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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忘卻的記憶

(一)

那個年代的事,早已被人淡忘了,比如抄家,至今有五十年了,已經沒有多少人提它了。抄的人不提,被抄家的人也不說,似乎都和歷史達成了默契,記憶在漫漫的時光中消逝。

我之所以寫下這些文字,是因為這段生活對於我非常要緊,卻近乎於忘卻。可以說,這裡藏著我生命的全部密碼。每次想起,就彷彿有一隻惡毒的蟲子,噬咬著我敏感、脆弱的腦神經,又像吸食了鴉片(儘管我連煙都不抽),剎那間變得無比亢奮。我意識到,一切從這裡開始,將來一切都回歸於斯。

1968年夏天,上海虹口區體校的造反派對我家進行了毀滅性抄家,我們被造反派從居住了二十多年的房子中趕走了,掃地出門了,帶走的只是幾隻鍋子幾條被子,淪為徹底的無產者。

文革開始那年,我十五歲,說大不大,勉強算個孩子,說小也不小,人生的不少隱秘已經能夠大概看懂,可以說,剛好站在一個門檻上。

說起來,這已經是第二次抄家了。第一次抄家是在1966年夏天,文革鬧起來,先是斗黑幫,橫掃一切牛鬼蛇神,那時候資產階級已經淪為革命的對象,抄我們的家就順理成章了。我家在上海的西區,弄堂里大部分人家的生活比較體面,鑼鼓聲就一家一家敲起來了。

我的父親是開棉布和服裝店的,在上海南京路開,也曾在台北成都路開,在棉紡廠里也有股權。

我曾經寫過散文《台北尋故》,發表在上海文學上,對那段歷史有過動情的真切的描述。我的父親母親是在1950年離開台灣,繞道香港,回到中國大陸的。可以說,在許多有錢人隨著國民黨逃離大陸時,他們卻逆這股潮流而動,從台灣回到五星紅旗冉冉升起的新中國。在當時,這有幾分光榮,卻也伏下了說不清的潛流暗溝。

我在那篇文章中寫道:此刻,父親不會知道,這一走,對他意味著什麼,他不可能想到,戰爭、敵對會造成如此曠日持久的隔絕。他以為他今天走了,把房子託付給朋友,等局勢安穩了,明天、後天就能回來,回到台北,回到成都路,打理他的店鋪,重新開張。哪個社會都要做生意的嘛。他不知道,這只是水中月、鏡中花,是夢幻。父親更不會知道,這是他此生和成都路的永訣。

公私合營以後,父親一直是私方經理,管著上海南京路上的十七家商店。文革開始時,他剛好退休。他做事情從來性子急,動作快,但做人還是比較圓滑的,和職工關係不錯,逢年過節就請職工吃飯,還送些紅紙包著的年貨。所以,店裡的職工從來沒有主動來抄家。甚至在毀滅性抄家時,體校的造反派找到店裡去,要他們配合,店裡也只是象徵性的派了兩個人過來,裝模作樣叫兩聲。

母親是體校校醫,她這人做事認死理。小時候她在西洋學堂里讀書,同時還在一個戲班子演戲,當小孩角色。淞吳戰爭爆發了,她們就跑到馬路上去,她跳上一輛黃包車,唱:「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坐車的是一個穿香雲紗的大胖子,還摟著一個時髦女郎,那胖子正在調情,母親跳上車,煞了他的風景,十分惱火,不但不給錢,還用肥大的身子朝外擠,母親只踩住一點點邊沿了,眼看要跌下去了。但她不畏懼,還是唱,有錢給錢,有力出力。時髦女郎看不過去了,說,你看人家小囡作孽伐?胖子這才扔出幾個銅板。

母親在體校醫務室里工作,還是這種脾氣,用上海話講,叫獨頭獨腦,所以得罪了不少人。而體校的人大都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當起造反派特別凶。不過,第一次抄家是由一個姓張的紅衛兵帶隊來的,這個張同學比較溫和,平時和母親的關係還可以,所以,抄得比較文明。一個紅衛兵撩起寬皮帶,狠狠地抽在八仙桌上,算是最過激的行為了。小妹當場嚇哭了,母親就把小妹緊緊地抱在懷裡。從我家抄出3000元現金,卻沒有沒收,只是抄走了金銀珠寶,開出了清單。並在三樓房門上貼了封條。

