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奢侈品被重新定義的時代，如何與年輕一代分享美

最新 07-19

器物是一種特殊的文書

可承前，亦可啟後

「上下」藝術總監蔣瓊耳向《T》講述了

她如何建立品牌價值觀

又如何賦予奢侈品新定義的故事

對蔣瓊耳的訪問約在早上 9 點，她提前 10 多分鐘就到了。瓊耳的時間切分很精確——或許應該說，比精確多一點盈餘。我們約在「上下」的上海旗艦店，陳列廳後面藏了間小茶室，牆壁用普洱茶磚一塊塊鋪就，中間一張玄色茶桌，可以煮水烹茶，我們坐下的時候，素白的茶杯里已經騰起了烏龍的香氣。

「上下」上海旗艦店內景。

她一身黑色，黑直的齊耳短髮，手勢加上表情才是完整的表達，素凈里自成一派生動，和十年前第一次見她時相比，並沒有太大的變化。那時她在位於莫干山藝術園區的工作室里說起自己的創作狀態，勁頭上來了，不眠不休一氣呵成畫完一幅作品也是常事。這些年裡她的身份發生了許多變化：她成了 3 個孩子的母親，身為「上下」品牌的首席執行官兼藝術總監，她帶領這樣一個有些特立獨行的品牌逐漸站穩了腳跟。

人生的軌跡轉過幾個彎，生活像流水般向前，遇高山則繞行，遇平原則奔涌，遇樹根則潛行，遇大海則匯並。「水無形無色無味無聲，卻可以適應任何環境，成為任何形狀，變成任何顏色——只要你給它一個可能性。水是一種最高的境界，人生應該像水一樣，不設什麼里程碑，而是水到渠成。但關鍵的是，你要不停向前，而不要讓任何痛苦抱怨成為它的阻礙。」

「如其在上，如其在下」

8 年前「上下」還處於籌備階段時，瓊耳請來了一眾博物館的專家講解各種傳統工藝的歷史，這些年來，這些老師一直都在。「學習需要持續性，沒有止境。在靈感收集和概念梳理的階段，老師們給我們做文化歷史的鋪陳介紹；有了設計的概念之後，產品推往市場前老師們可以做一個把關。根基不能亂，常識不能錯。」

蔣瓊耳身著「竹韻」系列絲麻混紡針織上衣、「漆韻」系列蠟刻真絲半裙，搭配「龍韻」系列項鏈。

器物是一種特殊的文書，人生百年，塵歸塵土歸土，卻可以憑藉它們破解曾經存在過的時間密碼，又寫下新的記錄——承前，還要啟後。7 年前，瓊耳就對一種纖細如髮絲的竹編工藝很感興趣，傳統中一般只用它來製作裝飾畫，有點可惜。「但我至今也沒有揣摩出我認為最合適的方式，把它裱起來就感覺不到它的輕薄，會失去意義。它摸起來就好像絲綢一樣，又不是面料，你只能感嘆，這怎麼可能是竹子做的。」

在前期研發期間，瓊耳有一個原則，不要去強行賦予工藝某種期待，「不要去限定它，而是要研究它。工藝的特性可能是它的限制，也可能是它的潛質。工藝和材質的交叉使用也會碰撞出令人耳目一新的效果，例如原本只用於茶具和花器上的竹絲扣瓷工藝被延展到了首飾上，但「瓷」採用了耐摔耐磨的高科技精密度陶瓷，解決了首飾在生活中會發生頻繁碰撞的實際問題。

「我們做『中國風』，但不是這一季用一種工藝，下一季再換一種，手工藝不可能是一次性的應用，而是需要積累。兩年的時間僅僅能用來了解這種工藝的歷史和基本的研發，工藝背後還有許多深度的東西可以研究，對它運用得越多就越熟悉，3 年、5 年、7 年之後就會得到越多的驚喜。」

讓瓊耳最為驕傲的事情之一，是 2015 年時「上下」的一件傢具被法國國家裝飾藝術博物館收藏：一張長達兩米五的明式書桌，碳纖維質地，表面卻塗上了中國最傳統的菠蘿大漆。這件作品工序繁複，製作歷時一年半。「它做到了傳統構造和新科技材料的結合。一個國家級的博物館不會只為一個『好主意』出手，他們的藏品本來已經跨越幾千年的歷史長河，他們要尋找的是能夠代表當代中國的藝術品：它能反映當下最高工藝水平，能綜合生活方式、美學和工藝，是歷史性階段的記錄。」

