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柴、「吃山虎」和「會事的護林員」

自傳《我是五零後》之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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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的農民們還有一個重要的累活兒，就是上山割柴。我老家的農村現在沒有一個人上山割柴了，可是那時割柴為啥是農民們的一件大事呢?

一是當時農村家家廚房使用的都是燒木柴的原始灶具，對於煤、液化氣什麼的，連聽都沒有聽說過。現在農民們冒著很大的被罰的風險，也要把莊稼稈子就地燃燒，可是在當時，如果大家有莊稼杆子燒，就不用上山砍柴了，因為莊稼杆子是集體的，要喂牛的。更由於那個時代是政治挂帥，整個國家不重視科技，不重視技術革新，家家的灶膛都是自己用土坯和泥水修的，其結構都是千百年前老祖宗留下的，根本就沒有節能的意識，非常浪費木柴，我去深山辛辛苦苦挑回一擔柴，壓得很難受，用當時的話說叫「壓得脖子伸多長」，還不夠做飯燒三四天。所以每隔一周半月，生產隊就要准許大家去山裡割柴，我父親、姐姐和我都一起去。你不割柴，吃飯都成問題。

二是因為那時不允許農民們「搞副業」，家家連吃鹽、買點燈用的煤油錢都沒有，只能靠養十幾隻雞賣雞蛋去換錢，那時有句俗話，叫做「花一分錢都是從雞屁股里摳出來的」。但那時農民們的開銷不止這些，還要添置衣服，鞋子，親鄰結婚等要送禮，孩子上學要交學費、書錢、文具等，更不要說家人生病了。所以，還得靠割柴賣錢進行補貼。那時縣城裡幾乎各個行政、事業單位、國企的食堂都是燒木柴的，很少有燒煤的，更沒有液化氣，所以他們每年冬天都要購買大垛大垛的木柴儲備起來，供全年用，市民們也需要購買木柴。當時的「濕柴」，就是剛從山上砍回來的、沒有晒乾的木柴，一般就是一分二厘一斤，割柴用一天，賣柴用一天，兩天時間的重活，只能換回一元多錢，而一雙解放鞋，就要五元多。記得有一次，我和父親、姐姐一起去山裡割了一車子木柴，第二天到縣城賣了5元錢，正好夠買一隻農村有線廣播用的沒有盒子的喇叭。

為什麼都用肩挑木柴？因為那時的人力車需要花60元錢去買，絕大多數農民都買不起。這種車就是由兩個比自行車輪粗的兩個車輪和一根胳膊粗的鋼管車軸做出，自己再做一個車架子就成了，沒有動力，全憑人力往前拉，這東西現在的農村已經看不到了，但當時還是農民們的高檔運輸工具，只有少數農民家裡有。後來，我家也終於有了，放假時，我和父親一大早就拉上車子，沿著土槽村在亂石上軋出的根本稱不上路的路，到幾十里外的楊家店生產隊所管轄的山上割柴，這樣一天可以每人割兩擔柴，效率提高了一倍，斤數也有增加；下午用它拉回來，也比用肩挑輕鬆多了。有一次我家找了幾個鄰居到很遠的深山村「寶玉河村」去挑給爺爺用的棺材板，回來時大家都累壞了，只好讓我先回來，借一輛人力車去接他們，當他們看到我真的借到了車子時，大家那個高興勁，我永遠忘不了。

我說的那種車子，輪子和車軸和這些一樣，但車廂更長，網上已經搜不到了。

有空閑就上山割柴，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那時的農村到處都有燒磚瓦的土窯，這也是流傳幾百上千年的化石級的傳家寶，因為那時農村建房就是幾堵土圍牆、幾十根木頭、一百塊磚和幾千瓦片，這還是家庭條件好一點的，用茅草建房的也不少。由於這種窯不節能，每次要燒很多的木柴，所以當時農民們把它稱作「吃山虎」。這裡收購木柴價格更低，但因為近，不用再浪費一天拉到縣城，再加上對木柴的質量要求不高，所以，大家一有空閑，就為附近各個窯割柴。