以為災難已經度過,父母暗暗慶幸,沒想到卻等來了第二次抄家。體校的造反派有兩派,這次是另一派發難,為首是一個姓湯的人。找的罪名很簡單,說三樓的房門上貼著的封條,被我母親私自撕掉了。私拆封條,當時是一個大罪名。

母親申辯說,兩個哥哥從復旦大學回來,家中地方不夠住,她向姓張的紅衛兵請求,他同意了,讓我媽回家自己撕了封條。

當另一方造反派指控母親時,她急急去找姓張同學。她心裡如煮沸了一鍋油,張讓她去撕封條,是口頭上對她說的,也沒有旁人在場作證,如果他突然不承認了,那可如何是好?那時體校的派系鬥爭非常殘酷,如果張同學承認了,很可能被按上「包庇階級敵人的」帽子,那就不得了!他很可能賴得一乾二淨呀。

母親緊緊盯著張同學的眼睛,一顆心提到了喉嚨口,她覺得自己的死還是活,一大家人的死和活,都在他的嘴上了。

張同學的眼睛很亮,很好看,他想了想說,是的,是我讓你拆封條的。

母親掉淚了,一顆心放了回去。她說,你是好人。

另一派很生氣,但是張同學的父親是軍隊幹部,成份過硬,拿他沒有辦法。

姓湯的頭痛了,找什麼名義再次抄家呢?

這時家裡出了一件事,起因是我。

(二)

外婆只有我母親一個女兒,所以外公過世後,她一直和我們一起住。外婆信佛,成天念經。她有一個玉菩薩,我以前看見過的,一個手掌大,乳白色的,菩薩盤坐在蓮花瓣上。她成天就朝它燒香叩頭。文革鬧起來了,她不敢明目張胆了,就把玉菩薩藏起來,等人不注意了,就偷偷拿出來。所以,只要聽到她朝北的小房間里有阿彌陀佛的聲音,我就知道,她一定把玉菩薩供起來了!

對於我來說,這是多麼不堪啊!外面正在轟轟烈烈鬧革命,掃四舊,斗走資派。沒想到封建迷信卻還躲在我們家中,而且外婆還陽奉陰違,那麼狡猾。那時我只想當革命小將,決心和外婆鬥爭到底。

有一天,我聽到她又在阿彌陀佛了,卻不露一點聲色,悄悄在門外候著,像一隻守在老鼠洞的小貓。

一會,門開了,外婆出來了,提著一個熱水瓶,進到烘間里去了。我立刻行動,似鬼影一樣閃進她的屋裡,玉菩薩在哪裡?五斗櫥上沒有,我拉開第一格抽屜,是針線一類東西。拉開第二格抽屜,是衣服和毛巾,我正在失望,卻見衣服中間露出白色的東西,我手一撈,啊,就是玉菩薩!

就這時,外婆提著熱水瓶進門了,見我把菩薩抓在手中,立時臉色大變,恐懼和驚駭罩住了她瘦癟的臉。

「你要幹什麼?」

「不准你再搞迷信!」我惡狠狠地說。

她急了,伸出瘦骨嶙峋的手來奪玉菩薩。我也急了,一甩手,她倒一邊了,手中的熱水瓶脫手了。可惡的熱水瓶,這時卻是滿的,墜下地,發出驚天動地的一聲響,裊裊的熱氣冒出,開水燙著外婆了。她聲嘶力竭地叫:「救命啊,救命……」

我放下玉菩薩,奪路而逃。

事情就是這麼荒唐。外婆狹窄的腦門裡的思路更是離奇,她認為她從小是做刺繡的,一直是勞動人民。是她的資本家女婿背後指使我,一心要害死她。於是,她叫了三輪車,跑到母親的體校,告我們的狀。

姓湯的聽了喜出望外,不是正在找理由嗎,好了,送上門來了。內亂,反動家庭的內亂,必須用革命的鐵掃帚來掃蕩。

這個邏輯,是我現在分析時找出來的,肯定還有其他原因,但我不想再找原因了。

今天,我為自己的無知而痛苦,為自己的愚昧而懺悔。而九泉之下的外婆是不會再聽見我的聲音了。

(三)