這樣的桌子當然無法批量生產，「是我們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里，留下了一些屬於這個時代最高境界的作品。」在起始階段，「上下」的產品主要集中在服裝、飾品、茶具等有限的幾個分類中，如今由點到面，傢具系列也已經漸成體系。「有一些產品只能是極致版的孤品，它們在挑戰技術難度和製作過程，不適合被商業化，但可以變成這個時代的印記。有一些商品受制於原材料的稀缺，製作工藝的技術難度和漫長的時間周期，只能作為限量版。有一些高端產品不限量，但在周期中總體產量有限。這些都是『如在其上』。」

易烊千璽登上《KINFOLK》中國版「關係特輯」封面，身著「上下」「領袖」系列棉帆布混紡飾拼皮細節外套、「留白」系列絲綿 T 恤，以及「上下」「花窗」系列項鏈。

「『下』並非『上』的對立，也並不指從眾和普通。我們希望和年輕一代的消費者一起分享，而不是只服務於收藏家、博物館這樣的人群和機構。美學的分享不應該局限於年齡，也不該被貧富程度隔離。」在瓊耳看來，品牌已經做好了準備面對 80 後、90 後乃至 00 後的消費者，今天「如其在下」的年輕一代，就是之後的「如其在上」，大家可以一起成長。「文化、美和愛與金錢都沒有直接的關係，而和你的情感有關。」

「上下」如今擁有一支 20 人左右的設計團隊，基本是中國人，但都有西方留學的經歷，在西方生活或者學習過，對融匯東西的思考方式很有裨益，「我希望我們不要去談東和西的不同，它們可以像血液一樣自然地存在於設計師的身體里。」

「嫁接」或者「拼合」都不是瓊耳欣賞的方式，各種元素之間不應該靠公式或者比例融合。「生命中永遠充滿了看似矛盾的對立。但就好比太極中的陰和陽，它們是融合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只有像太極一樣將兩種力量融會貫通，讓『上』和『下』輪迴循環，才會獲得更大的能量。」

「奢侈品」的新定義

誕生 7 年多以來，「上下」在全球有了七家店鋪，覆蓋上海、北京、台北、香港和巴黎五個城市。相對許多品牌的擴張速度，「上下」採取的是一種更穩健甚至緩慢的方式。

「要蓋多高的高樓，就要打下多深的地基。要做一個優質的高端品牌，就必須有一套完整的手工藝鏈來支持。」法國和義大利有完整的手工業體系，但中國相對欠缺，瓊耳在 2008 年開始為品牌做準備的時候，發現各地的情況幾乎是一盤散沙。「我們花了那麼多時間，就是試圖學一些手工藝的方法，也陪伴和幫助這些手工業成長起來。」這其中，品牌也融入了一些基礎管理，比如手工藝人工作環境的改善，品質的控制和進一步的提升。「我們用了幾年的時間，以「上下」為中心建立起了一條小小的手工鏈。它遠沒有到全國這樣大的範圍，只是一個雛形、一個基礎，但有了這個基礎，我們才可以稍微往前邁一步。」

易烊千璽《KINFOLK》內頁大片。

地基的第二步，是建立一個品牌。在品牌剛剛創立的時候，愛馬仕的藝術總監好幾次向瓊耳感嘆道，做「上下」的藝術總監比做愛馬仕的這個職位更艱難：老牌奢侈品牌都有前人一步步定下的品牌風格，如今的重點是讓它更適應於新的時代，但「上下」從零開始。「品牌的風格不僅僅是產品，而是包括了空間、服務、人的氣質、所有的活動等等。過去幾年裡我們做到了這個風格的定義，很多人會說，這個東西一看就是『上下』的。」

「更關鍵的，就是建立品牌的價值觀，這是品牌真正的 DNA。『有關情感』、『承上啟下的文化傳承』，誰都可以把這樣的話寫到品牌的介紹里去，但怎麼體現？」瓊耳覺得，身為品牌的創始人，自己的待人接物就是這些宏大命題的一部分，「還有我的團隊，我們怎麼面對手工藝人、怎麼面對媒體、怎麼面對客人？說到底，就是我們怎麼做人？要知行合一。」

不久前建築大師貝聿銘百年壽辰，他那句「時間會告訴你真相」讓瓊耳深以為同。「我希望我們現在所創造的每一件作品都可以超越時間。它們不靠奇形怪狀來博取關注度，看起來低調安靜，但內里是絢爛的。」

