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天下】十八世紀歐洲瓷器配法國青銅鎏金裝飾雕塑座鐘

時尚 07-22

　　引語

　　1657年荷蘭鐘錶師所羅門·科斯特（Solomon Coster）按照惠更斯發明的原理製造出了世界上第一台擺鐘，使鐘錶進入到了商業生產的階段。隨著科學技術與經濟發展使人們的物質文化生活愈加豐富，英法兩國在擺鐘外殼製作方面都會使用各類奢侈材料，如各種貴金屬和稀有木材等。歐洲奢侈品商人在17世紀末到18世紀處開始將當時價格非常昂貴的瓷器用在鍾殼上提高其價值，如圖1。本文將要介紹的是法國啟蒙時代開始流行起來的一類使用瓷器的青銅鎏金壁爐座鐘。為了更好地理解與欣賞將要介紹的作品，我們在此先對幾段歷史事實和相關概念進行簡短闡述。

　　[圖1]梅森瓷人被鎏金青銅座鐘，作於1745年前後

　　瓷器發展簡述

　　在世界瓷器的歷史上，中國最先研製出制瓷技術，並且在數千年中將該技術不斷完善。晚唐時期景德鎮的興起更使中國在世界瓷器市場上獨佔鰲頭。自海上貿易路線和絲綢之路開闢起，國際間關係進一步加強，同時貿易往來日漸頻繁，茶葉、瓷器絲綢等商品傳至歐洲。瓷器逐漸被歐洲人喜愛追捧。為了滿足歐洲人文化及生活習慣等需求，中國瓷器的造型會按照歐洲茶具餐具的樣式設計出口。同時，有時歐洲人會將中國瓷器改造，加入青銅鎏金等元素，迎合時下的審美及對於瓷器造型的品味。法蘭德斯畫家法蘭斯·斯尼德斯(Frans Syders)的靜物油畫《靜物，水果，萬曆瓷器和松鼠》中便體現了這樣的一個飾以鎏金的中國瓷器茶杯。然而明末清初時社會動蕩，景德鎮的瓷器生產深受影響。這段時間裡日本瓷器得到發展並進入了歐洲市場，帶有日本傳統風格的花紋圖樣與明艷色彩深受喜愛，也很大程度上影響了後續歐洲瓷器的風格。

　　[圖2] 法蘭斯·斯尼德斯, 靜物，水果，萬曆瓷器和松鼠，

　　1616年繪製，銅板油畫，56 x 84厘米，

　　Photograph ? Museum of Fine Arts. Boston.

　　歐洲本土瓷器生產的歷史始於十六世紀下半葉，在梅第奇家族的贊助下，義大利人弗朗西斯科(Francesco)第一次成功地用軟胎瓷仿製了中國瓷器，這種瓷器被稱為梅第奇瓷器。由於梅第奇瓷器技術不成熟且造價高昂等原因，並未得到推廣，歐洲依舊採取從中國或日本進口瓷器的方式滿足自己的需求。十八世紀初，德國人埃亨弗里德·瓦爾特·凡·奇恩豪斯（Ehrenfried Walther von Tschrnhaus）開始研製硬胎瓷，隨後化學家約翰·弗雷德里克·貝德格(Johann Friedrich B?ttger)繼承了奇恩豪斯的研究並成功製造出硬胎瓷。1710年梅森(Meissen)瓷廠在德國建立，初期的梅森瓷器著眼於模仿中國景德鎮瓷器以及日本柿右衛門(Kakiemon)瓷器的樣式與圖案，以製作東方瓷器中十分常見的帶有傳統圖案的瓷碗、瓷碟等器皿為主，但隨著燒制技術與上色技術的進一步成熟，雕塑家約翰·雅各布·基什內爾(Johann Jakob Kirchner)開始製作瓷雕，而他的助手約翰·喬希姆·肯德勒(Johann Joachim K?ndler)在1733年成為梅森的首席鑄模師後更是將梅森瓷雕推向了一個巔峰，在他的指導下，梅森開始生產具有故事情節色彩且具有戲劇效果的系列瓷人。

