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話中的大千世界18：藍采和的來歷

藍采和

在民間傳說的八仙之中，藍采和的來歷很成問題，在明人吳泰和所著的《八仙出處東遊記》里，關於他的故事實在是索然無味，只有二百來字外加歌詞十二首。僅僅這些材料，就算是交代了一位大名鼎鼎的神仙，未免使人覺得這位吳老先生既疏又懶。

藍采和的傳說，最早出現於南唐沈汾的《續仙傳》，書中是這樣講的：

藍采禾不知何許人也，常衣藍破衫，六跨黑木腰帶，闊三尺余，一腳著靴，一腳跣行，夏則衫內加絮，冬則卧於雪中，氣出蒸。每行歌於城市氣索，持大拍板長三尺余。常醉踏歌，老少皆隨看之。機捷諧謔，人問，應聲答之，笑皆絕倒。似狂非狂。歌詞極多，率皆仙意，人莫之測。但以錢予之，以長繩串之拖地行，或散失亦不回顧，或見貧人即予之，及予酒家。人有為兒童即見之，至頒白復見之，顏狀如故。後踏哥哥於濠梁間酒樓，乘醉，有雲鶴簫笙聲，忽然輕舉，於雲中擲下靴衫、腰帶、拍板，冉冉而去。

《八仙東遊記》幾乎是原封不動地照抄不誤，只是將「藍采禾」改成了「藍采和」，加上什麼「乃赤腳大仙之降生也」一兩句，此外便沒有其他材料。

其實藍采和的故事遠不止這樣的簡單。

陸遊《南唐書·陳陶傳》說：

陶所遁西山，先產藥物數十種，陶采而餌之。開寶（宋太宗年號）中，常見一叟，角發，披褐，與一老媼貨葯於市，獲錢則市鮓對飲，旁若無人。既醉，行舞而歌曰：「藍采禾，藍采禾，塵世紛紛事更多，爭如賣葯沽酒飲，歸去深崖拍手歌。」可疑為陶夫婦雲。

陸遊的這篇傳記，不知采自何書。不過，在宋代這個民間傳說大為流行是可以肯定的。陳陶其人，許多讀者都不太熟悉，但一提他所作的兩句詩，想必大家都會耳熟能詳。他即是「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的作者。元人辛文房所著的《唐才子傳》有一段介紹他的生平：

陶字嵩伯，鄱陽劍浦人。大中（唐宣宗年號）中，避亂入洪洲西山，學神仙咽氣有得，出入無間。時嚴尚書宇，牧豫章，慕其情操，而欲試之，遣小妓蓮花住侍，陶笑不答。蓮花賦詩求去……陶賦詩贈之云：「近來詩思清於水，老去風情薄似雲。已向升天得門戶，錦衾深愧卓文君。」陶金骨已堅，戒行通體，夜必鶴氅焚香巨石上，鳴金步虛，禮星月，少寐。所止茅屋，風雷洶洶不絕。忽一日不見，惟鼎灶杵臼依然。開寶間，有樵者入深谷，猶見無恙，後不知所終。

這個故事把陳陶的修丹煉仙寫得更為詳盡，不過，全文卻沒有牽涉到藍采和。

還有個自署「南唐釣磯閑客」的人，寫了一本《釣磯立談》，其中也提到陳陶，說他是一位隱士，「是時江南多妖孽，慧孛晝見，陶察運祚衰替，不可扶持，遂絕意於薦紳，專以服食鍊氣為事。」這本書中也未提到與藍采和有關。

因此，說陳陶即是藍采和，除了陸遊《南唐書》所引「藍采禾，藍采禾，塵世紛紛事更多」一曲之外，便難以證實。不過，陸遊所引的曲詞，必定有根據，藍采和這個名字又是從「藍采禾」得來，也是可以肯定的。此人應是北宋開寶年間的一位隱者，以賣葯為生，後人聽他老是唱「藍采禾，藍采禾」，就認為這是他的姓名，進一步又說他是仙人，再進一步又把他列入八仙隊伍中去，這種步步拔高的做法，向來如此，不足為奇，許多神仙就是這樣來的。

