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彩風 飛翔的氂牛頭
還在老遠,老人就看見那輛卡車停在原處。她又怕看又想看地湊過去,車廂里只剩下兩頭氂牛,有氣無力地卧著。老人的心,一下子空了,幾天來壓在她心頭的那個牛頭,似乎更大了。
幾天前,老人在這裡看到了那些大東西。
夏天的陽光碟機散霧霾,照著這個老舊的小區。四歲的孫女拉著她的手,蹦蹦跳跳。正走著,左顧右盼的小孫女突然叫起來,奶奶,看,氂牛!果然,一輛大卡車停在那裡,車廂里,幾個黑乎乎的龐然大物,真是氂牛。
她帶著孫女走近了仰著頭仔細看,六頭,擠在狹小的車廂里,被一人多高的欄杆圈著,很安靜,也很無助。老人第一次見到真的氂牛,既興奮又好奇,仔細打量起這些高原來客。
氂牛好像比老人在老家養的大黃牛矮一點,但毛色要深得多,尾巴也蓬鬆,像掃帚。它們的皮毛上沾了許多髒東西,有的地方都結塊兒了,看起來真邋遢。大大的黑眼睛隔著欄杆向外看,呆住不動,沒有精神。
看了一陣,嘰嘰喳喳、指指點點的小孫女漸漸安靜下來,將她向賣雪糕的鋪子拉。臨走,她想,誰把牛關在車裡,沒吃的,水總該弄一桶吧,這麼熱,不像話!
接連幾天,老人沒到小區門口去。她忙,平時要買菜,接送孫女上學,得空還要四處撿垃圾賣錢。干這些,她都從小區後門進出,方便。
這天,她正在市場買菜,看見前邊圍了一大堆人。賣啥東西,這麼多人?她擠進去,一下子愣住了。一個賣肉的攤子,一片紅,一個黑壯的漢子忙得不可開交。案板邊,一個血跡斑斑碩大的氂牛頭對著人群;地上,一張帶血的氂牛皮攤著。
老人突然有些眩暈。恍惚間,聽見一個女人問,真是才殺的活氂牛?賣肉的男子割肉的手不停,底氣十足地回道,絕對新鮮,都是從藏區拉的活牛,就停在日新小區門口,你不信,自己去看。日新小區?不就是自己住的地方嗎?她一下子明白了。
她走走歇歇,回到了小區,找到一個長椅慢慢挨過去,軟軟地靠在椅背上,右手提的布口袋,隨意扔在地上,幾根瘦長的黃瓜露出來。她扶著頭,微閉著眼,恍惚中,看見了自家的大黃牛。
那頭大黃牛,來時還小。她再忙,白天都要抽時間牽著它出去放,隔幾天就割一大背篼草,背回來,夜裡喂它吃。牛一邊吃,一邊抬頭看她,大眼睛裡全是話,她懂。這牛不嫌嘴,長得快,又壯,牽出去,膘肥肉滿,毛光皮滑,見到的人都誇。幹活,這牛肯使力,從不偷懶。家裡沒養牛的,都愛借去用,讓她既歡喜,又憂愁。
慢慢地,她老了,牛也老了。唯一的兒子在省城打工,奮鬥多年,貸款買了套二手房,要接她去「享福」。她猶豫,捨不得牛和地。後來,她得了高血壓,暈過好幾次,有一次摔了跤,額頭都破了。
終於,疾病和衰老把她驅趕進了城。臨走,她把牛賣給了村裡的牛販子趙老五。趙老五一直想買那牛,終於如願。趙老五牽牛走的那天,她站在屋邊看,牛在鄉間小路上三拐兩拐不見了,只聽見牛鈴響,後來,鈴聲也消失了,只剩下兩行淚水在她臉上。她知道老牛的終點是什麼,不過,她看不到,也不想看到。誰知,幾年後,她在這個大都市裡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東西。接下來幾天,她只要閑下來,腦海中就會浮現出帶血的氂牛頭。那牛頭讓她心慌。
夜裡,老人做夢,夢見一個巨大的氂牛頭,在這座長滿樓房的城市裡飛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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