　　法國文森(Vincennes)瓷廠於1740年落成，在經歷了一段時間的摸索後，文森瓷廠製作出了精美而價格昂貴的各式瓷花並成為歐洲宮廷與貴族們富有的象徵。這些瓷人瓷花同時被奢侈品商人採購，運用於鐘錶和燭台的製作，見圖1。這類文森瓷花通常與華麗的洛可可式青銅鎏金搭配，表達出一種典雅而又愉悅的藝術效果。路易十四晚期已經出現了使用日本瓷裝飾的鐘，陶瓷點綴機芯鼓邊框，並用日本製造的瓷人作為裝飾。到路易十五時期，洛可可風格興起，以海浪、貝殼、藤蔓等元素為經典的裝飾彎曲纏繞在機芯鼓與底座的周圍，襯以梅森瓷人與文森瓷花，在烘托鐘盤的同時創造出一個有故事情節的場景。

　　奢侈品經銷商

　　法國一個名為絲綢經銷商（Marchand-mercier）的奢侈品商人組織在瓷鐘的發展史上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這是十五世紀早期便出現的商業組織，在十六世紀被法國國王查理九世認可。到了十八世紀，巴黎的奢侈品經銷商已經在法國的商業、文化、藝術領域佔據不可忽視的地位。

　　雖然按照其名稱字面意思譯為絲綢經銷商，因為絲綢是他們在初期銷售的主要商品，後來他們所經手的商品的範圍延伸至珠寶、繪畫、雕塑等奢侈品領域。查理九世頒布的奢侈品經銷商的相關法令里規定，奢侈品經銷商可以不受拘束進行買賣，但卻不可以生產製造任何的商品。所以在歷史上，奢侈品經銷商與工匠劃分出了界限，他們充當承包商並充當工匠與消費者之間的溝通者的角色。為了能滿足高端消費者的需求，好的奢侈品經銷商通常擁有很好的藝術素養，了解相關歷史與文化知識，並且能敏銳地捕捉時下的潮流並按照消費者的喜好設計出精美而華麗的奢侈藝術品。十八世紀中期，巴黎的奢侈品經銷商壟斷了奢侈品貿易，在他們的推動下，結合德國硬胎瓷人和法國軟胎瓷花的華貴瓷鍾應運而生。

　　[圖3] 劫奪歐羅巴瓷人組鍾，1750年前後製作。

　　劫奪歐羅巴瓷人組鍾

　　劫奪歐羅巴瓷人組鐘的製作者是十八世紀早期的巴黎著名鐘錶師貝努瓦·傑拉德（Benoit Gerard 1684-1758），他曾在雅克·柯伊聶特（Jacques Coignet）的工作室學習，1705年獲得鐘錶大師的頭銜與資質，此後數十年里在鐘錶業非常成功。我們在鐘盤上可以看到他的簽名「貝努瓦·傑拉德於巴黎」（Benoit Gerard à Paris），用羅馬數字標示小時數，阿拉伯數字5的倍數標示分鐘數。機芯鼓由一個樹榦狀造型的結構支撐，青銅鎏金的彎曲細枝條與波浪狀邊框圍繞在機芯鼓與底座，線條柔和曼妙具有女性的柔美色彩。淡色的大朵芬森瓷花綻放其上，花瓣與花蕊的製作都細緻入微，花萼與細枝條的末端相接。

　　底座上擺放了一組以希臘神話「劫奪歐羅巴」為主題的梅森瓷人組。在古代希臘神話中，歐羅巴是腓尼基國王阿革諾耳之女，因美貌聞名。一日歐羅巴正與女伴在海邊的草地上嬉戲，眾神之王宙斯見其美貌，被深深吸引，於是化身為一頭健壯而美麗的白色公牛接近歐羅巴。歐羅巴被這頭突然出現的溫順的公牛所吸引，不由自主騎上公牛的脊背，之後公牛走向海洋，在歐羅巴的女伴們未來得及追趕上時將歐羅巴帶走。這個瓷鐘的瓷雕組表現的便是美麗的歐羅巴坐上宙斯所化的白色公牛背上的場景。歐羅巴粉嫩的皮膚與公牛光亮的白色皮毛相映，歐羅巴的兩個女伴屈身圍繞在周圍，以鮮艷綻放的花朵裝飾著歐羅巴與她座下公牛的頭頂與健壯脖頸。

　　在18世紀中期理解古代希臘神話被認為是接受過教育的上流社會的證明，因此被更加廣泛地使用於各種藝術品中。梅森瓷器製作的瓷人組中有許多以希臘神話為主題的作品，這些瓷雕人物被用於裝飾瓷鍾也逐漸成為了一種潮流。

