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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前往的遠方

文/渝文

十五年前最後一次見它

不久前把廚房重新做了一下,清理時發現了一隻盤子,藏身於一堆鍋碗瓢盆中,我都不知它竟然還存在著。

橢圓長型的瓷盤,有三十多公分,最適合拿來盛一尾紅燒魚,或是擺放腌牛肉香腸火腿之類的冷盤。盤子的兩頭畫著杏黃色的花朵與綠葉,我端詳了半天,還是放棄了,從兩眼清澈的稚子到已老花眼的現在,我仍然無法分辨那上面畫的圖案,究竟是百合還是金針。

但是我對它印象深刻。通常,需要動用到這隻大盤的日子,一定是家中有客人來,或是過年過節加菜。它原本應該是歸屬於一整套的餐具,還記得幼時曾用過有著同樣花飾的湯匙。它的家族成員,約莫是,都已同歲月里其它那些碗啊瓢啊的下場一般,一件件摔壞了,扔了。但是多麼奇怪,這隻四十多年前的舊物,竟還毫髮無損地在我們的家中。

最後一次看見它,應該是十五年前。

那是母親在世的最後一個跨年夜,傍晚從重慶趕回萬州,我匆匆去超市買了條黃魚。母親那時已被化療折磨得食不下咽,但是卻不知為什麼,我當時仍堅定相信,母親最後一定會好起來。

馬上就是2002年了,我一面為黃魚化霜,一面找出了那只在我們家代表節慶的大瓷盤,心想著一家三口還是應該一起吃頓應景的晚餐。我幾乎認為,一道紅燒黃魚用這隻盤子裝著端上桌,一切都會順利地延續下去。

已經忘了,後來那晚父親為了什麼事與母親鬧脾氣,始終不肯上桌吃飯。母親吃不下,我也沒胃口,剩下大半條沒動過的魚被我全倒進了廚餘桶。我默默洗著碗盤,隱約感覺到,有些什麼我一直倚賴不放手的東西,就這麼在水龍頭下一點一點流逝了……

後來那些年,父子二人都成了固定的外食族。我接了辦公室主任的工作,一周得在重慶五天,只有周末才能回到萬州。父子短暫周末相聚,也都是在外面餐館打發。母親過世後,我再沒有正式動過鍋鏟下廚。頂多燒開水煮把面,或把打包回來的外食放進電鍋加熱。家中廚房開始成為無聲的記憶,總是那麼乾乾淨淨。

第一個沒有母親的大年初一,中午我和父親來到當時仍叫三九飯店的中餐廳用餐。

父親說,你在北京念書那些年,家裡就剩兩老,已經不準備什麼年菜了。好在萬州有許多館子連除夕都開張,我跟你媽大年初一來三九吃中飯,就算是過年了……

當下眼前出現了我的父母獨坐在餐廳里的景象,內心酸楚異常。

為什麼之前都沒想過,父母在這樣的日子裡會是怎樣的心情?

是無奈?故作堅強?還是吃驚?怎麼一轉眼,自己已成了餐廳其他客人眼中的孤單老人?會後悔當初沒把子女留在身邊嗎?

十五年後再度捧起那隻大瓷盤,宛若與家中某個失散多年的一員又意外重逢。如果盤兒有靈,它又作何感想呢?

是感嘆原本與它成套的家族碗盤,如今都已不再?還是欣慰自己仍在這裡?在當年也許曾摔碎了它兄弟的那個小娃兒、如今已是年過半百的我的手中?

如今,我看到換成我取代了母親,與父親坐在餐廳里的那個畫面。只有父子二人對坐,也還是凄涼。

彷彿終於理解了,當年還不認為自己年老的父親,為何不再想守著這個殘局。大過年的,應該是跟另一個女人坐在這兒吧?或至少也是跟兒子媳婦孫子一家。怎麼會是跟一個不結婚的兒子在這裡無言相對呢?

等到父親多了同居人,這頓大年初一的午餐也就取消了。

初次離家求學的少年,十年後返家,一開始還以為自己仍是家裡的那個小兒子,時間一到就會聽到有人喊他:「吃飯了!」「起床了!」……結果,一連串迅雷不及掩耳的變故,還不知如何調適,一回神,他已成了步入半百的老單身。

也許我們都失智了

有一天,父親突然看著我,過了一會兒才問道:「不是開學了嗎?」

我沒有去重慶,竟然被他發現了啊!……

這句疑問還有另一層。我的解讀是,也許他驚訝發現,自己不再是一個人。

之前,我每周還在重慶四天的那段日子裡,他已經習慣於當一個孤獨的老人。沒人與他說話,他也不想理人。

那是否也會是我未來的寫照?到時候,會有誰來跟我說話呢?

三年前,若是選擇了眼不見心不煩,隨便那個跟父親同居的女人胡搞瞎整,今天的我又會如何?就繼續待在重慶過我自己的生活,安穩平順地直到退休那一天?我把我自己的人生放在第一位,誰又能置一詞?