所以，上山砍柴也是一件非常重要的活計。

我家附近就有小山，之所以跑那麼遠，是因為附近的山上，除了少數被嚴厲「封山」的山坡山溝外，不但柴被割空了，就連樹根都被挖完了，每到冬天，山上「紅堂堂」的，光禿禿的，什麼都沒有了。所以，割柴的地方越來越遠，只能到相鄰的土槽村去割。由於我們割到哪裡，哪裡就成了禿山，土槽村也不讓去割，他們一方面對某些地方進行「封山」，一方面就是設立專業的護林員進行看管。關於護林員這個職業，也是非常難干、留下了不少有趣的故事。

護林員不能選脾氣太牛的。割柴毀滅山林的道理誰都懂，但是，不讓割柴，我們這個村的農民就沒有活路了，為了活命，大家什麼事情都幹得出來。於是，有的護林員不知進退，發現有人砍了不讓砍的木柴或者偷偷進了封山區，就一定大發雷霆，不但高聲呵斥，而且要把木柴沒收。於是，護林員挨打、護林員被用繩子綁在樹上等情況就時有發生。由於突出政治的國家公安部門也沒有時間來破這種案子，村與村之間的幹部們也不協調這樣的事情，所以，打了就白打了，挨打了被綁了就自認倒霉吧。

為了改變這種局面，土槽村就改變思路，專門挑選那些「水和壺」（和事佬）式人物當護林員，記得有一個脾氣好、高個子的老頭護林員，好像姓程吧，他的辦法就是和你沒完沒了地「泡」，就是軟抗，讓你受不了。他攔住你後，就和風細雨、滿臉帶笑地給你講封山護林的大道理，一講就是一倆個小時，割柴人看人家態度這麼好，不忍心、也沒有理由對他動粗口、動手動腳，只能白白地被他耗到天黑，而一到天黑，人力車就不好走了，費勁多了。所以，大家對這個「水和壺」反而很害怕，在割柴時也規矩多了，甚至都對他乾的這個難干、得罪人的工作表示理解，認為他「很會事」「很能」「是個好人」，他經過我們孔溝村去縣城時，大家老遠就給他打招呼，讓他休息一會兒說說話，總之，沒有人討厭他。

有人說那個時代千不好萬不好，但那時的環境還是被保護得很好的，什麼山青水秀、空氣質量好什麼的。說這話的都是不了解當時的情況。改革開放前，距離我家幾十里的地方，絕大部分的山都成了禿山，如果這種局勢繼續發展下去，土槽這個山大溝深、植被非常好的地方，也一定會成為一個沒有植被、處處禿山、無法依賴山林活下去的窮山村。

改革開放後，農村很快使用拖拉機耕地，用於耕地的牛大量減少直至完全消失，農家用的灶膛廢棄了，用上了可節約80%木柴的「節能灶」，多半家庭都用上了液化氣灶，即使需要燒鍋，單是莊稼杆子都燒不完；農民們建房用的是水泥結構的材料，磚瓦窯逐漸被廢棄了，縣城裡全部用上了燃煤和液化氣，木柴免費送人也沒人要了。所以，岳營的人早就不上山砍柴了。

現在，距離岳營很近的山，樹林已經茂密得連小路都沒有了，許多那個時代已經絕跡的狼、金錢豹等動物，也都開始出現了！有一次我回老家，想沿著過去割柴的山路去看一看，但幾個「閨蜜」告訴我，別去了，那條路我們一二十年都沒走了，根本就沒有路了，滿山的樹木荊棘早就把路堵死了。有一天我開車去土槽村楊家店生產隊尋找舊事的記憶，雖然新修的水泥路不錯，但路邊樹林茂密，雜草叢生，許多熟悉的生產隊都沒見了，不但房子被高大的樹木所遮蔽，而且這裡絕大多數人都搬到縣城居住了，只剩下很少的人。總之，這裡的植被和環境，已經恢復到1949年以前的狀態了，而唯一沒有恢復的是水，很奇怪，植被非常好，但就是沒有水，山泉、小河都乾枯了。為何？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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