「城市·山水」年度主題大片——「大天地」系列茶桌、「大天地」系列原色碳纖維椅、「如意」系列竹絲扣瓷茶具。攝影 / 陳漫

這是個奇怪的時代，一邊在泛濫地強調「匠心」，一邊又以數據為導向，各種急功近利。而對每一個人來說，生命中最為彌足珍貴和無法取代的東西，就是時間和情感。器物因為承載了感情，才會生髮出功能之外的意義。「這也是我們對品牌、對市場的看法。我們可以說是一個誕生於上個時代末端的高端品牌，因此要比別人用更快的速度去面對未來。」

傳統奢侈品牌大多歷經百年的變化和積澱，枝葉茂盛根基穩固，但面對轉型，也需要更多的時間和耐心。「上下」這樣相對年輕的品牌有更強大的適應能力，也需要具有等待量變到質變的耐心。「我們的目標是把該做的事情做好了，商業的成功是一種獎勵和回饋。沒有人能預料這個收穫何時會來，但如果前面的步伐沒有穩紮穩打，就算它提前來了，也不會長久。」

上善若水

巧合的是，近幾年裡「上下」每次有新店開幕，瓊耳就有孩子誕生。成為一個日漸壯大的品牌和 3 個孩子的母親，讓她感觸最深的是愛的無限容量。「世界上有什麼東西越給越多？就是愛。當你的角色越來越多，需要你愛的人就越多，愛可以生出新的愛。每個人都可以充滿愛，但如何讓別人體會到你的愛，需要智慧——它不是一味的給予，而可以是傾聽，可以是沉默，可以是分享。我們不是智者，但可以擁有對智慧的無盡嚮往。」

「上下」首席執行官兼藝術總監蔣瓊耳，身著「領袖」系列棉帆布雙色雙面拼皮長外套、「霓裳」系列真絲九分長褲、「知足」系列小山羊絨面牛皮露趾高跟鞋。

角色的增多，是否會讓時間的計劃變得困難？「生活不是一個『餅圖』，如果按照這個概念去劃分，時間當然只能越來越少。我覺得口袋裡應該揣著好多『餅』，做一件事就掏一個，把它百分百交給這個人或者這件事。關鍵不在於時間的長短，而是其中的濃度、密度和質量。」每天早上 6 點到 8 點這 2 個小時對於瓊耳而言，是完全屬於孩子的，她會把手機擱在一邊，定鬧鐘來確定時間，安心陪孩子們吃早飯、聊天；晚上她也會定 1 個小時的時間，拋開一切工作和他們互動，「這短短几小時的密度可以讓他們享用一兩天。」

她相信一句話，「你的人生態度決定了你的人生。」雖然有些雞湯嫌疑，但的確有它的道理。「我覺得所謂的壓力是自己給的。出差 3 天，有什麼可擔心的呢？要相信孩子可以學習獨立，他們也會明白這是父母工作的一部分。」她還會用創造性的方法和他們保持溝通，「我每天會錄一個自己編的故事，有時就是當天的所見所聞，算準時間在他們睡覺前發過去。他們一邊喝奶粉一邊聽故事，很開心。」

但無論如何，口袋的大小終究有限，人生需要做選擇，適時做減法。「我揣著的『餅』是經過選擇的。你要知道人生最重要的是什麼，要明白人生終止的時候你想要什麼。人生其實很簡單，不要讓它過度複雜化。時間和情感，這兩件最重要的事把握好了，你就會知道如何選擇。」

幾個月前，和瓊耳感情深厚、從 80 歲開始擔任她的特邀模特的外婆去世了。情感上雖然難免感傷，但瓊耳沒有任何遺憾。「她的一生都很精彩。所以她走的時候，我們決定不辦葬禮，而為她辦一個派對，一個美麗人生的慶典。」 96 歲的老人，和這個世界告別的典禮上來了 400 多位親朋好友。後來瓊耳收到許多朋友的消息，他們都說那個典禮是對他們人生的一種鼓勵，讓他們對人生有了新的思考。「生命力是最珍貴的，這是外婆用生命本身換來的道理。」

這也讓瓊耳更加確信，生活本身才是最珍貴的體驗。她學過國畫，學過崑曲，學過氣功，「我都不是專家，就是『三腳貓』。但人不用那麼現實，學不一定要立即致用，而是應該時刻保持一點好奇心。你不知道什麼會帶給你靈感，但要願意去發現和嘗試。」

攝影：朱騫

造型：Jeff Li

採訪、撰文：李冰清

化妝：張瑩

髮型：Paco

監製：Fanny Lu

微信編輯：張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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