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幾則日記

2017.2.25

永井荷風曝書，專事揀袁子才《隨園詩話》，並引王次回「最是厭人當面問，鳳凰何日卻將雛」句，藉以明清兩家皆不以老來無子為悲也。

只一小品文，說明荷風漢文修養值得稱許。不然，家喻戶曉的袁枚除外，僅王次回雪藏國人眼目這一事實就很說明問題。從荷風的文字里才知王次回這個人物，饒以為略愛詩詞大觀的我等，臉面羞紅。

荷風對漢文化的客觀評價，與木心的情說日本文化同在一理。在一篇文章中，荷風說「我國舊時代的藝文沒有不模仿中國的，這和大正、昭和文化全盤西化似乎沒什麼兩樣。我國文化無論今昔都不外乎是他國文化之假借。唯仔細加以研究，今昔之間稍有差異的是關於假借的方法和模仿的精神，一是極為真率；一是甚為輕浮。一是對他國文化認真咀嚼玩味，使之成為自己的囊中之物；一是相反，一味迎合新奇而全然無遑顧盼自己」。語調之誠懇亦為漢人所不及。

遣唐使後，中日文化交流於日本的體現應該是「真率」的「認真玩味」經營的多一些，簡單如花道、茶道，棋道。以茶道為例，精緻如斯可能是陸羽沒有想到的。如傅芸子《正倉院考古記》又是一例，那麼多的古物流傳到日本，享受著皇家國寶級的愛護，使漢人驚詫而安慰。為傅芸子該書作序的松本亡羊博士，亦有佛教征古館，這是民國十八年他還歷之年門徒們為紀念他而建造的。該古館陳列一些松本博士收集來的名貴佛教古物，除了供專門研究的閱覽人之外，沒有公開，比正倉院還似森嚴。

2017.3.10

關於三八節，我想的最多的是關於《母親》的話題，圖文視聽皆不例外。這一天，法國電影《愛》、日本電影《母親》是很好的觀摩和不可或缺的教育，亦是不二的題材選擇。

關於《愛》，我幾年前寫過一篇小文，那時候母親重病，我把那篇文章投稿在羅瑞卿女兒羅點點的選擇尊嚴死的網站，期待有效的溝通能化解我對「安樂死」的認識，但理論和現實的距離沒有給我預期的答案。日本電影《母親》，2008年根據黑澤明御用場記野上照代的同名小說《給父親的安魂曲》改編，山田洋次編劇和導演，吉永小百合主演，獲得柏林和日本電影各項大獎。該片以一位普通母親的命運反映戰爭期間昭和時代真實的社會境遇，用文學史上最常用的術語來說，這是一部批判現實主義的電影。

三八女人節最考驗的是男人，要做到上對得起母親、平對得起妻子、下對得起兒女，是男人一輩子的功課。三八節這天，135元訂了一套瑞典漢學家林西莉的《古琴》（中華書局，2017年一版只印8000冊）。

2017.3.11

對於「沉默是金」的悖論是：重性情，比永遠不露聲色好。只是要智慧地選擇說話的對象。清心寡欲，並非讓你不食人間煙火，而是一種近乎道家的理念提升，可惜通常人們並不在意這一點，而是一味片面地苛求所謂的衰老。

人的願望和理想，多半是隨著年齡的增長而變得越來越少，這又不可與潛在的意志消沉等量齊觀，至少我在解剖自我靈魂時，對如此情形能給予最上限的理解。

直面人生當下，亦是修為的必然選擇，這就是哲學家所說的道法自然。歷來，我們為人處事要避免偏激，要學會利用中庸智慧來平衡一切，過於激進、乖戾的脾氣秉性至人格以缺陷，人生的污點就羅列自身。今天，歷史上的大事件是朴槿惠終於被彈劾，此刻沒有人理解她要那麼多錢幹什麼？川普獲勝時很多人惋惜希拉里，我卻直觀以為，至少富豪的川普不會成為腐敗分子。

「岩石經過水的淘洗，變成鵝卵石，有人看到它盈盈一握，渾圓可愛，很少想到這玲瓏精巧是因磨損而變小的結果。」宗子兄以卡夫卡式的語調總結，熟安我心。同樣，水滴石穿、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人類事件在大的契約上都是相輔相成的結果。沒錯，幾十年的時間，並不能使人萎縮到只剩原先的一半，或者一小半，即使記憶力有所衰退，卻有從切身經驗里獲得的智慧來補償。因此，對於自己已經意識到的遲暮，我們也不必失望，畢竟我們能支配自己。