　　[圖4] 大都會博物館瓷花鐘，1750年前後製作。

　　大都會博物館瓷花鐘

　　這個瓷鍾以一個簡單的飾以梅森瓷人組的樹狀造型呈現在觀眾眼前。白色琺琅圓形鐘盤嵌在圓柱狀的機芯鼓上，上面的簽名為「年輕的古丁於巴黎」（Gudin le Jeune à Paris），這應該是保羅·古丁（Paul Gudin）的簽名。古丁一家三代皆為十八世紀巴黎著名的鐘錶師，保羅·古丁尤其善於使用多種材料裝飾鐘錶，如陶瓷等，以表達出更加美觀的整體效果。

　　在巴黎著名的奢侈品經銷商拉扎爾·迪沃（Lazare Duvaux）的記錄里，古丁曾向他購買一些梅森瓷人組，而其中兩組瓷人正是用以裝點這個瓷鐘的瓷人組。佔據畫面正中央的是一位坐在椅子上的豐盈貴婦，身著紅色的撐裙，邊緣繪有極具異域風情的精細花紋。一隻哈巴狗慵懶地卧在她的膝蓋上，翹起的尾巴體現出它愉悅的心情。貴婦的右手端起一杯咖啡。她的左手邊，一位身著貴族宮廷裝的男士正單膝下跪親吻貴婦的手。在這個場景中最有趣的是這位悠閑的女士並未理會左手邊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男士，她的頭轉向右邊，目光停留在一位身著匈牙利輕騎兵服飾的人物身上。在梅森的原瓷人組中，這個手中抱著山羊皮風笛的人物並不存在。而在這個瓷人組中，這個單獨的瓷人形象的加入極大程度上為這個場景添加了濃郁的戲劇氣氛，這個瓷人是以波蘭國王奧古斯都二世的首相海因里希·凡·布呂爾（Heinrich von Brühl）為原型塑造。在機芯鼓的頂端，一直黑白的貓正隱藏在黃銅枝條與樹葉下，爪間躺著一隻死去的小鳥。這隻栩栩如生的動物似乎正從枝葉的縫隙間窺視著人們。當觀眾欣賞這個瓷鍾時，視線從鍾最右邊的貴族瓷人起始移至貴婦，又順著她的視線看到她身後匈牙利輕騎兵服飾的人身上，最後轉移到貴婦膝蓋上的哈皮狗並回到貴族青年的身上。最終成為一個欣賞與思考的視覺循環。

　　[圖5] 冬宮博物館瓷花鐘，1750年前後製作。

　　冬宮德墨忒爾女神瓷花青銅鎏金鐘

　　冬宮德墨忒爾女神瓷花青銅鎏金鐘的機芯由鐘錶師勒努瓦(Lenoir)在巴黎製作，1750年前後完成。整個瓷鍾以一個青銅鎏金的馬車(Chariot clock)造型呈現。機芯鼓由一顆植物造型的支柱支撐在馬車上方，白色琺琅鐘盤中內圈用羅馬數字一至十二標示小時數，而外圈則用阿拉伯數字5的倍數的形式標明分鐘數。雕花的鏤空指針上鑲嵌著萊茵水晶。鐘盤上的簽名是「勒努瓦於巴黎」(Lenoir à Paris)。

　　瓷鍾造型用了六個梅森硬胎瓷人。一個右手持鐮刀，左手環抱麥穗的小孩瓷人坐在機芯鼓正上方一洛可可式的裝飾上，歪著頭斜向下看，目光落在位於馬車中央的主瓷人豐收與穀物女神德墨忒爾身上。克瑞斯坐在瓷獅子的背上，頭微側向一邊，右臂伸出，手指間盤著一條蛇。她的身體豐潤坐姿端莊，臉上帶著愉悅的笑意，衣飾顯得十分輕盈。在她的右手上方，赫爾墨斯瓷人卧在車尾上的雲朵中，右手舉起一個錢袋。而德墨忒爾的後方，一個小孩瓷人一手捧一碗種子，另一手作出招呼的手勢，十分俏皮。在德墨忒爾左前方另一個小孩瓷人坐在石頭下方的車沿上，膝上放著一盤水果，正在將一串葡萄送入嘴中。他的雙腿似乎定格在前後隨意搖擺的一刻，藉此表達出了小孩的活潑好動。在他的後方是一隻展開翅膀的瓷白鷹，昂著頭蓄勢待發。最後一個瓷人小女孩坐在馬車頭，一隻手持著馬韁繩，另一隻手將懷中的鮮花插到頭髮上。種子、錢袋、果實與鮮花象徵著大地的富饒，德墨忒爾自豪地向人們展示著豐收的喜悅。獅子與白鷹代表了權力，同時在他們的後面裝飾著的青銅鎏金的盾牌、寶劍和旗幟同樣顯示出德墨忒爾掌管穀物與豐收的權力。