但,有的事情你就是無法裝作沒看見。

打電話怎麼都聯絡不上,不知道父親發生什麼事,我就是會心急想趕回萬州了解情況。看見父親總是卧床不起,越來越消瘦,我就是不相信那女人說的,「你爸現在什麼都咽不下去喲!」所以才被我發現她一直在下藥讓他昏睡。雖然父親早已警告我別干涉他的生活,許多朋友也勸我,這事情你管不了,一旦插手,你就得負責到底,你一個人怎麼可能照顧你爸?……

但是眼看他連命都快沒了,處在最煎熬痛心的境況里,為人子女,哪裡可以有得自保的選擇呢……

碰到也遭遇了相似情況的朋友,問我該怎麼處理時,我總有些猶豫。因為,我真正想告訴他們的是:如果還在思前想後,覺得還有討價還價的餘地,尚未到刻不容緩的地步,那就別處理了……

什麼叫刻不容緩?什麼是該與不該?最真實的答案,只存在一心一念之間。現在失去的,在未來還是有復得的可能。也許會很辛苦,但總還是會有機會。只有父母一旦失去了就再也沒有了,真的沒有了。

當時的我所想到的,就是這樣而已。

比起兩年前我剛接手時的狀況,父親的精神與注意力明顯改善,不知道是否跟我現在經常在家,總會與他東說西說有關?現在父親不再雙目失焦,似乎慢慢走出了時而沮喪、時而惶然的老死恐懼。對我的問話,儘管多是簡答,但在我聽來已是令人欣慰的進步。

不是那種錯亂顛倒的失智,應該就是退化了,遲緩了,虛弱了。我這樣告訴自己。

父親累了。

活到九十,應該是會累的。

衰老,也許更類似於一種自我放逐,跌跌撞撞地,孤單走去一個不想被人找到的地方。

但是,我彷彿感覺得到,在他衰老的肉身之下,靈魂內里的自我意識並未消失,只是他被困在一個機械有些故障,按鈕經常失靈的太空艙里,無法接受到清楚的地球發訊,也因電力不足讓頭腦指令傳達變得吃力。

也許,他正漂浮在人類經驗中最神祕的時空,一個老化後的宇宙,我們每個人都終將前往的他方。

然而探險仍在繼續。每一位老人都正在這段漂浮中,體驗著只屬於他們的宇宙風景。雖無法將這段旅程的心得回傳分享,但不表示他沒有在感受著,感受著那個重力在逐漸改變中的時空。

每一個老人都象是一艘朝更遠的宇宙發射出去的太空梭,生命的探索都仍在進行中。在身邊負責照護的我們,就是他們在外太空漂流時,唯一的地面塔台,他們的通訊領航員。

相信終會有那麼一日,科技最後幫我們解開這個神祕航程的意義。到了那天,一切都會有解釋,我們的父母在晚年,到底去了哪裡?……

有一天看護跟我說,爺爺昨天半夜突然起床,跑去廚房開冰箱。

「我問他,爺爺你要找什麼?他說,小弟要喝牛奶了。」護工說到這裡咯咯樂不可支:「小弟?那是誰。他說,我小兒子。我就跟他說,爺爺,你兒子已經長大了,不要喝牛奶了!去睡覺了!講講以後好像他有想起來了。」

護工覺得這個小插曲很有趣,但聽在我耳里有一點心酸,一時無言,同時又像是有一股濕暖的風吹進了心口。

閉上眼,想像父親開冰箱的畫面。

我知道,在深層的精神面,父親知道自己在「家」。他也知道,我就在他身邊。

雖然那個我,整整小了五十歲。

也許我們都失智了。

父親無法記得的是剛剛發生過,我則是忘記了很久很久以前的那個自己。忘記在我幼小的時候,年輕的父親肯定不止一次,曾在夜裡起來幫我泡過牛奶。

五十年後,這個沉埋於父親記憶深處的動作,突然浮出了水面。我不可能記得的幼年,現在從他的記憶,已成為了我的記憶。

與父親將近十年的隔閡,當中有傷害也有衝突,我自認已盡了最大的努力化解,從悲傷中重新站起來,把這個家恢復,並且擔起照護之責。最大的期望,原本只是一個沒有遺憾的句點,但是父親找牛奶的這件小事,卻讓我看到一個新的開始。

我可以想像,透過父親在時空中的漂流,我的軌道也產生了弧形的曲折,我可以同時是年過半百,也可以是兩歲稚齡。

儘管父親與現實當下的聯結已在逐漸退化,但是屬於他的記憶,甚至那些他刻意加密防護的情感,卻可能在他自由移動於老後宇宙的途中無預警地啟動,成為了我的導航。

■ 版主的話

親情、友情、愛情,世間人與人的關係,怎一個「情」字了得?

感謝、感念、感恩,人道此與彼的關聯,可全憑「感」字意會。何以親?怎麼友?如何愛?才可盡責無憾;孰為重,孰為輕,方能無愧於心?說情、感懷,新舊皆屬我心,狀物、舒景,遠近全表君意。

每周日,情感版,關注世俗生活中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情感故事,剖析人情世故中之是是非非、浮浮沉沉。

來吧,說出你甜蜜的心動,溫情的相守;或是感傷的離別,狗血的劇情。你若傾訴,我們傾聽。一起,在回望中梳理,在現實中認清。然後,可以重拾;可以放下;可以更惜眼前人;可以勇表心中愛意;可以成為一個更好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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