果寶今天58天了，她出了滿月後，我跟果姥爺每周要跟她親密相處三個晚上，我們在相處的過程中留下了太多可供未來回憶的溫馨故事。這小傢伙昨晚的最大成績是：可以俯卧抬頭2分鐘左右。用果媽的口頭禪說：我寶優秀！

2017.3.13

自打外孫果寶來到我的懷抱，我就像進入了一個新的職場，迎接新一輪的職稱考試。每周末我跟果姥爺都要全天候跟果寶呆在一起，果姥爺負責給果媽做飯，我負責給果寶換屎包，這母女倆的一進一出大大消耗了我們的智慧和體力，整不好育兒觀點不對接還難免互為嗔忖。

昨晚果寶睡眠5個小時距上次吃奶6個小時後醒來，吃了一側奶就迷迷瞪瞪地又睡了，我強烈要求果媽給吃另一側奶，果寶不給我面子，就是不張嘴。果媽有的說了：非得給整醒嗎？口氣里含著哂懟。惺惺地從果媽懷裡抱走果寶，心情老大不痛快。

今天是我跟果姥爺解放的一天。沒有果寶咿呀寂靜的夜，我反倒失眠。躺在自己鬆軟舒適的床榻，觸目一堆書物發獃，矯情地回想我這兩個月來隻字未進的人生，頹廢的情緒里雖則閃爍偉大的勤勞，終究覺得沒有書本的生活還是一種缺陷。

果然，輾轉反側，浮想聯翩了。在還是少婦的年輕氛圍里，唐詩宋詞，春江花月的陪伴，也用相當一部分時間徜徉於三部中年婦女的「出軌」聖經里，《紅與黑》、《包法利夫人》和《安娜·卡列尼娜》。並非有「出軌」的慾望，就像春天來臨的某個黎明，我在太多的詩句里想到再再的還是那句：「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支紅杏出牆來。」臨床上很多淺薄的意識里都用這句「紅杏出牆」來表示女人的外遇，譬如上面三部偉大的作品，它們明明是在反應女性的悲哀，有些人卻偏是要把它歸結出軌文學。

人類不快樂的唯一原因，是他不知道如何安靜地待在他的房間里。——阿蘭·德波頓在《旅行的藝術》里援引帕斯卡爾《思想錄》的這一句。這位英倫才子以其獨特的風格坦誠自己上大學的目的就是為了尋找愛情。他根本沒做到「安靜」，所以大學裡也就沒有收穫到「愛情」。沒錯的，司湯達、福樓拜和托爾斯泰的口感都是狠毒的，他們讓他們的女主人公因「出軌」而都沒得好死。老子云，「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擅思考者看到的是絕望的反抗、理解和崇拜，而非出軌。有天賦者和無天賦者之間，就是這令人瘋狂的一條分界（靜睿語）。

2017.3.21

昨晚回道里住。

兜里放一本徐梵澄，本意是要於晚上核對揚之水讀書《十年》和徐梵澄《蓬屋學詩》里的一些東西。C先生我倆在外面吃過水煮魚後，回到家裡，我找出台版周志文兩本，前幾天有妹紙要看周的書影，我順便說一句沒必要追台版，我這都是前幾年發燒台灣文學時買來看的。然後，再怎麼書架上找揚之水和徐梵澄的書也沒找到，估計又是做箱底之物了。

看92年揚之水日記，問梵澄先生對周作人文字的看法，梵澄先生連連搖頭：「周作人，不談，不淡，我從來不談周作人。」卻又在94年的日記里，說梵澄先生仍然是說了「原來是極看不起」。遂想起大先生弟子中，有台靜農先生對周作人的人、文明確評為「漢奸」之論，當然，台公的發聲是在台灣，卻也是我所見台公最有立場的評價。凡愛隨筆之寫作的人都奉知堂老的文字為圭臬，我亦不例外，這當然是另外的話題。

看到一盆栽忍冬。最近的文學安排除了「黑鏡」里忍冬花高檔社區的寓意，便是宗子先生的一篇文章了。昨天，《梵高的咖啡館》已到，拆封后的扉頁寫定購買日期，又心情了一句：這是一本因序而買的書。宗子先生的文字常常有音樂草木的襯托，讀起來天籟自然，果不輸張岱「霧凇沆碭」之境。

山河久負夢中身，走入桃源懶問津。時有風雲興大澤，幾經晴雨著微塵。

千金買酒人間世，一笑拈花影外春。已寄忘川與滄海，誰悲逝水復傷麟。

掃微，見二財兄一首「三生三世十里桃花」，恰接的心情正如這春分後的黎明。幾近失眠，東方魚白，繚繞的炊煙划去，有如春過十分，復又一日紅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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