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大林的善良和高貴到哪兒去了 當「大革命家」為大革命家畫像

這幅畫是畢加索為悼念斯大林而作。它發表在1953年3月12日《法蘭西文學報》上，是悼念斯大林專刊的封面。

它不同凡響。

幾天後，法共《人道報》登出法共書記處的聲明：「法國共產黨書記處完全不贊同3月12日在《法蘭西文學報》發表畢加索同志所畫的偉大的斯大林的肖像。」

與法共書記處聲明一同配發的還有若干法共各基層組織的讀者來信，這裡摘錄如下：

「不，這不是斯大林同志的肖像，他的臉是那麼堅定，給人信心和力量……」

「在這幅畫像里，我們既看不到天才，也看不到敏銳的智慧，也看不到慈祥以及在所有斯大林照片中所看到的幽默……」

「……作為斯大林同志特點的至高無上的善良和高貴通通不見了……」

這就是著名的「畢加索——斯大林肖像畫事件」。

也許有必要對部分讀者交代一下，曾一直被當作西方藝術墮落頹廢象徵之一的畢加索，是一名共產黨員，一名熱愛斯大林的共產黨員。

1944年8月25日，巴黎被美國人解放。10月5日，法共《人道報》整版發布了畢加索加入共產黨的消息。

在《我為什麼加入共產黨》的文章里，畢加索說：「……我想通過繪畫，作為我的武器。深入了解世界和人，以便使這種了解一天天地解放我們每一個人。」

革命者，會慶幸自己生長在革命的年代。

相信畢加索是感激自己的幸運的：「我毫不猶豫地加入共產黨，因為：從根本上從一開始我就與共產黨是相通的。」

作為20世紀最有開拓精神的藝術家。高傲的畢加索對很多具有開創性的革命領袖抱有相當的尊重。他曾很謙虛地向建築大師柯比西耶表示：要向大師學習建築製圖，也曾經毫不忌諱地在畫室里摹仿齊白石的畫作。

「革命」，是畢加索一生最堅定的追求。他對「表現主義」、「超現實主義」、「抽象主義」和「立體主義」等流派具有開拓性貢獻。「大革命家」，畢加索當之無愧。

這真是一個「革命家」在醜化另一個「革命家」么？

典型中國應試教育出來的好學生恐怕會說，是的。畢加索筆下的斯大林甚至腦門上還垂下一小綹頭髮，頑皮地打了個捲兒。這不是褻瀆斯大林又是什麼？

如果知道畢加索畫斯大林只用了5分鐘，恐怕更多人會說，即使不是褻瀆，起碼也是不嚴肅認真。今天還有很多研究歷史的笨蛋一本正經地解釋：畢加索那種惟我獨尊的大藝術家氣質，令他畫得太快太草率，所以畫得既不傳神也不像。

當然，對這幅畫以及這個故事本身各式各樣的政治解讀也一直不斷。

畢加索為斯大林作過兩次畫。上一次是在1949年，斯大林70壽辰，那是全世界共產黨人的盛大節日。法共專門派人請畢加索為斯大林畫一幅肖像祝壽，畢加索認真地說，還不熟悉斯大林的面部特徵，三兩筆畫了只舉著酒杯的手，上書：「祝你健康！」

畢加索怎會態度草率輕佻？

當時，法共中央與畢加索的中間傳話人是法共中央委員阿拉貢，他看到那幅畫時頭就大了一圈，這與斯大林「偉光正」的一貫形象相去實在太遠。當他把黨中央的憤怒聲討轉達給畢加索時，畢加索也怒了：

「真是一群沒文化的笨蛋！我在斯大林的前額上特意添了一綹頭髮，就是為了讓斯大林同志更具有無產者的氣息，而那些人卻不願意斯大林元帥是一員無產者。」

如果看過畢加索10歲時的一幅速寫，沒人敢懷疑畢加索傳神的繪畫天賦。

如果要把這件偉大的藝術作品理解為「醜化」，那就不僅是在侮辱一個天才的藝術家與一個誠實「共產黨人」畢加索同志，而且，也同樣是在誤解一個真正的「共產黨人」斯大林同志。

畢加索與共產黨人。20世紀最具偉大意義的兩個稱呼，相通在哪裡？他們為什麼走到了一起？為什麼在20世紀很大一部分時間內，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的「共產黨人」卻如此不理解作為「共產黨人」的畢加索？以至於在畢加索加入共產黨近半個世紀後，在1980年代的中國，依舊有重要的官員說：「在我們這樣的國家，還難於接受畢加索。」當然，蘇聯當時也不接受畢加索，他們把畢加索稱為「頹廢派」。

「共產黨人」曾經砸爛了大部分的舊世界，而畢加索解放了無數人的眼界；這是表象。「共產黨人」勇往直前，畢加索是天生的鬥士。這也都是表象。

那他們到底是否真正「相通」過？

畢加索與真正的大「共產黨人」（或者說是「共產黨人」中的極品人物）的唯一「相通」之處或者說最真實的「相通」之處，那就是他們身上強烈的超越性的、不拘一格的個人意志。對畢加索這種級別的天才人物來說，個人主觀的就是客觀的，我的，是我的。你的，也是我的。

畢加索本人的一句話即是最好的闡釋：「肖像畫不應追求形似甚至也不應表現神似。而應該抓住心理上的相似……」

在現實中經常騙人的畢加索，在繪畫世界裡卻一向是追求極端的「真實」。這幅作品，也一樣。

所以，大部分共產黨人接受不了「共產黨人」畢加索為共產黨人斯大林同志作的畫像。可惜，這是為悼念斯大林而作，斯大林同志本人看不到。

【來源：《鳳凰周刊》總第267期 文/羊小倭 鳳凰周刊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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