陳陶的代表作品《隴西行》

但民間卻還另有一種傳說，認為藍采和根本不是什麼隱士、詩人，乃是開戲班的兼作演員的戲劇家。這個材料，《續仙傳》當然沒有，連《東遊記》也沒有收入。但它寫得卻十分的有趣，筆者認為是不應該將其埋沒的。

元代無名氏寫過一本雜劇，名為《漢鍾離渡脫藍采和》。這是個完全不同於上述傳說的嶄新的神仙道化故事，值得向關心八仙故事的讀者介紹。

這雜劇共分為四折，是元代雜劇的基本格式，第一折說，藍采和原來姓許名堅，妻子叫喜千金，有個孩子叫小采和，還有個兒媳婦叫藍山景，又有個姑表弟叫王把色，姨表弟叫李薄頭。一家六口人，組成了一個戲班子，經常在洛陽梁園棚內勾欄中表演戲劇，一向平安無事。忽一日，已經修道成仙的漢鍾離下了凡塵，看到了藍采和有神仙之分，於是扮成看客模樣，走進戲園，卻不坐別的地方，偏要坐到樂床上。原來樂床乃是女演員等候出場和賣弄色相招引觀眾的特殊座位，藍采和一看不對勁，勸他坐到觀眾席上，但漢鍾離硬是不肯走，反而質問藍采和能表演多少戲文。藍采和沒辦法，便把平生本領一一說與他聽，誰知漢鍾離聽了，依然賴著不走，相反還把神仙之事誇張一番，勸藍采和跟他出家煉仙，兩個你言我語，把演出時間給錯過了。藍采和一氣之下，倒鎖勾欄大門，把漢鍾離關在裡面，憤憤而去。

第二折開場時，正是藍采和五十歲的生辰，一家人邀來朋友親戚，擺酒慶賀。正在此時，漢鍾離又跑來了，在門前先是大哭三聲，又是大笑三聲，說些不倫不類的胡話。藍采和聽見，走到門前，勸他離開，不料他反而譏笑藍采和，說他不是壽星，乃是災星，為了避災，還是出家修行為妙。藍采和怒氣衝天，潑口將他痛罵一頓，關上大門，給他來了個閉門羹。

漢鍾離見他執迷不悟，忽然想得一計，即把呂洞賓喚來，教他如此如此。

藍采和正喝得高興的時候，門外忽聞人報，當地府尹傳下命令，要藍采和立即進衙門表演，不許遲延。藍采和不敢違拗，只好匆匆拿起行頭，趕到衙門。只見府尹高高在上，大發官威，硬說他來遲了，誤了官身，喝叫手下把藍采和「叩廳責打四十大板」，藍采和大聲喊冤，就在此時，漢鍾離出現了，問他：「你省悟了么？」「我救了你，你可跟我出家？」藍采和沒法，只好答應。

原來這府尹即是呂洞賓變幻的，無非是一場掩眼法。

第三折寫藍采和已出家為道士，一身襤褸衣服，手持拍板，到處高歌勸人修道。他妻子在行遇見他，苦心勸他回家，他全然不理。

第四折開場時，和前三折的時間已經相去了三十年。藍采和得道以後，風采依舊。忽一日，他再回到昔日的勾欄，不禁大吃一驚。原來他妻子喜千金 、表弟王把色和李薄頭，全都老態龍鍾，滿頭白髮，衰弱不堪。戲班也因為後繼無人，久不演出。藍采和看到舊時自己玩慣的樂器，已積滿塵土，真是觸景生情，更加的大徹大悟，猛地升天而去，再不履此凡塵了。

漢鍾離和呂洞賓度化藍采和

這便是另一個藍采和的民間傳說。劇中充滿厭棄塵俗的出世思想。不過，此劇也反映了舊時戲劇藝人地位之卑微和處境之嚴窘，隨便一個官員都可以在他們面前作威作福，而他們也只有逆來順受，忍氣吞聲，最後只好出家而去。戲劇家在這裡還是很生動地反映了那一段真實的歷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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