第二次抄家非常徹底,我家被掃地出門,從洋房裡搬出來,搬進舊樓的一間亭子間和一個後間。什麼都抄走了,只留給我們幾個鍋子幾個碗,幾條被子。這件事,在我們那個地段出了名,大家都傳遍了。許多年後我回去,還有人對我說,你們沈家,好好一家人家,被掃地出門,我們都看見了,作孽啊。

這期間,我母親遭到了殘酷的迫害,被關了起來,一隻眼睛被打瞎。兩個造反派頭頭,一個姓湯,另一個姓常,他們十分陰險,多次逼迫我母親自殺,甚至耐心地做母親的思想工作。他們說。你這樣的老闆娘,吸勞動人民的血,又是從台灣跑回來的,是沒有前途的,還不早點死嗎?

我的母親何嘗沒想過死,人都是血肉之軀,有幾個人能經受住殘酷的肉體和精神折磨?她親眼看見,身旁好些人都跳樓上吊,這些人給她做了榜樣。她被囚在四樓的北屋,望下去黑黝黝的,只要往外一躍身,就能一百了。可是不能啊,她想到了她的子女,她有七個子女,四男三女。母親的腦袋雖然被體校的造反派當作皮球,反覆擊打,但還不糊塗。她想,現在她的孩子還只是資產階級出身。如果她自殺了,那他們就是現行反革命的子女,那就更糟糕了。現行反革命的罪名要比資產階級更大。

所以,母親不管遭受怎樣的毒打,就是不自殺,始終屈辱地活著,使姓湯和姓常的兩個傢伙非常沮喪。

僅這點來說,母親無比偉大。我感謝我母親。她是蘇州人,我由此想到,她血脈中的那種堅韌不屈的品質,大概和蘇州歷史上的義士有傳承關係。

許多年後,我看見了抄家的清單。清單中最注目的是一個3點6克拉的鑽戒,這在上海灘都是稀罕之物。作價歸還時,是作了2千元,當時算一個大數字吧。還有很多翡翠、貓眼等等,作價都是2元、5元一隻。

偶爾一次,母親走進珠寶店,看見那些櫃檯里的翡翠、貓眼,遠不如她的,都標出驚人的價格,她幾乎昏厥,醒來後說,就當支援國家建設了吧。以後她再不踩進金店一步。

我家的三樓和一樓的儲藏間里,曾經堆了許多字畫,是我父親做生意發財後,附庸風雅買的。我的外公是姑蘇城裡的畫家,這裡也有他的收藏。很長一段時間內,它們都是默默無聞地堆在那裡,身上積滿了灰塵,這是一個學雷鋒和階級鬥爭的年代,沒有人會想到它們。可是等到抄家降臨,就記起它們來了。

我永遠不會忘記那蓬火焰,在我家前門,不遠處有一口井,就在井邊,騰起了火焰。一張張字畫從屋裡扔出來,紅衛兵撕碎了,添進火焰里,紅紅的火苗越騰越高,幾乎竄到二樓的窗口,像是一個張牙舞爪的紅色魔鬼,不斷地變化形狀。濃濃的黑煙滾滾而起,在弄堂狹窄的上空回蕩,久久不能散去。就是今天我在坐電腦前。彷彿還能聞到那股強烈燒焦味。

我們一點都不知道哪些被燒毀了,哪幾張被他們帶走了。那時活下來就不錯了,誰還顧得上它們呢?