　　德墨忒爾是希臘神話中掌管大地上生靈豐收的女神，她的女兒帕耳塞福涅因生得貌美被冥王哈迪斯看中擄劫到冥間，德墨忒爾極度傷心管理穀物導致大地瓜果無收，於是眾神之王宙斯要求哈迪斯將帕爾塞福涅送回到她母親身邊，但在她回到地上世界之前哈迪斯誘騙她吃了冥間的石榴。因為誤食冥間食物，帕爾塞福涅一年有三分之一的時間必須留在冥間，餘下時間可以回到地上與母親團圓。在這三分之一的時間裡，德墨忒爾因思念女兒而無心打理大地上的種種事宜，這也是寒冷荒蕪的冬日降臨的原因。

　　馬車的青銅鎏金車身造型受到貝殼的啟迪，線條柔和而潤澤，馬車的車轅和踏板等同樣是華麗的洛可可造型。金色的枝條圍繞著整個馬車與機芯鼓，上面裝飾了法國文森製作的軟胎瓷花。瓷花在十八世紀十分昂貴，這滿鐘的瓷花彰顯著其擁有者的品味、權勢與富貴。馬車由兩匹奔騰的白馬拉動，它們的身上同樣穿戴著精緻的青銅鎏金裝飾，它們揚起前半身，帶著一股奔湧向前的氣勢。

　　瓷鍾造型為典型的洛可可風格，華麗精緻而不對稱的裝飾和生動有趣的梅森瓷人巧妙結合展現出了一幅令人愉悅又賞心悅目的場景。植物枝條造型及瓷花無不顯示著蓬勃生氣。雖然它基於傳統座鐘的造型，卻將底座的陸地變為岩石，加入梅森瓷人及馬車的元素拉長了橫向的長度，不僅讓人覺得新穎而且還是早期車形鐘的經典之作。

　　勒努瓦(Lenoir)是巴黎的鐘錶世家，艾蒂安·勒努瓦一世(Etienne I Lenoir 1675-1739)在1698年獲得大師的頭銜，其子艾蒂安·勒努瓦二世(Etienne II Lenoir 1699-1778)建立起一間工作室，他在1717年獲得大師頭銜，而他的兒子皮埃爾-艾蒂安·勒努瓦(Pierre-Etienne Lenoir 1724-1789年後)則於1743年獲封國王鐘錶師的頭銜，他們的家族工作室在艾蒂安二世和皮埃爾的共同經營下達到了頂峰。根據讓-多米尼克·歐加迪(Jean-Dominique Augarde)的記載，在十八世紀五十年代勒努瓦工作室的所用簽名應為「艾蒂安·勒努瓦於巴黎」(Etienne Le Noir à Paris)，但是由於那段時期里只有勒努瓦父子的工作室與奢侈品商人有生意合作，且家族中沒有其他人使用「勒努瓦於巴黎」(Lenoir à Paris)的簽名，我們相信這個機芯出自勒努瓦父子的工作室。?1;

　　?1;[ Jean-Dominique Augarde, Les Ouvriers Du Temps, Genève 1996, p.347-350.]

　　結語

　　十八世紀洛可可式藝術在法國興起，瓷人瓷花與青銅鎏金鐘的結合正是這個時代一種柔和與華貴完美結合的藝術形式的體現，它結合了來自東方瓷器根源的神秘特色與源於歐洲本土的人文沉澱，使座鐘表展露出了其優雅而柔美的一面。即使日後經曆法國大革命等眾多歷史文化變革，藝術潮流也隨之不斷演變，這種極具路易十五洛可可時代特色的瓷器配青銅鎏金鐘總能引領人們回到那個奢華愉悅的時代，因此依舊深受廣大收藏者喜愛。

　　致謝

　　本文在寫作過程中得到了冬宮博物館鐘錶部主任Mikhail Guryev先生與中山大學張羿教授的幫助與指導。

　　參考文獻

　　[1] Sullivan, E., & Leopold, J.H., & Vincent, C. (2015) European Clocks and Watches. p.178-181 ISBN: 9781588395795

　　[2] Queiroz, C.M. & Agathopoulos, S., (2005) The Discovery of European porcelain technology

　　[3] Jean-Dominique Augarde, Les Ouvriers Du Temps, Genève 1996, p.347-350.

　　作者：張雨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