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意象之美》連載：《夫人：婢為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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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婢為夫人

袁昂《古今書評》云：「羊欣書，如大家婢為夫人，雖處其位，而舉止羞澀，終不似真」。梁武帝《書評》云：「羊欣書如婢為夫人，不堪位置，而舉止羞澀，終不似真」。

別說羊欣，連蘇東坡也曾經被認為「婢作夫人」。清代魯一貞、張廷相撰《玉燕樓書法》云：「蘇東坡獨宗顏、李……蘇書如婢作夫人，舉止欹斜，自顧足大體肥，惡人掩口。」

婢，侍女，地位低下；夫人，主婦，地位尊貴。兩者身份是迥然不同的。「婢作夫人」自出於袁昂筆下之後，就成為一個典故，形容刻意摹仿而才力短弱，不能勝任，不能神似。《宣和畫譜?道釋敘論》云：「若趙裔、高文進輩於道釋亦籍籍知名者，然裔學朱繇，如婢作夫人，舉止羞澀，終不似真。」

蘇軾《一夜帖》

中國古代有婢女傳統，大家族裡少不了有一群婢妾丫環服務，這就少不了會發生一些男主人和婢侍間的風月故事，也少不了會有「婢作夫人」之類的戲劇上演。一般而言，由於出身低微，婢侍的言談舉止、氣質風度難免會缺少大家閨閣之氣，即使知書識禮的「鄭玄家婢」，也未必適合做主婦，由婢妾而上位做主婦，難免「舉止羞澀，終不似真」，或者「足大體肥」「舉止欹斜」。誠如林希逸詩云：「詩法如書法，臨摹恐未真。寧為禪散聖，莫作婢夫人。」又如龔自珍詩云：「小婢口齒蠻復蠻，秋衫紅淚潸復潸。眉痕約略彎復彎，婢如夫人難復難。」人們對「婢為夫人」，無論是人，還是藝術，總歸不太認可的。

羊欣（370-442），字敬元，出身於名門望族，是王獻之的外甥，其書法得到王獻之親授，曾留下「書羊裙」的美談。《宋書》《南史》本傳皆說：「欣本工書，因此彌善。」羊欣在隸書、行書、草書等方面，都有較高的藝術造詣。唐人書評中把他和孔琳列為繼王羲之、王獻之後的兩大書法家。羊欣隸書尤其獨步一時。當時有一句俗語：「買王得羊，不失所望。」明明是去買二王的書法，卻得到了羊欣的作品，也不失所望，可見羊欣絕非等閑之輩。劉熙載《藝概?書概》認為：「王家，羲、獻……為南朝書法之祖，其後擅名宋代莫若羊欣，實親受於子敬。」洵非虛語。

羊欣

宋代學羊欣者不少，連米芾也喜歡「效其體」。趙構《翰墨志》載：「《評書》謂羊欣書如婢作夫人，舉止羞澀不堪位置。而世言米芾喜效其體，蓋米法欹側，頗協不堪位置之意。聞薛紹彭嘗戲米曰：『公效羊欣，而評者以婢比欣，公豈俗所謂重台者耶?』」重台，指的是奴婢的奴婢。陶宗儀《輟耕錄?重台》：「凡婢役於婢者，俗謂之重台。」用以比喻同類事物中最低下者。人以「重台」譏米芾，而米芾不以為然，說明他是非常認可羊欣的。

當然也有人貶低羊欣的書法，否則就不會將他比喻為「婢為夫人」，但這並不影響羊欣詩祖述王氏書法的得力傳人這一歷史地位。當然，他「學其奇而不變」（項穆《書法雅言》），摹仿多而創新少，終究沒有跳出「二王」的圈子，也是不爭的事實。《述書賦》亦說：「敬元則親得法於子敬，雖時移而間出。手稽無方，心敏奧術。虛薄而不忘本分，縱橫而粗得師骨。遇其合時，彷彿唐突。猶圖騏驥而莫展，望真仙而非實。」

至於將蘇東坡的書法也冠上「婢作夫人」的帽子，卻非常不公平了。蘇體氣局開張，開闔自如，氣韻高妙，引領文人書法一代新風，本來就是「夫人」氣度，哪裡是「婢女」可以望其項背的？或許因為評者不喜歡蘇東坡的粗扁、欹斜、濃厚的用筆，故出此惡評，自是一家之言而已，當不得真。

本文出自斯舜威著《書法意象之美》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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