現在我十分懷念這些字畫,那時我小,不知道都有誰的字畫。我想肯定有吳昌碩、任伯年、齊白石、張大千、黃賓虹那樣的名家,父親掏錢買畫,一定會買當時滬上最好的。然而我從來不問父母親,這是永恆的痛,不能觸及它。我們兄弟姐妹見面,從來沒有一個人提過這些字畫。

有時我會有另一種想法,如果當時不是大批地燒掉字畫,吳昌碩、齊白石、張大千等人的在世作品要比現在多十倍、二十倍……那麼還能賣出現在的高價嗎?物以稀為貴,肯定不會的。所以,現在留存的字畫值錢了,正是以大量的毀壞為代價的。

後來我自己寫字了,對那些字畫的思念就很重。然而,我在很長時間內都不願收藏字畫,是因為心裡傷得深,無法癒合。

(四)

那幾年,我母親的工資停發了,我們連吃飯的錢都沒有了。我們七個兄弟姐妹,除了姐姐在北京的解放軍藝術學院,一個個都是處在發育期的青少年,經常餓得像雪原里的狼,眼睛都發綠。妹妹管伙食,經常叫苦連天。沒有錢買菜,我們就用醬油拌飯。後來連買米的錢都沒有了,叫苦也失去意義了。

那天,我回到家,一看,兩個哥哥都在家,像在商量什麼,看我回來,就用異樣的眼光著我。大哥說,沒有辦法生活了。要我到母親的單位去,請求他們發母親的工資。他們兩個是大學生,已經是成年人,不能去,還不能說他們知道此事。那時大學中的派系鬥爭非常激烈、殘酷,不能讓對立派抓到把柄。這是對的。弟弟妹妹都小,算來算去,我去最合適,十五、六歲還是孩子。小孩子要吃飯,要活下去,他們抓不到什麼把柄。

我心裡一千個不願去,我害怕體校里陰冷的氣氛,害怕造反派凶神惡煞的面孔,可是,為了兄弟姐妹活下去。我硬著頭皮答應了。鄰居一個男孩自告奮勇陪我去。

到了那裡,我心都要停止跳動了,一個個圍住了我,就像威虎山上的八大金剛。他們先不問我,卻惡狠狠問陪我去的鄰居男孩:你是什麼人、什麼家庭出身?

這個男孩平時也算有膽量的,這一瞬間忽然變軟了,聲音像求饒一樣,他說,他是工人家庭出身,就是陪我來的,什麼都不知道……

我的心已經不跳了,腦袋裡已經空白了,我不知道此刻時間是線性流淌的,還是凝固不動的。反正該說的我都說了,正想著怎麼溜的時候,有一個人問我,是誰叫你來的?我說,妹妹說沒有錢買米了,我就自己來了。

那人陰險地追問,你兩個哥哥知道嗎?

其實很簡單,我只須回答,他們不知道,是我看弟弟妹妹沒飯吃了,自己來的,就可以了。可是,我怕得要死,身子一直在抖,在那個陰森恐怖的場合,彷彿我說了哥哥,就不是孤身一人了,他們就站在我身旁了,就有了溫暖和力量,就可以抵禦恐怖的氣氛了。

言不由衷的話從我嘴邊溜出來,「二哥事後知道的,來之前,我跟他說,我要到媽媽單位里來。」我說的是一半真話,一半假話。

回到家裡,大哥特地問,你沒有說我們知道吧?

我又一次感到害怕,卻是另一種害怕,就說,沒有,我沒有說,我對他們說,看到妹妹沒有錢買米,我自己來的。大哥二哥放心了。

半天里,我說了兩次謊。我知道自己怯懦、猶豫,可是對一個半大的孩子,你們能要求什麼呢?

我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體校找到復旦大學去了,學校的人問二哥,你知道嗎?他說不知道。問的人就說,你弟弟說了,他跟你講過了。

二哥懵了,他是個老實人,就承認了。為此他遭了不少難,可是在以後的日子中,他和我見了幾次面,卻從沒有提過這事。但我一直為此內疚。

我也沒有逃脫。體校的造反派到我的中學去了,把我要求補發工資,說成是替資產階級翻案。學校就勒令我參加未改造好子女的學習班,每天關在學校里學習、跑步,接受思想改造。

我在操場上一圈圈跑,同學們鄙視的眼光像箭一樣射向我,我低下了頭,嫩稚的心在流血。慢慢的,我想開了,我是翻案嗎?我是要活下去,我自己要活,我的兩個哥哥,我的弟弟姐妹要活,我只是求他們補發工資買米,我沒有錯,要活下去有什麼錯?隨你扣什麼帽子!

