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志芳：機智如你，無情亦如你

機智如你，無情亦如你

——京劇《成敗蕭何》觀後嘆蕭何

周志芳

幾年前我在深圳保利劇院觀看了新編京劇《成敗蕭何》，盛況空前，歷歷在目，猶記當日，上海京劇院麒派老生陳少雲先生和架子銅錘兩門抱的裘派花臉安平先生唱做俱佳的表演，引得全場觀眾掌聲雷動高潮迭起，動情處，潸然淚下者，時有見之，今日因略有餘暇，重溫此劇，仍難免熱血沸騰，冷靜之餘，不免感慨萬千：蕭何呀蕭何，機智如你，無情亦如你。

劉邦以無賴嘴臉起家，卻並不妨礙他以「將將之才」大顯身手，韓信當年要求封假王，劉邦以為是挾兵自重，氣得差點踢翻桌子，腳底下蠢蠢欲動，卻用眼角的餘光看到了群臣眼睛裡閃爍的期待，誰不希望加冠進爵？誰不希望擁兵自重？誰不希望師出有名威震天下？跟著劉邦混，誰不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搏一把？男人活著，總得有點兒奔頭才有幹勁，何況大家都是流氓出身的哥們兒，關鍵時刻，索要一兩個名分有什麼要緊的呢？正所謂「得其名者不得其實也」，劉邦在蕭何的暗示下，倒也樂得做個順水人情，後來卻暗暗地記下了這筆老賬不表，以仁君之名行專制之實，歷來是深諳馭臣之道的帝王的奪命殺手鐧，這樣一來，屠殺功臣的鮮血自然不應該濺落在他劉邦的手心，就如同漢家天子收拾周亞夫的使命要延後實行一樣。劉邦素來心機深沉，自然不願背負這個惡名，精明強悍的呂后也不是省油的燈，那誰來承擔這樣一個索命鬼的罪名呢？

惟有蕭何。

蕭何這個人，和劉邦的關係非同尋常，從他的成長軌跡，不難看出他的機智非同小可。

司馬遷在《史記》中這樣說他：「以文無害為沛主吏掾。高祖為布衣時，何數以吏事護高祖。高祖為亭長，常左右之。高祖以吏繇咸陽，吏皆送奉錢三，何獨以五。」

蕭何的文采是不怎麼樣的，但也沒有什麼原則性的大毛病，劉邦地位卑微時，蕭何就經常在公事上佑護他，等劉邦當了亭長，又常常相伴左右，後來劉邦去咸陽為朝廷服勞役，其他同事為之餞行送份子錢，蕭何偏偏要比別人多出近一倍，由此可見關係不尋常，後來發生在蕭何與劉邦之間的故事就越來越精彩了，「沛公至咸陽，諸將皆爭走金帛財物之府分之，何獨先入收秦丞相御史律令圖書藏之。沛公為漢王，以何為丞相。項王與諸侯屠燒咸陽而去。漢王所以具知天下要塞，戶口多少，強弱之處，民所疾苦者，以何具得秦圖書也。何進言韓信，漢王以信為大將軍。」韓信就是在這個時候進入蕭何的視野、進入劉邦的事業版圖的。

蕭何長期擔任劉邦的軍需官，能夠及時補缺糧草，深得劉邦之心，「上以此專屬任何關中事。」即使受到了這麼大的恩寵，仍然能隨時感受到來自最高統治者的不信任，「漢三年，漢王與項羽相距京索之閑，上數使使勞苦丞相。」蕭何門下鮑生對他說：「王暴衣露蓋，數使使勞苦君者，有疑君心也。為君計，莫若遣君子孫昆弟能勝兵者悉詣軍所，上必益信君。」「於是何從其計，漢王大說。」——為了取悅君王，贏得信賴，不惜令全族老小跟隨劉邦征戰軍中，用心良苦若此，不可謂不機智，不可謂不無情。難怪劉邦榮登大寶以後論功行賞時「以蕭何功最盛，封為酇侯，所食邑多」，諸將不服，劉邦解釋說：「夫獵，追殺獸兔者狗也，而發蹤指示獸處者人也。今諸君徒能得走獸耳，功狗也。至如蕭何，發蹤指示，功人也。且諸君獨以身隨我，多者兩三人。今蕭何舉宗數十人皆隨我，功不可忘也。」髃臣皆莫敢言。

不久，蕭何獻策呂后，成功誅殺淮陰侯韓信，劉邦「使使拜丞相何為相國，益封五千戶，令卒五百人一都尉為相國韂。諸君皆賀，召平獨吊。」一貫小心行事、謹慎機智的蕭何，採納了召平的意見，「悉以家私財佐軍……高帝乃大喜」後來又接受門客意見「今君胡不多買田地，賤貰貸以自污？上心乃安。」「於是相國從其計，上乃大說。「——如果說蕭何的機智與無情事出無奈，那隻能說他為之相伴的君王太多心太無情，伴君如伴虎，朝夕相處多年，仍然不能推心置腹，惟有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方可保其家族平安，為子孫萬世計，蕭何表現得甚至不像個居功至偉的開國丞相，「何置田宅必居窮處，為家不治垣屋。曰：後世賢，師吾儉；不賢，毋為勢家所奪。」

司馬遷這樣評價他說：「蕭相國何於秦時為刀筆吏，錄錄未有奇節。及漢興，依日月之末光，何謹守管鑰，因民之疾奉秦法，順流與之更始。淮陰﹑黥布等皆以誅滅，而何之勛爛焉。位冠髃臣，聲施後世，與閎夭﹑散宜生等爭烈矣。」此言甚當。

回到《成敗蕭何》一劇，我不免沉思：蕭何與韓信的關係，究竟如何呢？

如果說當年月下追韓信，兩人尚無交情，靠的是共同的事業追求與彼此的惺惺相惜，那麼到了後來，兩人多年同朝共事，為劉邦的家天下立下汗馬功勞，在這個過程中一定有很多的交集，為何忍心協助呂后索命奪魂，去扮演一個無奈痛苦的角色呢？韓信有沒有謀反的證據？還是僅僅為了防患於未然？蕭何為挽救韓信的政治前途和寶貴生命，做出過什麼努力和貢獻嗎？他有沒有規勸過韓信注意收斂自己的言行，有沒有在劉邦和呂后面前為韓信爭取過生的機會？遍覽史冊，我們沒有找到任何蛛絲馬跡，我們看到的，僅僅是蕭何把韓信利用完了以後的積極自保，精心策劃，布下天羅地網以舊情誘殺韓信，所以，蕭何，請你不要用那悲憤難抑略帶嘶啞的唱腔來欺騙我的感情，也不要用那劇烈變化的面部表情來蒙蔽觀眾，更不要用你那問天不語痛苦無助的眼神來掩蓋你的冷酷冷血，在我的眼裡，你是一個令人心寒齒冷的角色，難怪你多年來為劉邦鞍前馬後做了那麼多事，劉邦仍然處處提防你，因為，這是劉邦敏銳的直覺告訴他的，蕭何呀蕭何，機智如你，無情亦如你。

（蘋果讚賞）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