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青梅更感懷 戴曉青

那是一個梅子成熟的梅雨季節。

周末午後。幾個同事約她一塊兒去一個親戚家的梅園裡去嘗早梅。她那天原是要去單位趕一份材料的，可她們死拖活拉硬將她拉出了家門。

說是梅園，其實叫梅山更為準確些，因為坐車到山腳下還要爬近1個小時的山路才到梅園。她是在半路上知道這回事的，便吵著要下車回去，因為來時匆忙，她不僅身穿長裙，還穿了雙高跟鞋。可她們才不放她下車，還說爬再高的山也沒事的，有個帥哥正等在山腳下，專門是將她背上山去。

原以為是一句調笑話。不想當她們到了山腳時，還真的看到有個男生早早地已等在了那裡。遠遠地望去，那男生穿白襯衫黑西褲，頎長身材。見她們走近，他遠遠就舉手示好。舉手投足間盡顯儒雅氣度。

走到跟前時，她才發現這個清爽帥氣的男生，還長著一雙如星子般純凈的雙眼。她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不想竟然發覺那男生也在偷偷地打量她。她趕緊低下頭，那臉卻早已紅到耳根。

同事介紹說，他是她表姨媽的大兒子，畢業於浙大管理系，在外地辦企業。這次回鄉辦點家事。昨兒聽說她們要去他家梅園嘗梅，今兒給她們帶路來了。

之後，他們就開始爬山。因為她們事先有所準備，所以身穿輕便衣著，爬起山來很是便捷。可她就不同了，身上的長裙時不時地要絆她一下，那雙高兩公分的皮草鞋走起山路來也有些困難。很快地，她就被大伙兒遠遠地甩在後頭了。

那男生，自然是走在隊伍的最前頭。讓他當她的護花使者，是同事的一句玩笑話罷了。她們反正將她騙到山腳下了，知道她這會兒沒車是回不去了。

梅雨五月的深山正是草長鶯飛。剛經過一夜春雨洗滌的山中，空氣清洌得叫人心曠神怡。她一邊吃力地走著山路，一邊貪婪地聞著沁人肺腑的花草香，感覺自己的心情越來越好。

當她終於爬到梅山上時，同事們正在梅樹上鬧得歡，都沒發覺她悄悄走近。只有那個他在樹上向她揮手招呼。她的心微微一動，竟有些發熱。

可能是今年雨水過旺，這年的早梅成熟期推遲了，遠遠看去梅樹上燦紅一片，走近卻是發覺它們還未真正的紅透。惟有樹頂最向陽的那幾顆可以一嘗。

她選了一個乾淨的岩石，小心翼翼地坐下來。歪著腦袋看她們在樹上又鬧又叫。偶爾誰會拋幾顆下來讓她嘗嘗，可她咬了一小口就趕緊吐出來。這梅山的楊梅，實在是青澀得過分！

憑著自己的第六感覺，她總覺得有雙眼睛一直在默默地關注著她的一舉一動。可每當她想抓住，卻又倐然不見了。

那個上午的時光顯得那麼悠遠而漫長，彷彿有一生那麼久。鬧夠了的女生終於一一從樹上下來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瞧瞧你，發現都成了大花臉，於是互相打趣著跑到山澗溪水那兒洗刷去了。

她剛剛從岩石上站了起來，一抬頭卻見他正朝這邊走來。近了，他像變魔術似的從身後伸出一枝梅，遞過來。

哎，送你一枝青梅。他說。既然這麼辛苦爬上山來，也不能空手而歸，算是留個紀念吧。

她遲疑了三秒鐘，然後伸出手接了過來。謝謝。她抿嘴而笑。纖細的枝節上竟綴滿了半青不紅的梅子。數一數，9顆。低頭用力吸了一口氣說，呵，好清香。

他笑笑，也不語，轉身就走。她趕緊跟了上去。

下山的路自然比上山容易，那幾個女生跑得飛快。可這下坡路相對穿高跟鞋的她而言卻更顯困難了。她走得太慢了，以至於走在前頭的他時不時地要停下來等她。她覺得很過意不去，剛想走快一點，竟一個踉蹺就摔倒了。

聽到她的「哎呀」聲，他趕緊轉身跑了回來，然後毫不猶豫地向她伸出手來。

她抬頭看他。他純凈的眼神里除了有一份深切的同情之外，還有一份令人心動的憐惜。不用，謝謝。她羞澀地笑說，掙扎著想站起來。

他忽地一把抓住她的手，她就站起來了。與他牽手的那一刻，她的心跳得像受驚的馬駒，臉紅得像剛喝過葡萄酒。

接下來的路程，他們走得很慢，雖然幾乎沒做任何的交談，可她仍能從他關切的眼光里，深深地感受到他的憐惜和呵護。

當他們下到山腳時，已是下午三點多鐘了，同事突然心血來潮地去要去他家看錶姨媽。他聽到提議的瞬間稍作遲疑，彷彿有些意外，可仍沒說什麼，卻用很奇異的眼光看了她一眼，默默地走到了前面帶路。

轉了好幾個彎，終於到了他家。這是一個農家特有的四合院，木板結構的二層樓房看起來有些年頭了，可卻被主人收拾得清爽乾淨，前面還有一個大大的天井，天井裡有一隻母狗正在給它的三隻小狗兒餵奶。一個好溫馨的農家院子。

同事一進門就「表姨媽，表姨媽」地亂叫。房子里走出兩個人來。一個是50來歲的中年婦女，長得慈眉善目的，另一個是個孕婦，年紀很輕的模樣，臉上帶著慈和的、驕傲的、母性的光輝。

你是表嫂吧。我第一次見你是你們的婚禮上。同事一邊說笑著，一邊伸手就在那少婦的大肚子上輕輕地摸了摸。好像是去年參加你們的婚禮，想不到現在小寶寶都有了。恭喜恭喜呵。

不知為何，她一看到那個少婦，心就「咯噔」了一下。這會兒不由自主地朝他看過去，卻見他也正側目看她。雙目相接之際，他的無奈她的失落，一切盡在不言中。

接下來，她就宛如在夢遊中，傻子似地坐在那裡，什麼也不會想，什麼話也沒說，一直到同事來拉她說要回去了，她才如夢初醒地站起來。

哎，等一下，你的青梅。剛走出大院，後邊就傳來一個聲音。

她止住腳步，回過頭來望著快步走來的他。

他將青梅默默地遞到她手中，一句話也沒說，眼神中似乎有一種痛楚或是無奈，她沒有讀懂，也不敢仔細去讀，怕自己無法承擔他眼裡的這份深情。他與她，都是梅園裡的一個過客而已，出了梅林的那一瞬間，也許一切便已了無痕迹。

只是一枝青梅。在採摘的那一刻，就註定它的結局是凄美的枯萎，她心想。轉身之際，卻忍不住淚落衣襟。

作者簡介

戴曉青，筆名青兒，現為浙江省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永嘉縣博文學會會長。著有散文集《別拿玫瑰來逗我》、《楠溪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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