這樣想,我的頭就抬起來了……

(五)

第二次抄家發生在夏天,我剛好在農村勞動,只帶了短褲短袖衣服。所以那年到了冬天,我都沒有衣服穿。二哥也不記我過,從大學裡拿回來一件毛衣給我,這事我一直記著。1969年我下鄉去黑龍江,中學同學韓國偉買了一雙回力球鞋送給我,在那年代,回力鞋絕對是一個奢侈品,整整花了他9元錢,而韓國偉當時學徒剛滿師,工資是12元。

毀滅性抄家給了我致命打擊,一度讓我痛苦、恐懼,我像一條受傷的狗崽子,躲在角落自舔傷口,但卻沒有使我沉淪。我學得堅強起來,韌勁十足。經受了這次打擊,以後再有什麼困難,再多的錢財損失,也都不當事了。我想,我曾經吃飯沒有菜,只能在飯上倒點醬油,有時連醬油都吃光了,只得吃白飯。過冬天時連絨線褲都沒有,只穿著單褲,凍得索索發抖。眼下這點事算什麼。

當時,好些事我都想不通,最想不通的是,毛澤東在新民主義革命時期一再講,民族資產階級是革命的同盟軍,為什麼,19 49年後就成了革命的對象了呢?這個彎子是怎麼轉過來的,說變就變,說轉就能轉嗎?政治的邏輯在哪裡?說過的話不算數了?

我非常難受,像有一根針在刺我的心,身子蜷縮起來,使勁想這個問題。似乎想明白了,又像沒有明白。後來我知道,我家絕不是最倒霉的,地主比資本家要倒霉得多多,資本家還有贖買一說,文革前還過著相對優裕的生活。如果我出身在地主家庭,那就暗無天日了。

沒多久,複課鬧革命了,一群幹部子弟闖進教室,抄起皮帶抽我,嘴裡喊著,狗崽子還想造反,打死他!

我一點不畏懼。我知道,他們打我,是因為我沒有低下頭,還在學校里神氣活現,像個人的樣子,一點不像狗。那時,我還和同學組織戰鬥隊,晚上去貼字報,刷大標語,工人家庭出身的同學都沒有我熱情高。

我知道,他們認為狗崽子就應該有狗崽子的樣子,夾起尾巴,見了他們就躲。我知道這沒有可能。我想,我的家都毀滅了,都經歷了,還有什麼好怕的?還有什麼不能承受的?

在北大荒時,我發現一個問題,至少一半上海知青的家裡都有問題,或多或少,資本家兒子;反動學術權威子女;國民黨軍官的遺腹子;黑幫女兒;49年時參加潛伏隊;媽媽是舞女;老爸曾經想偷渡香港(請注意,僅僅是想);困難時期偷過蹄胖。所以,許多上海青年都抬不起頭,說話都不理直氣壯。而天津青年要比我們好,他們的檔案里寫得少,天津寫檔案的人要比我們仁義。我一直不明白這是什麼道理,難道寫檔案的人看我們整天垂頭喪氣,他就興高采烈了?

可是,我不那樣,經歷過毀滅性抄家,我不怕了,有精神氣了,極少垂頭喪氣。遇上事情我的點子也多,大家都聽我的,成了知青的主心骨。

幹活很苦,我也不怕,往脫穀機里喂穀子的時候,我總是站在第一個,吃的灰最多,戴的風鏡被遮得密不透光,我也不當事。我想我是被毀滅性抄過家的,還有什麼好怕的,還有什麼苦不能吃的!

我那時的理想就是當農場的勞動模範,戴大紅花。

我還想,苦難是無法避免的,就看你怎麼對待它。如果從今往後,我因此消沉了,頹唐了,沮喪了,不就對不起毀滅性抄家了?不就讓那些人要置我們於死地的人得逞了?

所以我在農場十年,始終不抽煙,剛來時,大宿舍是南北大炕,睡四十多人,每人一支煙,抽得煙霧騰騰,就像澡堂里的水霧。可我從來沒有主動抽過一口。我想毀滅性抄家都經受了,這點毅力沒有嗎?那時,我在炕上放一個小箱子,常年趴在上面,學習寫作,寫毛筆字。我想,沒有什麼可怕的,只有憤發自強一條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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