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國之愛，傾世之戀——寫在觀看崑劇《長生殿》之後

上海崑劇團

《長生殿》

第一本：釵盒情定

第三本：馬嵬驚變

廣州大劇院

2017年6月8、10日

文 / 羊老闆

在我心裡，帝王是最不值得愛的。他們對於後宮嬪妃更多的是「寵」而未能上升到「愛」的境地。珠環翠繞，只不過是套路般的「寵」，因為對於帝王來說，他們動一動小指頭，都已經是對一個女人極大的寵幸。這便是我看完第一場《釵盒情定》最大的感受。羅晨雪扮演的貴妃十分嬌柔可人，把一個少女被君王初選進深宮之中的情致表演得十分令人動容。特別是「春睡」一場，她的表演不僅有「嬌」而且有「媚」，媚而不俗，讓人看了都不禁想「此生得妻如此該是極大的享受」。雖然《釵盒情定》中兩位主演都是年輕演員，但是倪徐浩演出了君王的風流與瀟洒，羅晨雪演出了少女剛進宮為妃的驕縱與任性，兩人搭配看起來還是很舒服的。

在《釵盒情定》一場，強調的不光是「情定」，更是宮廷生活的舉步維艱。君王之寵愛就恰似劇中的一句，「無定君心，恩光哪處尋」。君王之心是最易改變的，虢國夫人與君共宴，便很快得到了君王的注意，以至於楊玉環醋意大發。而這種醋意大發恰恰是楊玉環的本性：隨心的任性。在她的兩位姐妹嘴裡，我們可以得知她在家時就是這樣，而對比後面楊玉環斷髮挽君心，讓人看著更覺委屈。對於楊玉環來說，她第一次懂得了君心是需要去爭取的，而唐明皇的一句「從今識破愁滋味，這恩情更添十倍」，則代表著一位帝王愛的覺醒。

到了《馬嵬驚變》一場，我們看到的已經是一對真心相愛的男女。這一場的演出因為有了張靜嫻與蔡正仁兩位老藝術家的演繹真的是精彩萬分。張靜嫻演繹的楊玉環，的確可算得上唯美嫻熟，一出場就氣度非凡，顯示了貴妃的雍容。她用起水袖如翩翩起舞，與蔡正仁配合起來真正發揮了崑劇善「雙人舞」的特色，每一個表演段落的身段配合都優美至極，給人在視覺上極大的享受。楊玉環每次蹲下身子，都呈s型緩緩蹲下，充分體現了中國戲曲藝術的圓融之美，這是現在很多旦角演員不曾注意到的。可以說，兩位老藝術家的表演從技術上達到了很高的藝術水準。

但技術上的至臻至美還只是這場戲的「外」，真正讓這場戲近乎完美的是兩位演員在場上對於角色的把控。在《馬嵬驚變》一場，我們可以看見楊貴妃與唐明皇感情的三個維度：知音之愛，情人之愛；父女之愛。首先是知音之愛，楊貴妃善舞通音律，唐明皇更是十足的文藝男，倆人在一起實際上是有很多共同語言的，這也是他們之間得以產生真愛的決定性因素。比如在「驚變」一場，楊貴妃與唐明皇在御花園中賞花飲酒，二人一人擊節，一人放歌，真是和諧之至。其次是情人之愛，如「窺浴」一場二人在華清池共浴，「密誓」一場二人在長生殿中許下「生生世世，永為夫妻」只願，「驚變」一場二人飲酒，唐明皇對楊貴妃勸酒，這些場景全都是情人之間充滿情趣的生活場景。要演繹出「知音之愛」與「情人之愛」並不是什麼難事，但我認為二人感情中的「父女之愛」恰是最難把握的，張靜嫻與蔡正仁把這種微妙的情感演繹得十分細緻。

唐明皇與楊貴妃年齡相差甚遠，這也是為何唐明皇對於楊貴妃的驕縱任性有著很大的忍受力的一個原因。我認為蔡正仁演繹得唐明皇很高明，也是因為他演出了一個老年君王對年輕妃子如父親般的愛。比如七夕之夜，楊貴妃乞巧，唐明皇上前去講了七夕的傳說，這時蔡正仁的表演如慈父一般，而貴妃則是一臉崇拜地傾聽。這樣的表演方式，除了表現唐明皇與楊貴妃二人「戀愛」，更多了一絲對生活的揣度，一下子讓兩個人物更鮮明可愛了。到了「埋玉」之時，楊貴妃在慘厲的琵琶聲中與君王訣別，到死不忘叮囑高力士：君王已經年邁，一定要照顧好他，這種感情真的讓人潸然淚下。所以愛情是可以超越身份與年齡的，前提是你清楚地知道他（她）作為一個人，除去了光環與頭銜，究竟有多麼可愛，究竟有多麼可悲。

《長生殿》是一部偉大的戲劇作品，它在開頭就拋出了一個人類千萬代都在找尋答案的問題：「古今情場，問誰個真心到底？」。但它真正得以流傳千古的原因，並不在於它回答了上面的問題，寫出了帝王與妃子的真愛，而在於它是一個描寫真實命運的作品。我記得前段時間熱播《白鹿原》，我翻出陳忠實以前的訪談，陳忠實說他在寫田小娥死去的時候，哭得淚流滿面，不能自己，因為他知道這就是田小娥的命運，即便筆在他手中，他也無法扭轉。對於《長生殿》來說，楊玉環與唐明皇的訣別也是註定的，因為在這傾世之戀的背後是權利和慾望，是亂世，每個人在亂世都有自己的使命。

然而無論怎樣，看著別人把戀愛從臉上談到了心裡，從人間談到了天上，真是一種甜甜的享受。

-- 本文系廣州青年劇評團特約稿件 --

文 /羊老闆

編 / 書藝

*圖片來自廣州大劇院

「廣州青年劇評團」是在廣州青年戲劇評論計劃項目支持下，廣州文學藝術創作研究院組建的戲劇評論團體。劇評團強調年輕活力及觀念開放，有「和而不同」的討論心態，同時將定期組織觀影、座談及培訓活動，望能營造出廣州戲劇評論的活態健康氛圍，促進廣州戲劇事業的發展。

廣州青評團有姐妹啦！

廣州青年劇評團與成都青年劇評團正式結為姐妹團體~從此兩地齊發聲，劇場常相見~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