前男友才是氣人。我從家裡趕回來準備去打簡歷，第二天有幾個企業的校招——他倒是offer到手了什麼也不擔心，一會兒問我畢業旅行去哪兒，一會兒又問打不打遊戲。我爺爺去世了，他連一句你心裡好不好受都沒問過。」

「所以成了……前男友哈。」林霏本來是想調笑一句，說到後半段聲音卻明顯哽住。

小井聽出來了，馬上跟著開玩笑：「是噻，這種男人不分手留著過年嗎！」

「那現任可是留著過年用了吧？」林霏故作八婆狀。

「男朋友最重要的地方當然不是過年用了，」小井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霏哥你過年是不是特別需要？」

「對啊，我爸媽且催著呢。」

「到時候隨便借公司男同事一用嘛，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要不要他們有什麼用？招商部這種重兵之地全是咱們女同胞。」

「借他們幹嘛，不想借。你看那一個個傻樣兒。」

「Leo你也不借？」

林霏整理了一下情緒：「為什麼要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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