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志仙：解讀「天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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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人物：北京大學第一醫院小兒神經內科副教授楊志仙（系列報道 13）

楊志仙大夫有個「絕技」——看了腦電圖，不等家長開口，孩子在家什麼樣兒她就一說一個準兒。

「孩子是不是一睡覺就發作？」

「是不是先吐，再抽？」

「孩子從小是不是特別愛笑，走路不穩，語言能力也不太好？」

甚至很多家長都沒注意到的細節，經她一提醒，也想起來了：「還真是這樣！」

家長們頓時對眼前這位年紀輕輕的女醫生刮目相看。

楊志仙，北京大學婦兒醫院神經內科副教授，從事腦電圖監測已經整整10年。

看天書，尋找激起漣漪的小石子

很多人沒機會見到腦電圖，只要見過，評價只有倆字：天書。

一個文字都沒有，滿幅紙上，全是花花綠綠的線條，像是不懂事孩子的信手塗鴉，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有什麼規律。

楊志仙卻每天都要捧著一筐筐病例及初步列印的腦電圖紙，對著電腦對每例病人原始記錄狀態的腦電圖及初版的腦電圖報告津津有味地逐一審閱。她和腦電圖之間，像是相知多年的老友，彼此熟悉，心照不宣。它的世界，她最懂。

腦電圖，是鑒別和診斷癲癇的金標準，每一個癲癇病人必做，而且不止一次地做。如果患者為癲癇發作，在出現臨床表現的同時腦電圖會出現異常放電。如果患兒可以通過手術根治的話，那術前定位更加重要。「就像水裡扔個石子兒，激起漣漪，但是從哪起來的，必須找到那個頭。定位越准，切得越精確，越不影響今後的功能。」

有個外地的孩子，愛睡覺，家長形容他睡覺時候胳膊腿抖，大喊大叫的，家長懷疑是癲癇，當地醫院因為「腦波慢」先是按腦炎治，發現孩子還是嗜睡，又按癲癇治，吃了四五種癲癇葯，換了好幾個病曆本，好幾年過去，病情依然沒得到改善，她一看腦電圖，「這是發作性睡病的孩子總是睏倦導致的腦波慢啊」。

兒童的發病不同於成人，會有階段性變化。哪個階段用什麼葯，甚至有著很嚴格的界限。

比如嬰兒痙攣，常見於六七個月大的孩子，用「奧卡西平」（一種癲癇常用藥）有些不適合甚至反而會加重孩子病情。但在孩子兩三個月病情初起時，還未出現痙攣發作，僅表現為部分性發作，此時在尚未發展成嬰兒痙攣的節點上，就得靠楊志仙通過腦電圖來分析解讀並提示臨床醫生用藥：雖然部分性發作可試用奧卡西平，但間期放電有往嬰兒痙攣轉的傾向了，所以，這個葯要慎用！

很多臨床醫生尤其是年輕大夫甚至對她甚至產生了依賴性，有時即使心裡已有了判斷，還是要等她最後的腦電圖結論。

讀腦電，從皮到瓤也能從瓤到皮

尋常人眼中那些雜亂無章的線條卻無聲地傳遞給楊志仙很多有價值的信息，她對疾病的認識越全面，信息量也就越大。

兩歲的樂樂因為發燒抽了多次，當地醫院做腦電圖說有大量放電，確診為癲癇。聽說楊大夫在看腦電圖方面很擅長，樂樂媽媽就拿著孩子的資料來就診。

看了腦電圖，楊大夫問：「孩子從小是不是特別愛笑？」「走路是不是不穩？」「語言能力是不是比較差？」得到家長肯定的答覆後，楊大夫診斷孩子患了Angelman綜合征，俗稱的「快樂天使綜合征」。

孩子媽媽納悶，沒看到孩子，怎麼就能診斷出這個病了呢？楊志仙說，這個綜合征的腦電圖是很有特點的，常常有游來游去的慢波，好多孩子就是因為做腦電圖發現了這一特點才確診的。

之前業內一直有個共識：患睡病的孩子不會患癲癇，患癲癇的孩子也不會伴睡病。有個患睡病的孩子，同時伴有肢體抖動，但之前做過的無數個腦電圖，都沒人診斷患癲癇的可能。楊志仙把這個病例用英文發表在國外醫學雜誌上，事後發現，這是自1955年和2003年後，國際上有報道的第三個同時患睡病和癲癇的病例。

「做了無數個腦電，但就是沒人抓住這事！」再次說起這件事情，她依然很驕傲。

讀博士之前，楊志仙是名兒科醫生。6年綜合兒科臨床經歷及之後持續的兒科神經專科經歷，讓她讀腦電圖可以從更多的角度來考慮，因而更準確，更全面。也正因如此，她說自己現在讀圖，可以「從皮到瓤，」也可以「從瓤到皮」。

這意味著，看到腦電圖，患兒的癥狀就全在她腦子裡呈現了，反之，門診中每看一個病人，他的腦電圖應該是什麼樣的，她也完全可以倒推。

給提示，讓醫生患者都少走彎路

兩歲男孩洋洋（化名）從出生到現在已經不知道住了多少次醫院了。5個月的時候，在當地省醫院被診斷為癲癇。可是在跑了很多醫院，吃了不少葯之後，孩子的病情並沒有完全得到控制。

11個月大的時候，洋洋跟著父母來到北大醫院。掛了別的大夫的號，調了葯之後，小孩還是會經常發作，洋洋的父母心裡很難過。在他們第三次來看完病就要走的時候，突然接到了一個自稱是「楊志仙大夫」的電話，讓他們找她一趟。

洋洋父母一頭霧水：也沒找過這個楊大夫看病呀，從通話來看，只知道這個楊大夫看過孩子的腦電圖。周一門診，洋洋父母半信半疑地來到了楊志仙大夫的門診。

原來，楊大夫雖然大部分時間在腦電圖室，診斷過的腦電圖不計其數，但是從她這裡做過腦電圖的，不一定掛她門診看病，所以對於疑難的病例，她會跟訪，甚至主動給病人打電話。

洋洋這個孩子的腦電圖，做了好幾次，她覺得並沒什麼大問題，但病情卻始終沒有控制住，種種特徵，讓她懷疑孩子有可能是維生素B6依賴症，她之前已經確診過幾例這樣的病例，而且現在控制得非常好。

她十分詳細地詢問了孩子的病情，果然發現了一些有趣的線索。原來孩子以前抽風，到縣醫院一輸液就好，越是到大醫院，反而越控制不住。她建議家長回去後給孩子加服維生素B6，有問題隨診。不久，反饋信息就回來了：奇蹟出現了，孩子病情完全控制住了！

楊大夫解釋說，其實很簡單，一些級別較低的醫院，孩子一抽風就輸液，液體里往往都是一些營養合劑，裡面通常含有維生素B6，所以孩子才會一輸液就不抽了。後來家長翻看以前病例，發現確實如此。後來她還留下洋洋的血液樣本，免費為孩子做了基因的篩查並最終確診。孩子的家長感動得不知道說什麼好。

她說，不管是不是我的病人，我都不想讓他們錯過任何可能有效的治療方法。

在腦電圖室，她更多接觸的是圖，而不是人，所以更多時候她給予的是「提示」。有個熟人介紹來的病人，她看圖感覺是Angelman綜合征，私下提示了下病人。有一天她在病房又看到這個孩子，說是住院了，但還沒查出來病因。她建議下，做了個相關的檢查，果然是這個病。

「給臨床醫生一個提示，大家都會少走很多彎路」，她說。

楊志仙的患者對她評價，都是和藹可親，非常有耐心。和腦電專家劉曉燕老師共事，她笑稱自己一直在學習，是個不起眼的「小醫生」，但我想，患者對她的評價也許最能說明問題：

「楊大夫安慰鼓勵的言語，讓我們一家原本很沉重的心情在積極的指導和解疑中慢慢放鬆。雖然每位大夫繼續吃藥的建議都相同，但惟有從她這裡得到了鼓勵和安慰。同樣是看病心情卻是大相徑庭。等孩子長大，我會建議她去學醫，做楊大夫這樣的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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